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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无声的白雪歌姬与黑色从者』
好久,好久,好久了。
如果这满地的白色会唱歌的话,哥哥你会听的到吗?
冰凉的咖啡已经没有气味能扩散到空气中去,白金色头发的少女停止了疯狂地不断书写的动作,略微的抬头,紫蓝色的眼睛映照在玻璃上,里面装载的是一种深刻的情感。
低下头去看刚刚写下的黑色墨迹,书写的文字令少女感到陌生,纵使她是如此的了解这个语言,它的每一个字符,每一个音节,但实际上呢,学习它也只不过为了能和那个人说话而已吧。
只是现在已经遗忘了自己原本的声音了。
从窗户玻璃向外看去是一片雪白,窗户上有凝结的白霜,少女可以看到在对面的屋顶上有巨大的黑鸟,翻动着瓦片。漫天的白雪让世界似乎变得寂静了,甚至可以听见瓦片被翻动的声响。
黑鸟怪叫一声以后飞离了对面的屋顶,有几片黑色羽毛留在了瓦砾间。霎那间似乎触动了少女的心,她摔下沾墨的羽毛笔,漆黑的墨点将纸上的字迹污染的模糊不堪。顾不及披上外衣,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足上只有雪白色袜子,脚踩在略微腐朽的木质地板上面,发出吱嘎的声响,少女摸索着打开了数日没有打开的门,入目的是一片雪白。雪地反射的清冷日光灼痛了少女的双眼,然而她无法顾及这些了,她茫然的眼神四处张望,最后停留在那只黑鸟曾经停留过的屋顶上面。
少女似乎无法感受到足下的冰冷,一步一步走向屋檐下的梯子,并且试图攀爬它。只是她还来不及将她的另一只脚放上去就被人打断了。
“娜塔小姐!您在做什么?您……没有穿鞋呢。”少女回头看向了那个绿眼睛棕头发的青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您需要的东西尽管吩咐,这是您的兄长伊万先生特地托付过的……您现在最好穿上鞋子吧。”青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而且有礼貌,听到了由他温柔声音转述出来的那个名字,少女原本凌厉的冷色眼光稍微的软化下来。
她从梯子上轻巧的跃下来,然后白暂的手指指向屋顶上几羽黑色,喉咙中溢出几个单调的音节:“羽毛,给我。”许久没有开口,她的声音显得有点嘶哑,但是依然能听出她原本如同初融雪水一般冰凉清澈的声音。
青年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几丝讶异,他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当然没有问题了娜塔小姐……只是您要不要先去穿上鞋子……”
青年的话还没说完,少女尖利的打断了他,重复了上一个词汇:“拿给我!”说着,如冷雨一般的紫蓝色眸子对上了青年温柔的绿色眼睛。毫无温度的目光让青年打了个寒噤,随机无奈的叹息一声,然后爬上梯子,从瓦砾间拣出了那几片黑羽,然后三两步的跳下来,递给了少女:“看,已经拿下来了哦,还是请您……”
不待他说完,少女便抛下温和的青年躲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的关上了门,不再理会呆愣在外面的青年。
青年愣怔的看着关闭的房门,待回过神来,他无奈且带着几分同情与几分不明情感的长叹了一声,随即回到了他一天的忙碌中去。
躲回房间的少女小心翼翼的将羽毛放在桌面上,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浓重的寒气,她趴在了桌面上,茫然且痴迷的看着这几片羽毛,喃喃地念着些什么。
好羡慕啊,好羡慕啊。
你们能够飞走呢。
如果我可以飞走的话。
是不是也可以看得到哥哥了呐?
含糊不清的字节连少女自己都无法分辨,最终她在自己无意识的喃喃自语中沉沉的睡了过去。窗外的天色已黑,白色的雪依然在飘。夜空下白雪飘的如此安静,只听得到不明鸟类的鸣叫声。
哥哥,明天能看到你吗?
“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于14岁时被其兄长伊万·布拉金斯基以精神疾病为由送入疗养院疗养,经过两年的治疗,其精神状态并没有明显好转,目前正在继续观察中。”
『其二晴空之下那个被封闭的期望』
你还是没来啊。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本来就位处偏僻小山村的疗养所被彻底封闭住了,除了步行以外没有别的交通方式可以使用。
咖啡与劣质墨水,还有已经略带腐朽的木质地板,它们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古怪的味道,有种浓厚的陈旧感。娜塔莉亚醒来的时候闻到的全部是这种气味,她双眼毫无神采的看着带有霉斑的天花板,直直地注视了很久,才终于爬起身来打开窗户,让窗外冰冷的空气灌入室内。这冰冷让只穿着单衣的娜塔莉亚颤抖了一下,但是她并没有完全的清醒过来,紫蓝色的眼睛愣愣的看着已经变得晴朗的天空,又是许久没有其它动作。
好像是终于感觉到了寒冷,娜塔莉亚转身拿起大围巾披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面上那个只余下墨渣的墨水瓶。这瓶墨水是两个月前娜塔莉亚在这个房间里那个堆积着许多陈年旧物的储物柜里找到的。它被找到的时候只剩下半瓶。实际上这瓶墨水质量糟透了,书写起来很不方便,很容易染的整张纸到处都是墨污。但是娜塔莉亚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只要一无聊她就拿羽毛笔沾上墨水写写画画,在纸上画满不知所云的字符,每次墨水都会把她苍白的指尖沾染得墨迹斑斑,她却仿佛是根本没察觉到一样。若不是托里斯——就是那个温和的绿眼青年,足够关心照顾娜塔莉亚的生活,会及时提醒她去清洗自己的双手,否则娜塔莉亚的手指有可能一天到晚都是脏脏的。
娜塔莉亚拿起墨水瓶,手指轻轻的摩擦着上面由于撞击刻上去的划痕,然后拧开了盖子,再次闻到了那股她已经习以为常的劣质的气味。她合上眼睛,嘴唇开合相碰,念出了一个俄文单词,随后手臂一甩,墨水瓶被扔出了窗口,不慎飞溅出来的墨滴染脏了娜塔莉亚雪白的睡裙,不过她没注意到这些,她只是看着飞出窗口的墨水瓶坠落到地面上摔得支离破碎,在清脆的碎裂声中绽开了一朵黑色的花,在雪白的地面上分外刺眼。
……Досвидания.*
娜塔莉亚难得穿上了出门的深紫色衣裙,扎着深色缎带,穿着黑色的长袜与皮鞋。她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这个狭小的房间,门外本应该熟悉到厌倦了的景物莫名的有了陌生新鲜的感觉。
