岁月如戈

作者:泊岩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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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8 章


      占领滚龙坡只是挖掉了日军种在松山众多毒瘤中的其中一颗,混成旅离占领松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试探着进攻了几次余下的高地,以及在沙盘上变幻着攻击演练,景腾等人得出结论——接下来攻克的“毒瘤”应为“子高地”——“子高地”在松山海拔最高,占领了它,就结束了士兵仰攻作战的颓势,进而为居高临下的打击其他高地创造了有利条件。
      “子高地”的火力网由两个母堡和五个子堡组成,不仅可以相互配合作战,也能对周围的高地进行全方位的火力覆盖。山下通往“子高地”的路径为四五十度的斜坡,更是加大了它的易守难攻性。
      接到远征军司令部“独立混成旅需在九月上旬攻克松山,如期未能完成任务,旅、团长应以贻误战机罪领罪”的命令,景腾心头的重担变为了动力;他突然想到,应该用之前使用过的、爆破的方式解决棘手的“子高地”。
      工兵连长武国雄受命赶到旅部,和旅指挥系统展开了讨论。
      “同时挖掘四条平行的交通壕通往‘子高地’,接近暗堡、有可能被日军发现时改为坑道作业;坑道挖到暗堡的下方,第一条和第二条横向贯通,第三条和第四条横向贯通,形成两个炸药室,集齐足量的炸药,择机引爆,彻底颠覆‘子高地’。”康文玉说出了作战计划,“为分散日军的注意力,我会在‘子高地’挖掘作业时命令步兵攻击邻近的高地。武连长,有什么问题请尽管提出来。”
      “步兵与日军激战,有利于我们的掘土和运土,参谋长考虑得周到。坑道作业,需考虑光线不足和氧气缺乏的问题。身处闷热的环境,士兵的作业非常艰苦,但和地面兄弟的流血牺牲比起来,我们流些汗不值一提。如何保证挖掘的高度和方向的准确是爆破能否达到预期效果的最大因素,挖掘的方向一旦出现了偏差,或挖掘的角度过低,都会影响爆破的质量,达不到摧毁暗堡的目的;挖掘的角度过高,又会因接近暗堡,容易被日军察觉。”武国雄说完,作战室陷入了寂静。
      “大家畅所欲言,事前想到问题、想到办法解决,总比行动时心急火燎的面对好。”景腾盯着武国雄说,“我要求武连长必须和工兵连的兄弟一同执行任务。把你的铺盖卷好,放坑道里不妨碍运土的地方;不管你是监工,还是身先士卒亲自上阵,坑道挖通前不得私自离开作业点半步。”
      “卑职自黄埔毕业,时时刻刻将党国的前途及荣耀置于生命之上;今党国用人之际,卑职自当肝脑涂的报答领袖栽培之恩德。”武国雄严肃地说。
      “能来世上一遭,实属不易。过完了这一生,下一次的轮回转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啦!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不论多么艰难都要顽强的努力活着。死是解脱,但死解决不了问题,事情不解决就一直摆在那里,你没机会做了,还会落在别人的肩上;当你看透了生命的真谛,生死似乎不重要了。那什么重要呢?我想是责任、义务和担当;负起责任,完成义务,承接担当。113联队在缅甸派遣军15军举行的军事竞赛中获得过射击第一、刺杀第一和负重越野第一,实力不容小觑;他们一旦发现了我方的企图,必然会派出最好的士兵来消灭我方的工兵,所以我安排了我的警卫人员负责工兵兄弟的安全,工兵兄弟只管心无旁骛的做事。”
      “多谢旅座!”武国雄肃立。
      “从山城调经纬仪来,坑道的方位就有了保证;但这需要时间,咱等不起啊!”
      “我认为可以用光线或水平仪保证坑道挖掘的准确……”
      沙盘前的商榷还没结束,树阴下的侃侃而谈又起。
      “有没有觉得我哥得了精神病?”景飞瞪着眼睛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直接架起大炮轰得碎尸万段了;他不是神经病,他是王八蛋,他不是人!”
