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之眼(二战)

作者:v我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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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敦刻尔克


      在呼啸了几个星期的暴雪停了几天后,风也停了,郊外的夜晚只剩下寒鸦嘹亮凄厉的叫声,驯鹿脖子上的摇铃轻微的碰响,还有它们的椅角顶翻避身的灌木丛的摩擦声。
      老人没有入睡。尽管屋里很暖和。木柴噼啪作响地烧着,其中有上好的云杉和雪松。换了任何一个温暖的地方人们都不舍得这样对待它们,但在这个寒冷的国度,最不缺的就是木头。
      老人清醒地盯着窗外。他特意留了一半窗户,丝毫不担心寒风倒灌,而让那积雪般澄明的月光直直照进来。我这把年纪睡不着很正常,他想,我还嫌清醒的时间不够呢,但是对面为什么还亮着灯光?那个年轻的姑娘,她为什么也没睡着?
      必是在等她的情人,老人有些怅怅,同时有些难以置信,在这个封冻的季节也有必须赴的约会,也有尚未结冰,奔流不息的爱情吗?
      那个小伙子不会来了,在这样的晚上,呼吸都会凝结成冰,即便用鞭子驱赶马和骡子也不会离开畜棚一步。
      突然,远方亮起了灯光。或许是火车在群山间呼啸而过,不对,方向不对,而是没有汽笛嘶哑的嘶鸣,那片朦胧模糊的光来自树影重重的白桦林,来自天鹅都飞尽,白茫茫的河面上。
      他还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小心,谨慎,但同时又轻巧,果断,大胆,就像弹跳腾挪的野狼。是一个青年,他正在独自横跨冰面。冰层还不够厚,有些地方开裂出了一条条盘曲虬结的树根,或是片片雪花那样漂亮的纹路,还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下方绿松石色的水流。很显然,为了传播恋爱的消息,为了提前把春天带给他的情人,他甘愿冒这样的风险。老人为他仅仅捏了一把汗,他几乎可以看见裂隙在青年的足下蔓延,一条鲜活的生命永远葬身在冰冷的湖底。
      但他始终没有听到落水的挣扎声与呼救声,相反,那盏手提的煤油灯发出的光越来越近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它久久地悬挂在白桦树的枝头不动,但最终还是坚定地向另一道与它遥相呼应的光芒挺进,伴随着两道光芒的,还有青年大河般深沉动听的歌声:“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被寒冬包围的他用毫不掩饰的轻蔑孤立,漠视了冬天:“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他过来了,他成功翻越了铁轨,征服了群山,穿过了雪松林云杉林又穿过了白桦林,闯过了人迹罕至的荒原和狼群游浪的谷地,从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到另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抵达恋人的窗下,河流的对岸。
      厚厚的冰雪覆盖了那件大翻领的军装。他没有立即去敲她的窗户,而是俯下身掸去靴底踩上的松针,仔细整理着装,然后以等待检阅时的骄傲姿态笔直地站在房檐下,那盏为他留的灯点的太久,已经将窗台上的雪烤化,湿漉漉地往下淌,她正在伏案读书,几丝秀发从耳旁悄然滑到了颊前,他情不自禁地想象那丝绸般的光泽,如流水一般脉脉蜿蜒过他的指尖。
      老人家的狗惊醒了,它从雪堆下的窝里窜出来,扑到柴门前,勇猛地发出吠叫。心神不宁的姑娘抬起头,一下推开了窗户。
      米兰娜又惊又喜:“讨厌鬼,你怎么现在来了?”她刚想伸手拉一把他,她身手敏捷的情人把灯和铲子放在雪地上,长腿轻轻一蹬,轻巧地翻进屋内,在关窗的瞬间把外衣丢在了外面。