出来到底要做什么呢?娜塔莉亚并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只是想到要出来,于是便出来了。
雪后的天际很湛蓝,日光凉薄而清冷,这种清冷的感觉一直蔓延到这双蓝紫色眼睛最深处的地方。黑色皮鞋无规则的踩踏着白雪,鞋印互相交叠,在小屋门前的雪地上留下一串混乱的印记。应该是因为脚步太混乱的原因,娜塔莉亚一时没能把握住重心,仰面滑倒在雪地上。她躺卧着,眼睛对上了冷蓝的天际,视野中有深色的松树尖端点缀着边缘,灰白色的鸟雀从旁边的松柏树林里面成群的飞出,整个天空都是它们的身影。娜塔莉亚下意识的伸出了右手去碰触它们,但实际上她碰触到的只有冰寒的虚空。
有脚步声传来,娜塔莉亚知道是托里斯。这个地方也只有托里斯会在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还非要抽出时间来看她。疗养院里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其实这个疗养院的病人不少,负责管理的是托里斯与另一个名叫菲利克斯的人,不过事实上真正在干事的只有托里斯而已,所以托里斯总是没有闲着的时候。
“娜塔小姐您怎么躺在地上?”那个人的声音总是这样装满温柔和担忧,“会着凉的呢。”
娜塔莉亚合上了眼睛,缓缓的爬了起来,然后淡淡的看了托里斯一眼,像是思考了什么,然后开口说道:“请,给我一瓶墨水。”尽管是请求的语气,但是眼睛里面满是理所当然的神色。
这种请求他人的态度不禁令托里斯失笑,他点头以表示答应,然后微微笑着说:“这当然没有问题了……还有这是您的早餐,让您久等了。”
得到肯定答复的娜塔莉亚本想直接回房间去,但是听到后半句却站住了脚,然后看了看托里斯手中的托盘,上面摆着几个白色的器皿,隐隐的还可以看见有热气冒出来。她沉默了一下子,然后从托里斯手中接过托盘,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那所有些破旧的小屋,重重的关上了门。
托里斯注视着紧闭的门,眼神不可察的黯淡了一下。但很快一想起菲利克斯可能惹出的乱子,他便匆匆的离开了这栋小房子。
回到房间的娜塔莉亚并没有马上吃早餐,先是匆匆的从那几个白色器皿中拿出装盛咖啡的瓶子,往她一直使用的马克杯中倾倒。浓郁的咖啡香气顿时弥漫在空气中,娜塔莉亚像是安心下来了一样,双手捧着马克杯,缩在了床脚,眯着双眼看着咖啡杯里冒出的白色雾气,最后陷入了她单独一个人的思绪里去。
哥哥,什么时候才可以再见到你?
哥哥,你给我的这个杯子已经好旧了,你不给我一个新的吗?
哥哥,什么时候才会过来啊?
哥哥,娜塔在期盼着你呢。
会一直,一直等着你哦。
哥哥。
*Досвидания:应该是俄语的“再见”,去相信谷歌翻译吧。
『其三某日与晨曦的一次偶然会面』
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好像并不重要了。
依然没能在正常的时间醒来,娜塔莉亚睁开双眼看见的是窗外仿佛是固态的黑暗,大脑暂时处于空白的状态。她蜷缩在被子里面,外界的空气很冰冷,让她不想离开尚还残余着温度的被窝。合上双眼,实际上没有任何睡意,只是打发时间。也不知道时间是用什么样的步调在流逝,等到娜塔莉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户外的天际出现了一点光亮,整个天空是泛青的暗白色,隐隐可以看到干涩的松枝与积满白雪的房顶。
掀开被子,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移动到窗前,看见了因为光线不足还略显黯淡的白雪,以及依旧没有暖色的日光。微微抬眼,将手按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着手周围因为自己的体温而逐渐形成的白霜,意味不明的叹气,然后收手去准备外出的行装。说是准备,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准备的,她所做的也不过是换了一下衣服。
出了门,有点茫然的环视四周,试图从记忆里面搜索出可以利用的信息。片刻后才不太确定的认定一个方向前进,那是一个两旁生长着松树的走道,有点狭窄,不过通过两三个人是没有问题的。过道很短,只有十余米的距离,出来以后看到个漆成红棕色,屋顶上落满白雪的屋子。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托里斯的办公室。她不假思索的推开了门,丝毫没考虑到礼节的问题——她从来不记得这种事情,不过托里斯也不在意这点……或者说是,试图纠正但是无果。
娜塔莉亚推门进来的时候托里斯正在准备他和菲利克斯的早餐,被娜塔莉亚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正在制作的早点烤糊。他手忙脚乱的熄掉炉子,脱掉粉红色带蕾丝边的围裙,然后略有点尴尬的看向娜塔莉亚,对方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娜塔莉亚小姐……?今天你起来的真早呢。”青年有点局促不安的擦擦手,也许是少女的目光实在是太凌厉了,总是让他有种好像心虚了一样的感觉。
娜塔莉亚的目光并没有一直停留在托里斯身上,她僵硬的移动着自己的视线,打量着这个屋子——它明显被人刻意的布置成粉红色调。她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并没有笑出来。最后她终于把视线挪回了托里斯身上,然后回答她到来的意图:“墨水。”
托里斯微微的楞了一会,马上回想起了娜塔莉亚昨天的要求,于是立刻一边应承着一边走向书房。娜塔莉亚看着他,像是思考了一下,跟上他走进书房。书房的布置倒是正常多了——不是那种看上去很小女生的粉红色布置,总的看来是棕色调,地板是棕红色,房间两旁立着的是两个颜色很深但看不出本色的书柜——上面摆满了书,似乎连书皮的颜色也有刻意的摆放,看上去很舒服。窗户上挂着米色的窗帘,深褐色的书桌正对着窗户,文件很整齐的叠放在书桌上,用来书写的钢笔都放在一个有点旧的笔筒内,几张白纸摊在桌面上。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有条理。托里斯单膝跪地,在书桌右下方的第二个抽屉里拿出一盒未开封的墨水,然后起身递给娜塔莉亚,用他总是那么温和的语气轻声说话:“呐,娜塔莉亚小姐……这是您要的墨水,还有……”他停顿一下,语气中带上几分恳求的意思,“今天能打扰您一下,进行一次短暂的谈话吗?”
