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

作者:则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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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第二日,张小鲤早早上了马车,林承志为难地说,林存善昨夜大醉,恐怕要晚些,张小鲤不在乎地摆摆手,让他先载自己去惊鹊门。

      齐浩然倒也准时来到,只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见张小鲤,他愣了一会儿,说:“张大人,我昨夜有些醉,送林大人回家时,似乎看见了你,如今回想,竟不知是真的还是做梦……”
      张小鲤极其困惑地看着齐浩然,像是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
      齐浩然赶紧摆手:“没事没事,我这梦做的……欸,对了,我同你说说那宁县空棺案?”
      “好啊。”张小鲤点头,神色自然。

      这宁县衙门空棺案,别说,还真有点意思。
      长安人太多,相应的,罪犯也多,之前冬天闹过饥荒,不少人趁机打家劫舍,闹个不休,皇帝下令严查,故而一时间牢狱人满为患,险些引发瘟疫。
      为缓解这情况,一些被判关押时间比较长的人,往往会被押送去宁县,宁县就在长安北边,因当地土地比较贫瘠,也没什么水流经过,还经常闹瘟疫,非常不宜耕地也不宜居,故而人烟较为稀少。

      前些日子,宁县大牢又闹了瘟疫,接连有囚犯死去,据说连仵作都忙坏了,最重要的是,因怕这瘟疫传人,只能匆匆将囚犯尸体一个接一个地丢出去赶紧烧了。
      后来这瘟疫稍微好了点,虽也还是有囚犯死去,但不至于那么可怖,此时便有死去囚犯的家属花钱上下打点,希望死者不必被随便一裹,匆匆丢弃焚烧。
      但按规矩来说,外头的人是不能接触尸体的,否则万一鼠疫扩散范围变大,宁县又和长安离得这般近,后果不堪设想。

      有问题就有办法,有个囚犯家属将棺材直接运到宁县大牢,让他们将尸体放进去,棺材里还有些纸钱、纸人,旧衣服,总之就是一些包裹。
      之后这个棺材由狱吏直接抗出,在义庄转交给死者家属抗去墓地安葬,这样死者不会同外界有任何接触,但却能够安葬。
      无非是多抗个棺材去义庄,还不比费心费力焚烧尸体还有一笔费用拿,狱吏们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宁县郑知县自然也从中收取了极多好处,但是他也怕这样操作会有人假死脱逃,所以另外还定了两条规矩:
      将囚犯尸体放入棺材后,必须要由狱吏们亲自钉上四边四排钉子,保证棺材不可能再打开,抗尸体必须要四个狱吏互相监督。
      将棺材交给家属后,狱吏们至少要留两个陪同、监督死者家人直接将棺材运到墓地,直接下葬,之后会定期检查坟冢,一旦有坟冢被翻过新土的痕迹,立刻查验。

      此事算是宁县一个半公开的捞钱手段,但由于并不触犯任何法律,且有瘟疫为由,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
      直到前些日子,一个囚犯死后,四个衙役照例扛着棺材到了义庄,那死者家人也请了四个抬棺的,结果其中一人正好犯了风寒,但又想挣这个钱,故而没说,人晕乎乎的,一时间脱了手,棺材狠狠砸在地上,竟使得那棺材口的钉子飞溅,棺材板整个歪斜,露出里边——竟是个空棺材!

      四个衙役还没走,看见这一幕,简直瞠目结舌,他们四个可是亲手将那囚犯尸体放入棺材,然后亲自钉钉子的……这一路上除了刚刚在义庄交接片刻,他们也分明视线没离开过棺材,这尸体怎么不见了?!
      他们正要责问亲属,结果那群亲属反应比他们还大,惊叫又嚎啕,问狱吏是否谎称亲属死亡以此讹诈,四个狱吏简直百口难辩,也不敢隐瞒,立刻上报给主簿,主簿又报给了黄知县。
      黄知县认为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派人仔细调查,却没发现什么不对劲,而且第二天送了个死者,那四个狱吏用同样的方法送了出去,等家属接手后,突然撬开棺材,尸体却好好地在里面。

      那空棺案想来只是个例,宁县黄知县自然打算息事宁人,偷偷将此事压下,谁知空棺案的死者之弟见官府没反应,当天就快马加鞭来了长安衙门击鼓鸣冤,此案比较特殊,过了两三日,又转给了惊鹊门。