      “换做是你,你怎么做?”柴洪亮认真地问。
      景飞沉默了一会儿:“总之我不会下达向战友开炮的命令。我下不了手。”
      “这就是兵和将的区别。妇人之仁的士兵,也许是个好士兵,但一定不是出色的将领;”柴洪亮冷笑了两声,“因为他只看到了身边战友的生命,却看不到预备队战友的生命。为了身边战友的生存,他能在他们身处险境时义无反顾地冲上去跟他们站在一起,一起死也无所畏惧;这是义气,也是匹夫之勇。当他和他帮助的战友一起死去,敌阵谁来攻?还不是预备的生力军吗?当预备的生力军走到他们这一步,又该谁扛起冲锋的战旗?”
      “你知道旅座和参谋长为什么决定用坑道爆破法攻陷‘子高地’吗?”李少强看着景飞说,“我们的人死的太多了,几次攻打滚龙坡投入的战友基本都有去无回;我们就那么点儿家底了,再人海战术使蛮力,用不了多时就该步新28师的后尘,以失败者的姿态心酸的退出战场啦!”
      “为什么不采取特种作战的方式?”应曜问,“你们老兵不是很牛气吗?”
      “何冰的侦查排,小齐和另外的五位兄弟都不在了。知道他们怎么死的吗?就是你说的特种作战。以为能像猫捕获洞中的老鼠一样猎杀敌人,却被暗中的敌人出其不意的射杀。我们自以为隐蔽,却低估了对手比我们隐蔽得更好且熟悉环境。”李少强沮丧地说,“肉眼凡胎,哪能和行踪诡秘的子弹抗衡哦!”
      武国雄蹲在地上,挥动铁铲,迎合着豆油灯微弱的光亮,一点一点地铲掉前途的土石。身体弯曲的久了,他也会坐在地上,一方面舒缓了充血的肌体,一方面得以相对轻松地挖掘下行的泥土。自从立下“二十天之内挖到‘子高地’”的军令状,他就和士兵们轮流交替在狭小的空间展开了夜以继日的挖掘。除了睡觉,吃饭和大小便也在坑道中解决——饭是揉成团的饭团,大小便和掘下的土装进麻袋,由运土的工兵拖出。不管运土的士兵还是交替掘土的士兵,进出坑道,都会格外留意吊挂的一盏手电筒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的一组每阶三十公分高的阶梯;它们是武国雄检测坑道的高低和方向的标尺——手电筒的光线决定了坑道挖掘的方向,每阶三十公分高的阶梯为坑道深浅的参数。
      附近高地战况激烈,唯独“子高地”风平波息,引起了青柳俊的警觉。急剧减员的现实令他不能将尖兵明目张胆地暴露于壕沟与暗堡之外,只能让尖兵在尽量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探明进攻方的意图。尖兵整日出入坑道,又有过挖掘坑道的经历,很快便通过出出进进的麻袋知晓了进攻方的作战意图。每个人或每件物都有其弱点,一击致命的弱点。深居简出于暗堡的青柳俊无数次地幻想国军会用何种手段攻陷他固若金汤的工事,自然也想到了最能对暗堡造成致命伤害却没什么好的办法应对的就是坑道爆破法;当尖兵侦测到挖掘点的位置,他立即命令炮兵发射炮弹轰炸目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高度戒备的国军重炮部队很快发射对敌拥有压倒性优势的炮弹轰平了敌暴露的炮兵阵地。
      地面白热化的争斗似乎达不到双方期盼的激情四射。在国军专注地坑道作业、意欲颠覆“子高地”的几处暗堡时,损失了炮兵的青柳俊决定采取进攻方相同的办法,挖掘一条拦截坑道,阻止国军的作战构想。
      没有只言片语的约定,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角逐;在关乎一方努力了十多天可能前功尽弃、另一方生死存亡的挖掘中,幸运之神最终站在了正义之师的肩上——国军的工兵在日军的坑道连通自己所挖的坑道的前一天,准确地挖到了一母堡的下方,并在两个炸药室装填了6404包炸药。
      1944年8月20日,松山战役第78天,伴随着天崩地裂的巨响,“子高地”的土石草木骤不及防地被巨大的冲击波顶起,再面目全非地落下。
      “让柴洪亮的人上。”景腾望远镜里的“子高地”尘土飞扬,“先解决负隅顽抗的,其他的不论死伤,全部对着头补枪,以防震晕的和重伤的清醒后偷袭。”
      景飞、李少强率先冲向了“子高地”。奔跑中的二人展现出神入化的枪法,对躲在散兵坑阻击的日本兵一枪爆头。
      “杨绎的团为第二进攻梯队,也是坚守‘子高地’的主力部队。‘子高地’的得失决定了松山日军的命运,一定要顶住敌人不会轻易放弃的反扑。”景腾的望远镜环视着松山,“在山腰架上一挺机枪,胆敢后撤的,不论是谁,只管击毙。人在阵地在。”
      坐镇“寅高地”的青柳俊不能接受“子高地”被攻陷的事实,命令部队发起了凶猛的反扑;负责坚守“子高地”的杨绎面对心狠手辣的日军不敢有丝毫懈怠,防御战和白刃格斗交替全力应对。他告诉自己不能输,不忍也不能让战友为攻克松山所做的付出付之东流!