接过墨水的娜塔莉亚听到青年的话,用蓝紫色的眼睛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表示自己同意了。
得到了娜塔莉亚的同意,托里斯露出了松一口气的表情。他放在书架旁的一张椅子拖过来,示意娜塔莉亚坐下来,而对方也就毫不客气的坐下来了。托里斯一时像是哑了,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娜塔莉亚凉凉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令他更加局促不安。
其实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托里斯是这个疗养院的负责人,自己本身是学习医治心理问题的人,接触这种“病人”是常有的事情……他不应该如此紧张。
是的,不应该紧张的。
托里斯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然后微笑着将自己那套已经公式化的问话逐步的放出来。
“最近怎么样呢?”
“心情还好吧?”
“有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东西呢?”
……
其实从来没指望能从这些对话中得到什么,更多的作用只是例行的问候,唯一的用途或许只是建立病人与医生之间的微薄信任感。当然,也许这种用途也未必能奏效。托里斯看着娜塔莉亚自从对话开始就没改变过的表情,忍不住叹息了一下。之后有个问题突然就从脑海里面冒了出来,托里斯甚至没有多作考虑,就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您想念您的亲人吗?”
话语落地的一瞬间,托里斯看到了娜塔莉亚的表情明显的改变了,冷色的眼睛里面瞬间填满了炙热的情感,原本的蓝紫色混杂了爱意、思念和深深的不解、困惑、挣扎,变得疯狂起来。这种表情让托里斯的心猛然的战栗了一下,不过这像是瞬间燃烧殆尽的幻觉,娜塔莉亚的眼睛恢复了一片死寂,像是冰封的湖水。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样的结果让托里斯不知所措,他试图说什么来缓和一下。这个时候娜塔莉亚却合上眼睛,嘴角漾开一阵几乎不可察觉的古怪笑意。这个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大亮,不同于之前的暗淡,日光终于有了温暖的气息,穿过了窗户的玻璃与米色窗帘,娜塔莉亚白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耀眼,原本不健康的肤色在晨曦的照耀下似乎有了正常少女的那种健康活泼,那一刻,她漂亮的像妖精一样。
想念吗?想念吗,想念吗。
想念啊。
想念的,想要立刻见到。
可是为什么见不到?
为什么。
为什么。
哥哥,你说过你会接我回去的。
你不会骗我吧?
一定不会的吧?
哥哥。
托里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少女告别的,娜塔莉亚离开的时候面色冰冷,像是从来没有露出过那种古怪的笑容一般。托里斯甚至觉得,那只是自己被晨曦晃花眼产生的幻觉。
也就是这次谈话,让托里斯真正的感觉到了棘手。娜塔莉亚的精神世界,已经被扭曲的花根给纠缠成了奇怪的形状,无法恢复正常。
呐,哥哥。
你会在什么样的天气里到来呢。
会是像今天一样的天气吗?
哥哥,今天天气很好啊。
想念你了。
哥哥。
娜塔莉亚在回房间的路上,那篇松树林已经落在日光里,灰暗的松针也显出了少许灿烂的绿色,世界的颜色似乎没有那么暗淡了。娜塔莉亚今天穿着的是黑色的长靴,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响亮的声音。那个时候,或许是真心在期待着未来的吧?
哥哥,晨曦真的很棒呢。
娜塔的晨曦就是你吧?哥哥?
雪那么多,哥哥你是因为这个才来不了吧?
到了自己灰褐色的小屋前,娜塔莉亚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看房顶的积雪,然后看向藏蓝色的天空,蓝紫色眸子看上去像是透明的一样,里面流露出一种仿佛是希冀的东西。
哥哥,雪都没有了,你会来吧?
会的吧?