      张小鲤听完,觉得问题可能出在那个义庄上,要么就是宁县衙门内部有非常大的问题,她想着横竖那位邵伟大人尚未将胡珏的卷宗整理好,甚至要明日才出发去柳县,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同齐浩然一道去西院再取一些宁县衙门相关卷宗。

      眼下西院这群人或许也已晓得张小鲤大字不识一个,神色颇为诡异,多少带着一些轻视或敌视,张小鲤目不斜视,丝毫不打算理会,只要不像昨日池东清那种闹到她面前的,她自能睁一只眼闭只眼。

      谁料行至火雷噬嗑房外,竟隐约听得里头传来邵伟与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那男子的声音有点耳熟,张小鲤定住脚步,意识到是池东清。
      “邵大人这几日都在翻阅柳县泰安十六年的卷宗,可是监院有旧案要审?”池东清道,“下官去年曾在柳县准备会试,兴许能帮上些忙。”
      他的声音此时倒不似昨日那般冷冽。
      “帮不帮忙,本官都得去一趟柳县。”邵伟笑道,“你竟在柳县备考,柳县风貌不错,可有乐事?”
      “满眼书卷,不知乐事,何况,乐自在书中。”池东清道,“不过,若要说起,柳县当地有一案,颇为触目惊心。”

      此时齐浩然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张小鲤没跟上,有些疑惑地回头,见她定定地站在火雷噬嗑房外,不由得心里一跳,赶紧往回走。
      恰好邵伟也问是何案,池东清道:“董家妾灭族案。”
      邵伟这几日查看过不止一遍胡珏留下的卷宗,不由得“啊”了一声,池东清道:“邵大人想必也知道吧?那董家妾室卖俏行奸,与管家私通,竟心狠手辣杀害董家上下十余口人,此等毒淫之妇,实乃十恶不赦……”

      齐浩然伸手在张小鲤面前晃了晃,道:“张大人?”
      下一刻,张小鲤突然就消失了。
      齐浩然瞪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因为张小鲤跑的太快,所以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接着,火雷噬嗑房内传来了重物倒地之声,接着是猛击之声,最后是邵伟邵大人的惊叫之声:“张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来人,来人!!!”
      齐浩然倒抽一口凉气,跌跌撞撞地跑进去,就见张小鲤居然一脚把池东清踹翻在地,脚死死地踩着他的肚子,身子往下躬着,手中的拳头像是雨点一般落在池东清的身上、脸上。
      池东清颇为瘦弱,手无缚鸡之力,完全无法还手,被打得鼻孔和嘴角都溢出血来,齐浩然和邵伟对视一眼,惊惧交加地拉开张小鲤,也有更多的西院官员冲进来,奈何他们都是书生,十几个男子,竟拿一个张小鲤没有办法。

      最后还是齐浩然急中生智,大吼一声,扑在了池东清身上:“张大人!再打要死人了!”
      张小鲤的拳头一时间落不下去,邵伟见状,也赶紧扑了上去,道:“张大人,收手啊!”
      于是那些个没能拉开张小鲤的官员们团团围住池东清,总算让张小鲤冷静了一些,此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是莫天觉不可置信的声音:“张小鲤!”

      张小鲤被那群抱在一起的男子阻隔在外,站在原地,拳头上都是血,看着十分可怖,张小鲤回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莫天觉,还有不知何时来了惊鹊门的林存善。

      “莫大人,莫大人!”西院一个官员几乎哭了出来,“您可算来了,再晚一步,念双恐怕要被这悍妇打死!”
      悍妇。
      他们刚刚劝架,尚能喊一句张大人,此时告状,却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正如池东清说的那句“淫毒之妇”一般。
      张小鲤闻言,居然笑了。
      她这样,看着实在吓人,那人猛地捂住嘴,不敢再说话,莫天觉推开张小鲤,说:“你们都让开。”
      那些人散开一些,又小心扶起地上的池东清,池东清被打得吐了几口血,一身白袍被染得殷红,一只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但他意识还清明,能睁开的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张小鲤。

      张小鲤也与他对视着,眸子泛着冷意。
      莫天觉头痛不已,道:“采文,去附近请大夫来!”
      邵伟道:“西院备着伤药,你们几个也去取些来。”
      开始说张小鲤是悍妇的那个书生忙不迭跑去取药和绷带,莫天觉深吸一口气,道:“到底怎么回事?”