      残酷的拉锯战短暂的停歇阶段,景飞站在高处,搜寻着可供落脚点,一阵风似的往山下跑。
      “站住景飞,旅长命令我们见到后撤者,杀无赦。”黄文举大喊着,头歪在了机枪上,通过瞄准仪盯着景飞。
      “笨蛋!我会是逃兵?”景飞嘴上反驳,一想到黄文举是一根筋,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我来跟你们商量点事情,不是逃跑。”
      “不行,你别再走了,我真的会开枪。”黄文举扣住了扳机,“有话你快说,说完赶紧回去。”
      “日本兵成群结队的冲击我们,我们快抵挡不住了。”景飞认真地说,“我来借你们的机枪用一下。”
      “武器是士兵的生命。柴班长说的。”握着弹匣的应曜抬起了头说,“你把我们的武器拿走,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物以类聚。”景飞失望地摇着头说,“谁把你们分到一块儿的,真是明智;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你俩是绝配!”
      “督战也是战。”应曜听出了景飞的话外音,丝毫不肯让步,“有我们监督,你们在前方能打得更好。”
      “狗屁!”景飞大吼一声,“兄弟们在前方浴血奋战,一想到不仅缠斗面前的敌人,还得提防身后的战友给自己射来一梭子子弹,多么寒心!”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督战……我们不能抗命。”应曜迟疑了一下,说。
      “做事做人要灵活机动,不能傻里傻气一棵树上吊死,长官的命令是错的你也执行吗?”景飞激动地说,“你们想想,如果这挺射程远、威力大的机枪对着该死的日本兵扫射,能给他们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如果奋勇杀敌的弟兄看见督战的战友跟他们站到了一起,该激起多么大的斗志?”
      “长官的命令是错的我也执行,因为我是军人。”黄文举冷冷地说。
      景飞无可奈何地眨着眼睛。
      应曜笑了笑,说:“如果你跟我嘻皮笑脸地说,没准我还能考虑考虑,接受你的建议;可你一本正经的,我总感觉怪怪的。在我没弄清楚你的真实想法前,我是不会擅离职守的。”
      “你们在这儿当缩头乌龟吧。怕死鬼,我不想看见你们一秒钟!”景飞难得地仰天长叹,“你们的无耻举动,让我想到了躲在穷山恶水的土匪;有良知的人为了民族大义披肝沥胆、舍身取义,厚颜无耻的他们却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置身事外。这就像一位母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孝顺,小儿子不孝顺。那么孝顺的大儿子会不会见弟弟不孝顺母亲,就改变自己也不孝顺母亲呢?不会。孝顺和责任,是不能拿来攀比的。”
      应曜和黄文举面面相觑,暗自思索:长官的命令要执行,但景飞的话也有道理。一挺摆在关键位置的机枪,能决定交战双方在一场阵地争夺战中的胜负。我们加入战斗,我方就多了一些胜算;我方赢了日军,战友怎么可能当逃兵?
      “日复一日的日子,我们不经意遇见的所谓‘幸运’,其实都是我们平时的心存善念、付诸善事所获得的福报。当一个人身处险境、历经磨难、最终平安脱险,都是他在以前的生活中积累的福报抵消劫难的结果。走在悬崖的边缘九十九次顺利通过是因为所积的福报护佑,而第一百次、决定生或死的失足是因为积累的福报消耗完了。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恶再小,只要你做了,都是为你日后的灾祸预埋着伏笔;善虽小,积少而成多,福会越来越大,关键时刻,它能帮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老兵,你好像变了,变得懂事了。”黄文举诧异地看着语气深沉的景飞说。
      “滚!”景飞呵斥道,“好像我以前缺心眼,多不懂事似的。”
      “你柳昏花螟地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表达什么呢?”应曜不解地问。
      “扛起你们的机枪,跟我走,为自己积累福报。”景飞说出了意图。
      “福报要积,但我更应该在战友需要我的时候站到他们的队列,共浴荣辱,而不是像无情无义的豺狼惦记他们的脊梁。”黄文举站起身,提起了机枪。
      应曜紧跟着站起,说:“绝不像无情无义的豺狼惦记战友顶天立地的脊梁!”
