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戈

作者:泊岩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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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7 章


      任连子席地而坐,从箱子里一颗颗地取出手榴弹,旋开盖,牵出引线,整齐地摆放在地上。高进折来一捆腊条,和手榴弹并排而放;拿出一根,用匕首将粗的一端削出尖,另一端刻出凹槽,拴手榴弹的拉线。任连子瞅着高进麻利的动作,崇拜地说:“我是愣头青,以为高进哥也是愣头青;我还在想,两个人怎么能打不知道有多少日本兵的伏击呢?”
      高进笑了笑,说:“没有重武器,以寡击众的伏击是自取灭亡;我们要利用天时,也就是黑暗的掩护有所斩获。”
      六七十根腊条陆续变成了一个模样——一端有尖,一端有凹槽,凹槽牢固地连结着手榴弹的引线。六七十根拴着手榴弹的腊条如同结满藤蔓的葫芦,沉甸甸的;高进和任连子分提着,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草鞋岭通往笔架山的小路上。高进以进攻方的思维观测小路沿途的草木土石,将伏击点选择在了一片较空阔的地带——日本兵绊到布置在路上的腊条、拽断拉线、引爆手榴弹,四下躲避爆炸产生的碎片时,必然触动更多的腊条,引起连锁反应。
      高进蹲下身子,挑出一根腊条横在小路上,带尖的一端牢牢地插入泥土,折弯腊条,和地面保持约三寸的高度;手榴弹平放于地,碎石遮盖,木榷固定木柄,保证腊条遭外力扯拽,手榴弹不动拉线断。做完这些,他离开小路,用同样的方法在林间星罗棋布地安置了六十多颗手榴弹。
      “还剩几颗。”任连子说。
      “留着备用。日本兵有所谓的武士道精神,挫折会激起他们恼羞成怒的斗志;我们没有重武器,关键时刻手榴弹能帮助我们脱身。”
      任连子应允,将手榴弹井然有序地别在了腰间。
      太阳四射的闪耀光芒,淹没了星星的璀璨;不甘黯然失色的星星依仗星多势众,对太阳发起车轮战,经过一整天不眠不休的抗争,终将太阳击落于西山。旗开得胜,一些踢天弄井的星星无惧夜凉如水,脱得精光,浸泡在银河里濯沐积累了一天的铅华;而静若处子的星星运筹帷幄,利用辘轳和木桶以及一条长不着边际的绳索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泂酌银河之水至自己的方寸之地擦拭光亮的身体。爽朗的夜,因为它们的洁身自爱更加清澈迷人。
      对布置妥当的阵地略微改动了几处,高进和任连子一人倚靠着一棵大树,望向易勾起多情之人思念之心的浩瀚夜空。
      “高进哥,你为什么当兵?”任连子掐断一根枯草,含在了嘴里。
      “日本兵害死了我的哥哥,我当兵是为了报仇。”高进伤感地说,“以前我是这么想的,现在,我只是在做一个有责任心的中国人应该为命途多舛的祖国做的。”
      “我和我爹一起当的兵。”任连子看了一眼高进说,“爹说我是榆木脑袋,上了战场,别说杀敌了,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征兵的长官极力反驳我爹,说没人生来就是会打仗的,善于打仗的人都是在腥风血雨中历练出来的。爹说得没错,长官说得也没错,错的是我,不该生来迂腐;和熟人说话我都不敢抬头,和五湖四海聚到一块儿的陌生人相处更放不开啦!到了部队,征兵的长官把我交给了一个比我大几岁、说话很和气的班长;他教我战斗的各种注意事项,一遍一遍的,不厌其烦,可我总是学不会,总出错。”
      “我看你很好啊。”高进认真地说。
      “我不好。”任连子苦涩地说,“实在容忍不了我的粗心大意的班长临死之前说了一番言简意赅的话,我才有所感悟,慢慢改变。”
      “你的班长死了?”高进话说出口后悔了——靠人海战术抵挡侵略者的国军,团长、营长甚至师长都死了很多,何况一个小小的班长。
      “我爹也死了!”任连子悲哀地说。
      高进叹了口气,问:“你的班长说了什么?”