      邵伟拱手道:“下官也不知发生何事,方才正与念双聊及柳县一案,张大人突然冲进来对着念双就是一脚,不依不饶又连打数拳……”
      池东清咳了一声,又吐出一些血。
      莫天觉顿时了然,冷声道:“你们所聊,是否董氏案?”
      邵伟点点头,莫天觉转头看着张小鲤,双目似电,压抑着怒火:“张小鲤,惊鹊门严禁同僚私下相殴,你明知故犯,如今立在此处,连一句抱歉也没有,可见连一丝悔改之意也无?!”
      “咳……”池东清又咳了一声,竟开口道,“张大人的道歉……下官要不起,也不想要……昨日三言两语,竟惹得张大人隔日生仇下此毒手,实乃女中豪杰……”

      池东清太聪明,一下就听出,莫天觉虽语调凌厉,实则偷偷在给张小鲤递台阶,想要私下了却此事,他这话,便是想断了私了的可能。
      此时那几个拿药的人也进来了,手忙脚乱地为池东清上药。
      莫天觉微微蹙眉,张小鲤却冷笑一声。
      “道歉?”张小鲤垂眸看着池东清,就像看着污物,“莫说你这张嘴还能说话,就算今日我将你生生打死,我也不会有半分歉意!”
      “张小鲤,闭嘴!”莫天觉厉声道,“你以为你武艺超然,便可在此放肆?这是惊鹊门,不是菜市口!依律,私下斗殴,以手足击人、伤人者,罚俸三月仗三十……”
      “莫大人。”开始说张小鲤是悍妇的那西院人道,“若下官没记错,律中有言,若伤尤轻、为口角之争不成伤者,只需罚俸一月,仗十五;但——血从耳目中出、及内损吐血者,恐意为杀人,需仗八十,刺字后流放千里。”
      莫天觉眉头紧皱,一时间没有说话。
      林存善却突然道:“如此说来,莫大人的确是判错了,张大人需罚俸一月,仗十五即可!”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存善。
      林存善厚脸皮地道:“怎么?莫非众同僚还不知张大人武艺何等高强,隔空打牛都不在话下,若想要池大人死,现在池大人恐怕已经在阎罗殿。但瞧瞧,池大人如今尚能说话,意识清明,足见张大人手下极为留情,还是很惦念这同僚之谊的。”
      “你——”那男子几乎要被气得同池东清一道吐血。
      池东清没有说什么,看着莫天觉。

      莫天觉也懒得理会林存善的话,深吸一口气,道:“张小鲤原为乡野之人,不知轻重,无意害命,不可处以极刑。然私下斗殴,不可轻谅,折中而罚——罚俸半年,仗……五十。”
      林存善微微瞪大眼睛,道:“仗五十,会死人的。”

      莫天觉置若罔闻,张小鲤拱了拱手,算是甘愿受罚,林存善一把拉住张小鲤的手臂,微笑看向池东清道:“素闻池大人心善,定不愿见张大人因你命丧于此,罚是要罚的,但可再酌情考虑考虑,池大人以为呢?”
      说罢,低声在张小鲤耳边道:“你倒是说两句啊,为这种人被打死,你甘心么?”
      齐浩然也赶紧打圆场:“是啊是啊,东院西院,毕竟都是惊鹊门同僚,惩罚不可少,但若能说开,法外也可容情……”

      张小鲤和池东清对视着,终于开了口:“不管我挨完板子是死是活,你往后走夜路时,小心点。”
      林存善登时嘴角抽搐,齐浩然痛苦扶额。
      池东清身边的几个人目眦欲裂,池东清扯了扯嘴角,按着鼻子止血。
      莫天觉惊怒,警告道:“张小鲤!再说一句,我即刻革你官职,将你逐出惊鹊门!”
      张小鲤闻言,终于看了一眼莫天觉,两人目光交错,莫天觉看见她眼眶通红,隐有水汽。
      他心中千般滋味翻涌,轻轻对张小鲤摇了摇头,几乎是哀求。
      张小鲤却没看见他的摇头,已冷冷地收回了视线,转身离开。

      莫天觉闭目,道:“惊鹊门之事,惊鹊门毕,若谁将今日之事声张出去,同样做好离开惊鹊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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