已经进入了寒冬,天际上看不到鸟类的身影,只见苍天白云。定格在娜塔莉亚记忆中的画面,就是深色的松枝与那片蓝的她想要流泪的天空。那样的蓝色,她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
『其四冰雪消融之后到来的传信者』
天气暖和起来了呢。
是那个叫春天的东西到来了吗?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气温逐渐回升,冰雪也随着气温的升高开始融化。不得不说融雪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现在托里斯几乎天天都要处理那些融化掉的雪水。只要雪融化,这个小村子就从半封闭的状态中解放了,不少村里人在开春时候就迫不及待的去大城市采买东西。要知道在大雪封山的时候公交车是开不进来的。
原本娜塔莉亚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但是今年她却意外的兴奋——当然表面上看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但是她涂鸦出来的线条明显是轻快多了。
今天娜塔莉亚醒来的很早。开春的时候天气还是有些寒冷,娜塔莉亚穿的是厚厚的白色棉质长裙,领口和袖口有米色的缎带。尽管如此还是有点单薄了,她在打开窗户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外面的温度还是比她想象的要低的多。来送早餐的托里斯正好看到娜塔莉亚整个人都趴在了窗台上面,看到她单薄的衣着托里斯担忧地皱皱眉头,然后取了一件披肩给她披上。察觉到他存在的娜塔莉亚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视线很快挪回了窗外。
雪大都已经融化,只剩下一点残雪。初春的空气有种冷冽但是清爽的感觉,天空的颜色也显得很干净。不过也许因为还没完全回温的关系,候鸟还没有飞回来。不过气氛已经不像冬季的时候那么死寂,而是隐隐有了热闹鲜活的感觉。
也许真的到了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季节了。
“非常感谢二位一路的照顾……再见”戴着眼镜的青年从塞满一堆木质家具的货车上跳下来,向那个高个子的货车司机与他的助手道别。他一路过来的并不容易,他到达最近的城市时身上已经连坐公车的钱都没有了,如果不是刚好遇上了朋友——就是那个货车司机的助手,也许他只能自己走过来……不过,司机先生的脸色一直都有些可怕。
货车绝尘而去,溅起的脏雪水险些弄湿了他的褐色长外衫。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叹气,抬手整理了一下有点乱的围巾,然后从单肩挎包中找出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阅读着上面已经有点模糊的字迹,确认自己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沿着破旧的木制栅栏前进了大约五百米,看见了一大片松树林——在枝叶的缝隙之间可以看到一些棕红或者棕褐色的屋顶,以及一个因为破损正准备更换的牌子,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的单词是“疗养院”,至于详细的姓名已经被破坏的无法阅读了。仔细想想这个小镇子有第二家疗养院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所以他想自己应该没有找错地方。
疗养院藏在这一大片的松树林里面,抬头看看几乎要把天空完全遮盖住的松树枝叶,青年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走丢。他扶了下眼镜,确认自己还在正确的方向上面。当他终于看到有人的时候忍不住松了口气,然后挂上笑脸走上前去准备问路,不过很快发现好像是认识的人:“……托里斯?”
托里斯被叫到名字后反射性的应了一声然后回头,然后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爱德华?你怎么过来了?”
托里斯已经很久没和爱德华见过面。两人曾在一起工作过,后来托里斯来到这里管理疗养院,于是便和爱德华以及莱维斯分开了。没想到今天居然碰了面,托里斯在有些惊讶的同时又在好奇,爱德华特地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伊万先生不会无缘无故给爱德华放假的。
“唔……其实也不是很特别的事情。”爱德华又打开了他单肩挎包的皮质盖子,皮质的东西总是偏贵但是能够有一些防水效果,一般只有比较重要的东西才会用这个包来装。他在一堆文件中翻找出两封信件,递给托里斯:“这是伊万先生的信件……一封是给你的,还有一封……”他扶扶往下滑的眼镜,“是给娜塔莉亚小姐的。信封上面有写收件人的名字……麻烦你转交给娜塔莉亚小姐吧。”
看看手中被保存的很好,一点折角都没有的两封信,觉得这也不是伊万先生让爱德华来送信的主要原因……毕竟少一个助力也是很辛苦的事情,而且以往有什么信件也都是邮差来送的。他将两封信收好,然接着问出自己的疑问:“那也没必要让你亲自来送,不是吗?”
爱德华点点头,一贯温和礼貌的微笑此刻看上去好像有些无奈的成分,托里斯好像听到了他轻微的叹息一声——不过也可能是幻觉——然后他才慢慢的开口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当然不仅仅是来送信的……我还会在这里呆上几天——如果某些问题不可避免的话,我可能会和娜塔莉亚小姐进行一次……谈话。”
得到答案的托里斯沉默了一会,将两封信收好,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我了解了……请放心吧我会送到的。”
当托里斯再次来到娜塔莉亚的小房间的时候,娜塔莉亚正拿着早餐剩下的面包喂那些渡鸦。一个冬天过去,这些鸟儿们已经饿昏了眼,眼睛似乎能放出绿光来。而娜塔莉亚明显是很有兴致,她手里攒着一小块面包,耍弄似的挥舞一下,装作抛食的模样——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扔,那些渡鸦明显是没有任何思考地就跟着她手臂的动作飞出去,很快发现是个恶作剧,又郁郁的飞了回来。
听到有人走近了房间,娜塔莉亚懒洋洋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回头去继续半真半假的戏耍那些鸟类。被忽视了的托里斯有点尴尬,他清清嗓子然后用平常的语气一边说一边掏出那封给娜塔莉亚的信件:“娜塔莉亚小姐,这里有一封信件……来自您的兄长的信件,是寄给您的……”
情况在一瞬间变化了无数,娜塔莉亚在听到“兄长”这个单词的时候毫不犹疑的将手中的面包远远地扔飞出去——那些渡鸦一下子飞扑出去,托里斯听到的净是翅膀扇动拍打的声音,窗外飘满了黑色的羽毛,有一些飞进了窗户——打扫起来会有些麻烦的,托里斯那么想着,紧接着他看到穿着白色衣裙的娜塔莉亚靠近了自己——然后自己手上的信件就到了娜塔莉亚手上。
她先是带着激动与不可置信的表情,蓝紫色眼睛里简直可以放出光来——有些像是那些觅食的渡鸦,但也不太像——她转过身去,阳光此刻正好洒进来了,整个房间都显得温暖而明亮,似乎那些旧日的陈腐都可以统统洗干净。然后她对着阳光举起了那个并不怎么厚重的信封,可以看到里面有几张薄薄的纸,只是这样,便足够让她快乐的微笑了。
来了吧?来了吧?
哥哥你马上就要来了吧?