      “他说,为什么从你的身上看不出一丁点儿的胆识、勇气和担当?生逢乱世,苟且可以偷安吗?年纪轻轻,不想着出人头地,却成了混吃等死的废物!你应该振奋,做出令大家刮目相看的事情;即使最后做不出,毕竟你认真的面对过了。”
      “说得好!”高进点头道,“命运不会让每个人都成功,但至少应该努力去尝试。”
      “是的。很多艰难的事,不会因为我害怕,就能变得简单、易做。”
      高进认真地说:“你年少的身体有难能可贵的执着,以及风轻云淡的思想。”
      “我有吗……”
      冥行擿埴的脚步震颤着草木,牵动了高进的神经;他侧脸趴下,紧贴地面认真的倾听,确认是敌人在靠近,小声地说:“尽量不要开枪,跟紧我,用匕首斩杀脱离队伍的散兵游勇,不可不计后果地对坚甲利兵的敌大部发起打击;我们是步枪,敌人有“歪把子”和迫击炮,别做以卵击石的傻事。”
      任连子想了想,说:“来的会不会是自己人?别伤害了友军。”
      “我们穿的是草鞋,没这么大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是皮鞋发出的。”
      “心细如发!高进哥,我跟你又学会了一样。”
      任连子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夹带着飞溅的火花,惊醒了沉睡的山林——因碎石压迫而呼吸急促的手榴弹艰苦地看见全副武装、一百多人的队伍走过来,暗自庆幸摆脱束缚、完成使命的时刻到了;它通过拉线告诉腊条绷紧纤细的腰肢,即使跨越的脚抬得很高,也要全力以赴地勾住脚踝。日军队列的排头兵朦朦胧胧中看见了躺在路上的腊条,不由分说地猛踢了过去;嘶嘶的声响和灰白的烟雾立刻让几个靠前的日本兵明白了就里,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四下逃窜。手榴弹深吸一口气,狂暴地大吼一声,深藏不露的冲击波随即汹涌膨胀,撕碎了外壳,带动压住其身体的碎石蹦蹦跳跳地激情飞射,击中了猝不及防的草木、紧张兮兮的身体和惊恐万状的面庞。路边的几十根腊条无一幸免地遭到了日军士兵粗鲁的对待,要么被急切的脚踢中,要么被慌乱卧倒的身体牵扯。
      坚利的爆炸、痛苦的□□、嘶哑的怒骂和铿锵的枪栓声响,汇成了一片凌乱的海洋。随着一个威严、果断的声音响起,日军的队列渐渐恢复了秩序井然,进入了战斗状态。
      “兄弟,我们的伏击是无耻、下作和龌龊的;”高进小声地说,“非万不得已,以后不要用这招对付敌人。”
      “而且可能伤害到自己人和无辜的人,这种可能性会一直持续到腊条和拉线腐朽,或手榴弹失效。”
      “战争是残酷的,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可每当看到有人因我死亡或伤残,我依然会感觉痛苦。”高进疲倦地说,“我很想找个清净之地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但命运不让我得偿所愿;我觉得很累,又停不下来。”
      “跟你在一起我学会了很多,但懂得愈多,也愈加迷茫;年少无知时没心没肺,反而能过得快乐。如果有一天,当别人问起我所经历的战争,我是讳莫若深的绝口不提,还是神采飞扬的大吹大擂?依我的性格,我想我会三缄其口,不再勾起往日的是是非非;不提起不代表我忘记,而是因为我放下了。”
      “放下?没那么容易的,就像我一直活在矛盾之中一样!”高进握紧了匕首说,“希望战争早些结束吧。”
      “哒哒哒哒哒……”
      马克沁重机枪遇到王莽这样的莽汉操控,就像是处在更年期又遇到了烦心事的泼妇,逞性妄为的使人胆寒发竖;恢复战斗队列的日军士兵刚从手榴弹的冲击波、弹片、碎石和凄厉的嚎叫中缓过神,又遭雨点般、杀伤力巨大的机枪子弹劈头盖脸的冲撞。康文玉无暇顾及断裂的树木、横飞的血肉,他得全力做好王莽的副手,精准地替换帆布子弹袋,以保证“马克沁”每分钟600发的射弹量。
      树木悲哀地皱起眉头,默默忍受切肤之痛;艴然不悦的它们在责怪王莽、康文玉和“马克沁”狠心的同时,更多的是呪骂依靠它们躲藏、最终给它们带来灭顶之灾的日军。