      自从丈夫被开膛破肚的炸死,整日以泪洗面的鼫鼠总抑制不住内心的煎熬,万念俱灰地欲追随挚爱的丈夫而去;一想到嗷嗷待哺的五个孩子,它只好忍气吞声、一再告诫自己勇敢地活下去,庇护孩子的生命。持续了近百天的炮火,带走了它一家之主的性命,也改变了它们一家七口幸福的生活。
      中国军队和日军的松山之战刚刚打响,目达耳通的公鼫鼠即通过熟知的日军在松山所挖掘的工事看出了这场战役的残酷性;为此,它只有将所住的洞穴尽量挖深,以保证妻子与孩子的安全。但湿冷的环境又迫使它不断地将危险置之度外,冒着似乎永不停歇的枪林弹雨去寻找食物和保暖物品。
      一个艳阳高照、弥漫着浓浓血腥味的午后,公鼫鼠再一次地外出了;在它贪婪地撕咬漫山遍野的尸体、谨慎地撕拽残破肮脏的军装时,一枚手榴弹落在了它的身边凶猛的爆炸了,一块弹片划过了它的身体,将它的被冲击波震飞的身体割开、分为了两截。鼠首摔落大地前,眼睛里闪耀出包含着舍不得妻儿的泪花;衔在它口中、供妻儿取暖的布条掉下,严实地盖住了它先落地的后腿和尾巴。
      丈夫迟迟不归,鼫鼠割舍不下;五个光溜溜的孩子吃饱奶熟睡后,它拖着哺乳期的身体艰难地爬出漫长的洞穴,嗅着熟悉的气味,找到了丈夫身首异处的身体……
      你们的争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还我们宁静祥和的家园?鼫鼠心力交瘁地返回洞穴,流着泪苦涩地想。它小心翼翼地从千姿百态的士兵身边经过,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凶残地互掐脖子,都欲置对方于死地;不明白为什么几个人端着枪围刺一个人,反而是那一个人由最初的劣势渐渐占据了上风,将围住他的人全部捅死,最后又难逃被一块大石头出其不意砸死的命运……
      枪声、炮声、厮杀声、哭喊声,声声劘荡心魄,几时方能休止?这样的日子,对任何的生命都是一种无言的伤害和摧残!
      鼫鼠悲伤地想:人们常常用麞头鼠目、蛇鼠一窝等贬义词形容人,更是在骂鼠类的龌龊。每一种生命都有与别的种群不一样的生存习性。卑微地打洞居住、无耻地偷盗粮食,铸就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千古名句;但被追打的老鼠,狼狈地逃窜之余,是否会哀叹命运的不公,为什么不给它兽中之王威武霸气的躯壳,不仅可以耀武扬威地信步森林,还能明目张胆地狩猎丰富的美味呢?又或做羽翼丰洁的天隼,高傲地翱翔苍穹,肆意捕获心仪的飞鸟?
      任何一种生物的领域都有各自权威的王者。虎有虎王,狮有狮王;性情高冷的它们不想也不愿做苍蝇、臭虫、蟑螂……
      心如死灰地哀叹命运的不公,又能怎么样呢?放弃自己好不好?放弃了也就解脱了。解脱似乎是摆脱命运无情捉弄的唯一方法,可解脱需要放下和勇气。
      鼫鼠恋恋不舍地抚摸着五个“唧唧”叫唤着的幼小生命,想象着它们生存下去,等待它们的是什么?它们活着是对是错?有多少的艰难曲折、痛苦磨难翘首以盼地等着它们面对和承受?鼫鼠用母亲特有的怜爱亲吻着孩子,眼含热泪;当亲吻到它们的脖子,闭起眼睛的它狠心地一一咬断——愿去来匆匆的生命,少受些残酷世界的无情折磨吧!若有来生,是继续做卑微的鼠类还是成为食物链顶端唯我独尊的冷血强者?若投胎成鼠类都不如的蝼蚁,那又是好是坏,该做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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