是啊。
春天好像,真的来了呢。
此刻的娜塔莉亚是背对着托里斯的,白金色的头发特别的耀眼。托里斯感觉到眼睛很难受,同时一种苦涩的感觉不断地往上翻,他想他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不对劲极了。
——春天的确是来了,可是愿望真的可以实现吗?
——现实可能会变成童话吗?
窗外最后一只渡鸦飞走了,翅膀扑棱几下掠过窗户,带来了一瞬间的阴霾,一根黑色的羽毛落下来,沿着窗棂飞入室内,落在娜塔莉亚的书桌上,停在墨水瓶与那只用于书写的白色羽毛笔之间,分外的刺眼。
这个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其五永远无法得到阳光的向日葵』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扔掉我吗?
哥哥。
将手中的信纸揉皱,然后又慌慌张张的展平,反反复复的阅读,手指紧紧的绞着已经皱巴巴的信纸,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痛苦——痛苦的疯狂——几乎要把信纸上每一个字都啃食干净才甘心。她闭上了眼睛,把手中薄薄的纸片攒成了一团,重重的按在桌上。
为什么——
为什么……春天明明来了。
好冷。
不要——
娜塔莉亚直直的看向太阳,强烈的光线使瞳孔收缩了起来,眼睛开始流泪。她终究无法再继续直视日光,那实在是太过刺眼了,而且冰冷的像是达到了绝对零度。闭上了眼睛,寒冷刺痛着她的骨髓,眼泪一直在流,没有中断过,也许是因为像是冷箭一样的日光已经刺伤了眼睛吧。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她蹲在了书桌前面,低垂着头,柔软的白金色头发凌乱的搭在深紫的衣裙上,在强光下看上去是惨白的。
要做些什么吗?她抬起双手,举高了左手,看着阳光照在上面的样子,青色的静脉看上去没精打采,衬托的手指更加苍白透明。她起身来看向窗外,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那蓝色的天空还有深色的树枝与屋顶都令人作呕。狂暴的拉扯着窗帘,却因为用力过猛将窗帘整个扯了下来,看着手中有点旧的茶色窗帘,又抬头看看窗外那令她感到厌恶的景色,心中有什么东西焚烧了起来。她扯开书桌右手边从上往下数的第三个抽屉,里面有把带锈的剪刀,她用右手将它握住,然后将窗帘切割成一堆碎布。最后一刀落下去的时候割伤了按在碎布上的左手,因为下手太重甚至割破了藏在皮下较深的动脉,鲜红的血液很快的喷涌出来,染红了有些脏的碎布与生锈的剪刀。娜塔莉亚有些恍惚的看着手上不断涌出的血液,一时没有了别的动作,陷入了狂乱的思维中去。
——我不允许。
冷的快要死掉了。
血液吗?红色的……
温暖的。
好像那个温暖的太阳啊。
过来吧。
更多的……
托里斯来送早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地的碎布块和斑斑点点的血色,他差点砸了盘子——当然他稳住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迅速的从房间的储物柜里拿出医疗箱,找出消毒的药水和绷带处理娜塔莉亚手上还在涌血的伤口。而娜塔莉亚只是看着一个方向,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弹过。伤口终于不再出血了,托里斯松了口气,然后张口想要说什么,却正好对上了娜塔莉亚逐渐聚焦,充满暴动不安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谁送来的信!托里斯听到娜塔莉亚用毫无理智可言的尖锐声音大声的嘶喊出这一句话,与往日冷漠清澈的声线全然不同,充满竭斯底里的味道。难怪爱德华会留下来,他们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了吧。托里斯如此想,觉得口腔很干燥——也很苦涩,他试着开口说什么,尝试了几次后终于成功了:“我带您去找他。”
爱德华在哪里来着?给他安排的房间里吗?——不,应该不是,他不在,刚刚去找他没找到——那么在哪里?会在林子里面吗?托里斯有些慌乱的思考着,最后决定了行进的路线,脚步时快时慢,和他心绪一样混乱。而娜塔莉亚一直紧紧的跟着他,动作有些机械,蓝紫色眼睛显得很幽暗,有什么正在燃烧一样。
好恶心,好恶心。
为什么都那么恶心。
哥哥你怎么可以不来呢?
一定是有人在捣乱吧。
哥哥明明是,最疼爱娜塔的了。
我会揪出骗人的家伙。
然后——
找到爱德华的时候他正站在松树林中的一片空地上,好像是在发呆,不过他很快就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个,习惯性的扶了扶眼镜然后微笑:“您果然过来了。”语气是温和而客气的,没有一丝意料之外的意味,明显是早就准备要面对这种情况的样子。
将他撕碎。
“是你送来的?”娜塔莉亚大步上前,直接扯住爱德华的衣领,“是你吗?是你在捣乱吗?”她的头发很乱,刘海完全没有整理,散在额前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但是这丝毫不能阻挡她怨毒的目光,她已经下意识的将送信的人直接与她心中“捣乱的坏家伙”画上的等号,她所想的事情就是毁灭掉这个想要从中作梗家伙——让他死掉吧。
“没错,相信您是有话想要说吧?关于您兄长的信件。”戴眼镜的青年脸上温和礼貌的笑意没有因为少女满是恨意的眼神而改变,这种表情让娜塔莉亚更加的愤怒。
——这个人是故意的吗?他很开心的样子啊。娜塔莉亚的双手逐渐收紧,左手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有些瘦削的双手上骨节与静脉异常明显。“是你干的吧,哥哥他……”少女的声音此刻是颤抖着的,虽然和往常一样冷冽,但明显的要沙哑许多,“他怎么会那么写!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不接我回去!”说到最后几个词语的时候,她终于克制不住的嘶吼出来,双眼像愤怒的野兽一样闪烁着冰冷的光。
爱德华听出了娜塔莉亚话中的意思——他忍不住在心底苦笑了一下,给那个人捣乱?他还没有大胆成这样呢。当然他没有把多余的情绪流露出来,让自己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他微笑着——那种很公式化的笑,语调平缓地应答:“信件绝对不会是伪造的……请您理解伊万先生,他是真的很忙,要抽出时间来这个地方很困难呢……开春后他总是很忙碌的。而且他说呆在这里对娜塔莉亚小姐的病情会有好处呢——只要娜塔莉亚小姐的病情好转了他就接您回去——先生他好像是这个意思。”他扶正了眼镜,虽然其实它并没有怎么改变过位置,“请您耐心呢……您的兄长绝对是关爱您的。”他在心中斟酌了几秒才说出这样一句话作为结语。
骗人的。
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
娜塔根本没有生病。
为什么不来见娜塔,为什么不接娜塔回去。
哥哥,娜塔没有生病。
没有。
托里斯看到娜塔莉亚愣愣的放开了爱德华的衣领,然后跌跌撞撞的后退,靠在一棵树上。顿时他有种很不安的感觉——他有些害怕了。
娜塔莉亚靠在那颗松树上,然后抬头看向苍蓝色的天空,太阳挂在半空中,光芒洒在这片土地上——但是好冷。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还有这个天空——为什么会蓝成这个样子啊?好寒冷。
够了……真的够了。
哥哥,娜塔好像快死掉了一样。
哥哥……好冷。
哥哥……为什么太阳会那么冷。
哥哥……
你才是娜塔唯一的太阳吧。
哥哥。
带娜塔回去吧……
已经……不行了啊。
『其六让已经变调的乐章戛然而止』
哥哥。
我看不到你了。
你在吗?