      紧贴树干的高进的脑海清晰地显现出伏击区的惨状!他深知,只要“马克沁”的弹药充足,敌人不可能有反击的机会;他要做的是避免自己和任连子被同僚误击,枪声停止确认发起进攻的同僚的身份。想到这儿,他大声地对任连子说道:“兄弟,我们来援军了;别盲目进攻,被这种枪击中不死也会失去战斗力。”
      为避流弹所击,任连子学着高进的样子,身体紧密地依偎树干,将惨绝人寰的屠杀挡在了身后;看似气定神闲的他,眼前不自觉浮现无数个令其心有余悸的悲凉场景: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和意气风发的身体被子弹击穿,撕心裂肺的倒下,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得腐朽,长出灰白的茸毛;蛆虫、蚂蚁、蜈蚣、老鼠将它们当作栖身的乐园,忘我地沉醉其中。为了在一滩滩流出黄绿的液体、散发出愠羝的烂肉上汲取营养膘肥体壮,黑压压的乌鸦蜂拥而至,试图驱赶先到一步、张开血盆大口啃食的几条野狗……
      “参谋长,我认为我军和日军的战争不是输在兵员素养,而是武器装备;”王莽抱着重机枪转移到另一个射击点,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入一口,鼻孔喷出烟雾,下巴点了一下一百多米外惨不忍睹的伏击圈,“你看,日本兵除去手榴弹炸死的还有好几十个,‘歪把子’和迫击炮是他们的标准配置,但我们用一挺‘马克沁’就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如果再有一门迫击炮或十几支精准度高的步枪配合……不得了,不得了!”
      “论杀身成仁的魄力,我中国军人不比日本兵差。”康文玉夺下王莽的香烟抽了一口说,“我们输在了贫穷落后,输在了勾心斗角,输在了兄弟相残。”
      高进偷瞄着战场,确定战局已定,食指和拇指放在嘴边,持续吹出画眉鸟悦耳的叫声。放松下来的王莽和康文玉诧异地辨别了一会儿,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跟我走。”高进猫着腰,召唤任连子。
      任连子起身,弯腰低头紧跟着:“高进哥,我牂羝不辨,不明白你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
      “我和同僚的暗语。以后我教你。”
      “那太好了。”
      康文玉和王莽通过走路的姿势认出了高进,却不知道他后面的是谁;两人揣摩间,高进已来到近前:“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有十几个小时了吧。”王莽答,“太累了,睡得像猪一样!不是爆炸,我还能再睡两天两夜。”
      “老杨呢?”高进问。
      “日军的主力部队有撤退的迹象,”康文玉答,“他去第九战区传递消息了。”
      “撤退?”高进难以置信地说,“大兵团还没交锋,日军会撤退?”
      “搞不清,看着像。”康文玉说,“具体怎样运作,薛长官自会决断。”
      “他是谁?”王莽看着任连子,问。
      任连子的嘴角动了两下。
      “他叫任连子。”高进拍着任连子的肩膀答,“他们营打得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依然坚持不懈地战斗。”
      “小伙子牛皮啊!”王莽摸着任连子的头。
      “你打算带着他?”康文玉笑了笑,问。
      “是的。”高进坚定地答。
      “我想回我以前的部队。”任连子很想跟着高进,却放不下对班长的情谊。
      “尊重你的决定。”康文玉点了点头说,“我们先去和同僚约好的会合地点,之后帮你找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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