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许

　　十多年后的学校改变了很多。
　　记得当年我们那一届还是眼前这栋教学楼的第一批学生，可是现在，旧教学楼前已经新修了两栋。少年时候的事情我大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唯一记得的，就是那段不长的楼梯和那个从楼梯上走下的她。
　　我犹豫着，到底是进一班还是四班呢？如果记错了班级和老师，应该会很尴尬吧？
　　有时候，爱与不爱就与进与不进一样，真的是一个很难看清的问题。
　　我不太清楚，究竟有没有爱过她。班主任以前总是跟我们说，不要相信年少时的爱情，因为那些都是虚假的，只有好好学习专心听讲努力考上重点大学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
　　既然这样说，那么，我大概是没有爱过她吧。

　　然而说没有爱过，应该也是不对的。
　　我慢慢的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和几个同学从楼上下来。拐角处，楼梯扶手的缝隙里首先透出少女曼妙的身姿，然后是一只挥舞着的修长的手，最后，是她神采飞扬的脸。
　　“所谓美人呀，就是花为容,鸟为声,月为神,柳为态……秋水为姿,诗词为心……”
　　她边说，边手舞足蹈起来，动作活泼却不给人轻佻的感觉，恰到好处。不知怎么的竟让我联想起古装剧里的翩翩佳公子，一身白衣，一世风流。眼角总带着有点点邪气的笑，眸子里却藏子温柔和多情。
　　突然想起母亲对父亲的评价：多情，却难以深情。

　　如果父亲没有抛下我们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或许母亲就不会那么严厉，我也不会那么内向了。从记事起，家里就总是充满了压抑的气氛。母亲是个好强的女人，她教育我做一切事都要保持大家闺秀的气度，她拼死拼活地挣钱把我送进这座全省首屈一指的贵族学校，她穿着十块钱一件的T恤却给我买两三千的礼服去参加父亲旧友的社交舞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以父亲为骄傲，不许她自己辱没了父亲，更不许我辱没了父亲。
　　可是我的心里明白，我永远成不了所谓的大家闺秀。真正的大家闺秀应该是母亲那样，还有她那样的。
　　第二天，同学们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和她的人一样惊艳——“红袖”，绿衣捧砚，红袖添香，就连读起来，也觉得唇齿生香。
　　可是我还是不知不觉想到了“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十四岁的翩翩少年，青春正好，肆意风流。

　　坐在老旧的教室里，好不容易认出了当年的同桌，相视一笑，发现我们彼此都老了。我向她打听起红袖的情况，她摇摇头说不清楚，追问了半天才模糊地说：“不算好”。我只是笑了笑，放过她了。
　　高中三年，红袖始终如初见那样神采飞扬。上课总是恣意而为，下课也从来没复习，成绩却总保持在年级前十以内。班主任每每要她讲学习经验，她总是推脱，推脱不成，就叫同学写了发言稿给她，二十分钟背熟了，上去照本宣科。她和一般的优等生不一样，总是喜欢和差生打成一片。每次中午午睡时间在走廊里打闹，就叫我帮她们看风，以提防着老师的突然袭击。
　　而我，当然是每次都点头，笑着应了。哪怕是被老师发现来不及躲避，我也会及时提醒她们，然后一个人跟着老师去办公室。
　　记得临毕业的时候，我们在教学楼前合照。如果说红袖是天上的月亮，那我就是地上不起眼的沙砾。本来以为除了几个平时和我一样不起眼的中等生以外，没有人会主动和我合照了。没想到她竟朝我走了过来，拉过我的肩膀，说：“我和安许留个纪念吧。”
　　照相机闪得我的眼睛很疼，但也让我的笑容很灿烂。照片上，红袖揽着我的肩膀，我笑得很甜。我想，这大概是我最上镜的一张照片了，所以很小心地把它放在相册的第一页，然后放在了书柜的最顶端一层。

　　同学会上，始终不见红袖的身影，会散后，我开口跟班长要了她的手机号码。虽然把一串号码输进了手机里，可我却在犹豫着要不要联系她。想了半天，终于决定发个短信过去：“同学会上没见你，最近怎么样？”
　　又想了半天，最后在短信后面，“安许”的前面加了“XX中学X届X班”——为了防止她忘了安许是谁。鼓起勇气按了发送键，却有些害怕收到回复。等了三天，终于看到她的短信。又是一阵犹豫，这才按了“查看”。
　　“聚会那天是女儿的生日，所以就跟班长请了假没去。现在很好，祝你也过得幸福。”果然是很生疏的语气，不过能收到她的回信，想到她现在有女儿，有家庭，过得很好，我竟然真的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和相册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本同学录，我特意选了花样最好看的那一页给她填。她写的对我的印象是：“很温柔，很安静，很为人着想，名字很好听。"
　　这句话让我骄傲了一辈子，也珍藏了一辈子。我从没想过，母亲把自己的姓和父亲的姓简单结合起来的一个名字，也会有被人称赞好听的一天。
　　删掉了手机上的所有短信后，我翻出联系人来，拨通了一个久违的号码。

　　“喂……爸爸，我是安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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