你有在看着我吗?
哥哥。
爱德华在这个小镇子呆了三天,在第四天的一大早向托里斯告别。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已经看不到残余的雪块,地上总是湿漉漉的,太阳的光照依然不够强,无法将它们晒干。爱德华踩着湿漉漉的地面离开,靴子被弄的有些脏,他扶扶眼镜然后抬头寻找车站——就在一百公尺的前方,那个木头搭建的站台看上去黑黑的,而且很潮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融雪造成的错觉。
也许……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吧?在这个地方。戴眼镜的青年那么想着,然后公车从街道的转弯处驶了过来,溅起的泥水险些把他的外衣再次弄脏。爱德华调整了一下挎包肩带的位置,然后登上车,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藏在一大片松树林里的疗养所——实际上他看不到那些暖色屋顶的房子,那些松树长得太高了。等到汽车发动的时候他移开了视线,不再看着那片色彩晦暗的树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它们爱德华总觉得心里堵得慌。托里斯对他说过,在这个小镇被白雪覆盖的时候,看上去像是一个白色的童话——但是爱德华来的时候,雪已经融化了。他看不出这个镇子有哪里像是童话,是因为没有了雪吗?还是说本来童话什么的就是在雪白粉饰下呈现出来的虚假幻象?
公车已经驶出了小镇,爱德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灰灰的,满是潮气的小镇,然后毫无留念之意的扭头看向他要前往的方向。他的责任已经完成,现在他不需要再思考这些——这些他没有能力,也不应当去插足的事情,更多的还是去想想他该做的事情吧。
——是心情问题吗?为什么觉得天空是一种很让人难受的灰蓝色呢?
好晕呢。
没有力气再去等待你了。
你真的不来了吗?
哥哥。
娜塔莉亚从那天开始就一直躺在床上没起来过。左手上的伤口很痛,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比伤口周边神经传来的痛觉还让人不舒服的,发源地不明。她只觉得很难受,非常难受。究竟是哪里传达来的感觉她不清楚。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面,被子吸收了太多潮气,让人感觉有些湿答答的——一点都不暖和。娜塔莉亚的意识有点模糊,她嘟囔了一声,然后蜷缩起来,看了看包扎的好好的手,再次陷入了如同昏迷一般的睡眠。
梦境里面娜塔莉亚什么都看不见,满满的都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这是她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噩梦。平时她很少会做这个梦,但是这一两天她仿佛是被魇住了,这个噩梦不断地拉扯她进入睡梦里,她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的痛苦与惊惶。她惊醒——这几天她不知有多少次是这样醒过来的,她睡过去,又因为噩梦惊醒——她焦躁不安得想要把能看到的东西全部都毁灭,但是却没有那么做的力量,她现在好像比一个弱小的雏鸟还要无力。她坐起身来,然后感到晕眩。无神的看向窗外逐渐转暗的天空,娜塔莉亚只觉得——也许这个梦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
身体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是娜塔莉亚注意不到这些。她看着刚刚飞进窗户,站在自己书桌桌面上的黑色渡鸦。它也看着她,古怪的叫喊了一声,然后衔走了她冬天时捡来的那几根羽毛,扑打着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她就那样看着它消失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然后再次感到几乎直接将她卷席到未知黑暗中的晕眩。
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梦境。
再也没有人能让我醒过来。
让我醒过来的人不见了——
哥哥。
娜塔找不到你了。
娜塔莉亚躺回床上,伤口胀痛着,感觉里面的血肉正在腐朽一样。她合上眼睛,迎接她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让她一瞬间忘记应该怎样去呼吸。黑暗当中她苍白的脸上徒然浮现出鬼魅一样的微笑,像是凭空出现的幻象,很快就消失了,现在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精致的五官看上去死气沉沉。死死攥着被子的右手逐渐放松,最后恢复成完全松弛的姿态。
已经放弃了——我打算用另外的方式来找到你呢,哥哥。
在意识归零的前一刻,娜塔莉亚听到远远传来的,渡鸦奇特的叫喊声。如同金属摩擦敲打一样的怪异声音,怪诞的,如同咏叹的乐曲一样。
娜塔莉亚的世界归于一片寂静了,一直演奏乐曲被终止,最后一个音符似乎是错误的,徒然中断在哪里使整首曲子都变了味道——满是不对劲的感觉。
等等我啊。
托里斯忍不住要责怪自己的疏忽——这次处理伤口居然忘记了一件重要事情。出乎意料的细菌的潜伏期短的可怕,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娜塔莉亚已经呈现出了前驱期的状况。他当时彻底的慌了,甚至平时不太着调的菲利克斯都比他冷静的多,多亏他的提醒才想到当务之急是找医生来处理。
所幸状况还是能控制的。
本来一个剪刀造成的伤口不会是很大的问题——即使它已经切割到了动脉,只要能止住血迟早都会痊愈。真正致命的东西是感染。只是稍不注意,剪刀上的带有毒素的锈渍便入侵了血肉,在里面生了根,然后通过血脉,摧毁掉整个生命。还好发现了——要不然也许真的会无法挽回。