      “我不愿意让您失望,我的爱人,”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一支温柔的春日序曲抚过柑橘林,在寒冷的贝加尔湖上方奏放:“请相信我,亲爱的米兰娜,我向您献上永世的爱意和忠诚。”米兰娜穿了一件柔粉色的日式睡袍,从宽大的袖口露出的肌肤原本如圆润洁白的珍珠,此刻却晕染上了羞得透不过气来的绯色,像四月里开得烂漫的樱花。她身材娇小玲珑,在列昂尼得的怀里妩媚地挣了几下:“我才不信呢,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在那派激进分子的怂恿下和我分手的。他们说我爸爸是地主,是坏人,说不定下次我们全家就要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平原上去种土豆了。再说了,你需要的是一个女战士,一个既能下地又会做饭的妻子,妈妈和爸爸太宠我了,我什么也不会。”“我不会让他们这样对你,”列昂尼得脸色一沉,收紧手臂将她还得更紧,不容她逃避自己:“我娶你是为了爱你,米兰娜,不是把你骗回家做我的仆人。”
      她半信半疑地应了一声,枕在情人的怀抱里,仰头亲了亲他留着青色胡茬的下巴,指尖勾着他劲瘦腰间那条皮质腰带把玩:“你今天去哪里了?”“铲雪,”他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雪太深,不清理铁轨无法正常运行。铁路工人大多都回家了。”
      后来,两盏灯都熄了,情人灯下的窃窃私语转化为了黑夜里的爱语,只剩下老人依然像灯塔一般痴痴地瞭望,炽热的爱火一旦燃起,就像河水般奔流不息,爱情是属于河流的,河边的爱情。
      他开始追忆自己的年少往事,一直回溯到那个久远的年代,直到拂晓,鸡圈中的公鸡开始司晨,红日从东方升起,湿冷的雾气从河上向四面八方退去,老人摇动铃铛,召唤驯鹿来舔舐自己手里的食盐,他一直引着它们走到河边,这时他才发现,冰面塌陷了一大片,河水暴涨,欢快地携着残冰裹挟而去。林地外晨光闪耀的田野上,融雪汇成的小溪淙淙流淌。
      这一切或许就发生在那个年轻的上尉过河不久,或许就在他踏上河岸的一刹那,他赌赢了一场生死未卜的探险,还带来了对于青年浪漫,对于老年残忍的春天。

      “我们的行进速度太快,长官,所以只能领取野战口粮。”臂弯里抱着罐头的少尉先是看着他清瘦俊美的脸庞欲言又止,似是不忍心告诉他残忍的现实:“不过副食有咖啡和红茶。”“我知道了。”
      然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尤利安看看自己的罐头,又看看坐在他身边赫尔曼,罐头无非三种,而今天分到的恰好是又老又柴的火鸡肉。
      ——好难吃。为什么他吃的这么香?
      “你想分给我吗,亲爱的?”很快吃得干干净净的赫尔曼果不其然开始觊觎他的罐头,尾音微微上扬,像金色的春晖或盛在勺弯里的蜜糖,带着微妙的诱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吗?”“你拿…”不知为何,见他一脸期待,尤利安突然改口:“不行,马肯森,我想留着待会儿吃。”
      ……他分明就是自己不想吃还不愿分给他,小气鬼!赫尔曼愤愤地转过身背对着尤利安。
      这时,长桌上的有线电话响了,赫尔曼扔掉啃了一半的苹果,从行军床上站起身,接起了电话,便放下了听筒。
      “是催促进攻的命令吗?”尤利安问:“他们的主力已经被我们困在了敦刻尔克,还有五千人被包围在了里尔,我们离敦刻尔克只有10英里,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来不及从海上撤退。”他有些不解:“没有必要着急。”“恐怕和你想得正相反,我的朋友,”中校施施然地重新坐下来:“是命令我们停止前进,由空军接管装甲师的工作。”“…什么?”“放轻松点,好兄弟,”赫尔曼抬起一只手压在他的肩膀上聊作安慰:“或许他们只是担心坦克消耗太大。”
      “丘吉尔下令,调动空中,地面,海上的一切力量支援盟军的撤退。”蔚蓝的海面下暗流汹涌,这是赫尔曼第一次在这尊完美无缺的神像上看见裂纹。那双极端美丽的眼眸跳动着怒火,尤利安冷笑一声:“而我们的元首以为只凭飞机就能全歼他们。一旦这些有生力量过了海峡,就像普罗米修斯的火种一样收不回去。”他盯着地面,竭力克制住心中肆虐的风暴:“愚不可及。谁出的主意?”