不过——医生他那么说道——理论上来说,患者是不会完全失去意识的。但是这个病人她却……真抱歉,兴许是我才疏学浅吧,但我真的说不上来她是为何昏迷不醒的。
听到医生的话,托里斯沉默地看了看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娜塔莉亚,心里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总之它们都一闪而过,托里斯来不及抓住它们。
看到托里斯这个样子,菲利克斯撇撇嘴没有说什么,他行事是不着调了点——但他不是傻子。那个小小的疗养院平时都是托里斯管着的,这下托里斯变成这副德行,看起来是根本不能管事了——好麻烦呐,看来自己是不得不代替托里斯干上一些事情了,要不然疗养院八成会乱成一团的——菲利克斯觉得自己真是太体贴了。他打了个哈欠,然后背上他那个挂着可爱挂饰的单肩包离开了白色的病房,当然他没有忘记比着花俏的手势向托里斯告别。
托里斯目送菲利克斯离开,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但很快这笑就变得有点苦涩的味道了。他再次看向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她的伤口已经被重新清理包扎过了,也注射了抗毒素的血清,同时也开始了其他的治疗。为了更好的治疗效果他马上也该离开这个房间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不愿意离开——大概是不放心吧。
可是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娜塔小姐是伊万先生的妹妹……医生们肯定会尽全力医治好她的。
他叹了口气,然后起身离开。在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忍不住最后看了那个少女一眼,她现在看上去像是没有生命的玩偶,除了跟随呼吸起伏的胸膛之外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他禁不住又开始乱想了——真希望能够想童话一样,希望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可以像童话中的那些少女一样拥有完满美好的结局。
只是——他们都活在现实中,再怎样的幻想,也都只是幻想而已了。
哥哥。
马上就能去找你了。
等着娜塔哦。
『终回再次到了去播种亚麻的时刻』
也许该是结局的时候了。
哥哥。
白天逐渐变得长了起来,天气也没有那么冷了。时间已经是三月份的下旬,早春的松树林看上去很鲜亮,小镇位于高纬度的地区,春天时鲜见有降雨。
娜塔莉亚已经醒过来了有一些日子,左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是能看得见浅色的伤痕,淡淡的粉红色在接近白色的皮肤上显得很突兀。她五指伸展开来,手臂抬高到头部上方,这个时刻,阳光穿过病床右侧的窗户装满了整个病房。娜塔莉亚看着自己被光线照耀地近乎透明的左手,脸上没有丝毫的波动,漂亮的眼睛里填充的情绪冰冷坚硬的像是石头。
这些天娜塔莉亚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任何东西,她配合医生的检查与治疗,但是托里斯看到她的冰冷更甚从前,他总觉得少女眼睛里装的东西,恐怕是已经崩坏,变得支离破碎的思恋。
很早之前托里斯就想过,是不是早点打破娜塔莉亚过高的希望。但是他最终没说——他很害怕看到少女落魄绝望的模样。他想或许让少女继续生活在她自己创建的童话中会很好——或许那个冷漠而执着的她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现在仔细的去想或许是自己在逃避而已,或者说其中每个人都在逃避着,不管是娜塔莉亚小姐,伊万先生,还有自己。
——假象已经剥离了,不过人们还是要继续活着。
时间流逝的很平静,托里斯从来不知道日子可以过得那么快又那么平缓,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快到五月了。娜塔莉亚已经彻底康复,她终于开口说了住院以来的第一句话,蓝紫色的眼睛里涵盖的情感似乎改变了一些什么,不再是坚硬的。
“回去吧。”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扭头看向了窗户外面。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只燕子停在窗棂上歇脚。好像是察觉到了人类的视线,它歪着头看了房间中的两个人类一眼,然后飞离了窗口,小小的影子很快不见了踪迹。
——回去吧。
娜塔莉亚的小房间被整理的很干净,新的窗帘是浅绿色的,绣着紫色勿忘我图案。床单与被子被清洗的很干净,桌子上的纸张,笔,还有墨水被摆放的很整齐。月余没有回来,这里变得让她有点认不出来,她开始怀疑自己闯入这片空间的正确性。
她坐在了床铺上,然后侧躺下去。时值傍晚,阳光快要沉在地平线之下,照耀着世界的阳光是懒洋洋的暖色,娜塔莉亚有了一种很温暖的幻觉。她合上了眼睛,那种暖和的感觉居然挥之不去,她感到有些惊讶,而且开始有种想要睡觉的感觉——不是因为疲惫什么的,而是舒服的想要睡过去了。
没有抗拒这种舒适感,她睡了过去,期间没有做任何的梦。这大概是她最踏实的一次睡眠了。
早晨被敲门声惊醒,娜塔莉亚才发现自己穿着外出的衣服就睡着了。抬手随意的梳理一下有些翘起的白金色头发,然后脚步轻巧的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带着温和笑容的托里斯。他今天穿的像是园丁,捧着托盘的手很干净,但看的到袖口上粘上的土渍,她视线挪动了一下,然后看到了他塞在宽大口袋里的脏兮兮的园丁手套。她突然有点好奇:“你在做什么?”
听到少女的问话托里斯很意外,但他很快就回答了她的问题:“菲利克斯他突然想种点花草,小镇上只买的到亚麻种子……我们现在正在试着种呢。”说完他把手中的东西托高了一点,“您的早餐,请趁热享用吧。”
要不是托里斯特地强调他手中的东西娜塔莉亚可能直接无视了,她心不在焉的接过托盘,然后看着托里斯匆匆忙忙的离开——想必是菲利克斯绝对会在他不在的时候闯下乱子。她看了眼手中冒着热气的早点,但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或者说她的心全都被托里斯他们在做的事情勾过去了。随意地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地板上,追着匆匆离去的托里斯脚步往那片松树林里跑。
在一大片松树林里面娜塔莉亚跟丢了托里斯,她没想到这个人跑的还挺快的。她有些不耐烦的环顾着四周千篇一律的松树林,思考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前进。这片松树林好像一直都是那么茂盛——从娜塔莉亚刚刚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它们似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很高,挺拔着直入云霄,颜色深沉,地上厚厚的一层铺着的全是它们落下的松针。冬天的时候他们看上去是暗到发黑的颜色——但是现在才看出来,它们其实是一种很深重的绿色。看着这样的松树林娜塔莉亚又有点走神,突然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是那种踩在厚厚的松针上才会发出的奇特声响。
是谁?托里斯吗?少女她再次开始四周环视,然后她看到了——一个高个子的身影。她睁大了眼睛,然后发疯似地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找不到。
那个身影消失了,娜塔莉亚停下脚步,呆呆的注视着那个方向。直到她听见有人在惊讶的喊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然后她看到托里斯正在一块小小的田地里面折腾着什么——天知道提出“要种花”的菲利克斯又跑哪里玩去了。
“娜塔莉亚小姐……您那么快就吃好了?”托里斯暂停了挖土的动作,抬头看向正在往这边走的娜塔莉亚,放下了手中的小铁铲。娜塔莉亚听到他的问话摇了摇头,然后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的手。托里斯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留意到娜塔莉亚充满好奇心的眼神又临时改了口:“您想要试试?”说话同时又捡起了小铁铲,向她递过去。
娜塔莉亚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愣了一下,随即接了过去,然后一脸冷硬的看着托里斯,示意他告诉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看到少女这样的表情,托里斯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在少女面色越来越僵硬前他止住笑意,开始认真的告诉娜塔莉亚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
从来没做过这些活计的娜塔莉亚有点笨手笨脚,托里斯害怕她又弄伤自己,小心翼翼的提议让她先去休息。娜塔莉亚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随手扔下铁铲然后走到一边去,目不转睛的盯着田地。托里斯突吐出一口气,捡起娜塔莉亚扔下来的铁铲继续他的工作。
看了一会娜塔莉亚觉得有点乏味,不可避免的开始发呆——然后她忍不住开始去想那个好像是幻象一样的身影。
——是自己眼花吗。
好像是哥哥……
……开什么玩笑呢。
娜塔莉亚自嘲的摇摇头,闭上了眼睛。右手覆上还带有伤痕的左手,她抬头看向了蓝的干净而清澈的天空,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什么。
哥哥不来接娜塔也不要紧了。
娜塔已经决定——
不管怎么样,要继续活下去。
因为——
她贪婪的注视着天空,蓝紫的眼睛被映成那种清朗但深邃的天蓝,像是亚麻花瓣的颜色。虽然一直睁大眼睛让她感到干涩胀痛,但是她贪心地不想合上它们休息一下。
想要和哥哥一起看着同样的天空。
抛下托里斯一个人的菲利克斯此时正悠闲的给他可爱的宠物矮种马梳理毛发,一边还吹着不成调的歌曲——伊万·布拉金斯基真是个莫名奇妙的男人,他今天一大早的跑过来,送来了一包亚麻种子并且要求他们种下,但是又说绝对不能告诉娜塔莉亚他来过的事情——是个一点都不坦诚勇敢的笨蛋吧,那个看上去像个熊一样高大壮实的男人。菲利克斯不屑的撇嘴笑笑。
——明明自己也是疼爱着这个妹妹的吧,却不敢正视少女对他产生的爱意,一再的逃避。虽然不是亲生的兄妹,但是对于一个掌握着不小权利与财产的人来说,传出这种在一般人看来可笑的绯闻,想必很受影响。就是因为这个,才把最亲爱的妹妹送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小地方,只希望少女能够断掉对自己的爱慕——可惜一点都不成功啊。
不过也没办法——我们注定没办法生活的像童话一样完美的。
菲利克斯的笑容带上了几分嘲讽的意味,同时他也把他可爱的宠物打理的漂漂亮亮的了。他拍拍宝贝马儿的脖子,把它牵到马厩里面栓着,然后蹦蹦跳跳的去找托里斯。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一个高个子,带着长围巾的男人最后看了看这个疗养院——疗养院的牌子依然没有修好,有气无力的挂在那里。男人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子,走向了小镇上唯一的车站,陪他一起过来的眼镜青年正等在那里。
公车离开小镇的时候,菲利克斯找到了托里斯以及在田地一旁发呆的娜塔莉亚,他径直扑上去挂在托里斯身上嚷嚷着“好饿”并要求托里斯给他做午餐。娜塔莉亚冷淡的看了腻成一团的两个人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回她的小屋子去了——她想起那里还有自己的早餐,希望咖啡还是热的。
天空蓝的无可挑剔,黑色的大鸟快速的掠过它,然后消失在远方,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娜塔莉亚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刚从保温瓶里倒出来的咖啡还有一些热度,她看看摆在书桌正中间的白纸,她忍不住想——今天开始,给哥哥写信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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