      “还能是谁?”赫尔曼好笑地看着他:“和我同名的那一位。不过,”他郑重其事地对好友说:“我不认为这是件坏事。要是我们真俘虏了四十万人,供养战俘也是个不小的麻烦。”“哦?”少校浅啜了一口咖啡,心不在焉地回答:“没规定要生擒。”军装猛地从赫尔曼的肩上滑落,他退开几步,难以置信:“你认真的?”那汪碧色凝固了,像海崖上羽翼高举判断风向的鹰隼,他冷静地度着尤利安,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
      “战争是场洗牌游戏,”尤利安没有解释方才只是一个玩笑,相反,他的神色表明血流成河在他那儿和呼吸一样自然:“堆叠起来的尸体不过是从牌桌上扔出去的筹码罢了。”
      “他们怎么放你进来了,孩子?我告诉他们我已经睡下了。”首相惊讶地问。“我和您的管家打了一个赌,”艾利蒙幽默地回答:“赌您没有睡着。事实上我们压同一个注,如果输了,我们就都要丢了工作流落街头了。”
      “我可不敢开除一位陛下授勋的公爵,艾利蒙,”首相用烟斗敲了敲烟灰缸:“我确实睡不着,孩子,四十万人都在海滩上,而斯科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如果不能把他们接回来,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阳沉没。”
      “看来只能我接下这个苦差了,总得有人去做。”首相淡淡地笑道:“我并不瞒你,艾利蒙,我知道你出身高贵,为人正直,你是张伯伦最喜欢的年轻人。我长期受忧郁症的折磨,现在却要背负比他更大的骂名。让我这个固执的老头来把风华正茂的你们送上战场。”
      “那么,”艾利蒙坚定地说:“您不应该通知RAF把我排除在外。”一种无法遏制的激动传遍了首相全身,这位临危受命,极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老人,从青年时就是一位容易感情激荡的人,他明白他来的用意了,他读懂了那双秋日静水般明亮肃穆的灰眸中的恳求,但他同时想到了那位高贵的夫人:“艾利蒙,你的母亲已经失去一位丈夫,不该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她先是英吉利的女儿,再是我的母亲,”他脖子上的围巾红得鲜活而热烈,那是青春的血液:“她唯一的担心是我不够勇敢。”
      “那就去吧,证明给我们的士兵看,既然英吉利曾把她的孩子送到海上去征服世界,现在也能平安地接他们回来。在她的怀抱里,有啤酒和鲜花等着他们。”
      “你真认为我们能赢吗,队长?”瑞德钻进机舱:“他们用的是天上的重炮斯图卡,没准我们过去只能送死。这天气太晴朗了,晴朗到大家都一打一个准。”“或许,”艾利蒙将手搭在机身上:“但不是我们就是别人,总得有人去做。”
      “我只知道海滩上的人想回家,想活着。”在他们背后,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天井和石墙,和暖的醺风吹过,头顶流淌着树的波浪。这原本不是战争的季节,初夏应该是一个接一个的节日和庆典。
      “为什么斯大林不来帮我们?”瑞德不甘心地问:“他真以为这帮杀红了眼的疯子跨过海峡就会甘心了吗?”“这是我们的战斗,瑞德,最好不要指望别人,”他雾蒙蒙的眼睛瞥了队友一眼,声音斩钉截铁:“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日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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