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弱书生

作者:垂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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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次日清早,段砚戌害了热病,余骁半睡半醒翻身去搂他时,发觉体热不对这才惊醒。

      刚破晓,府里上下都忙活起来,请郎中、抓药、煎药。

      等段砚戌喝上药就又开始吐了,身上又有伤口,牵动痛极时只得咬牙忍着,药更喝不下去,本就没吃什么,吐出来的都是酸水。

      郎中说是公子体弱,还有背后的伤口所致的体热高烧。

      好不容易喂了些药进去,没见好转反而更甚了。

      只见他双唇发白,被硬生生咬出血色来,额头直冒冷汗,脸色愈加不好,后来竟昏过去了。

      急得余骁连忙让下人赶紧去打听宫里今儿哪位太医没当差,快去请来。

      天大亮了,太医来细细看过,说是雪蒿中毒。

      “该草药平日里是治跌扑肿痛、风湿红肿的,过量内服会致命。”说着太医掀开段砚戌的衣服,摸找红肿伤口。

      发现他身后的伤口时,余骁补充,“这是昨晚伤的,外用金疮药,并未内服药物。”

      “那...卑职愚见,是误食抑或是投毒。”

      余骁站在床边,抬手拦去床幔,看着段砚戌,“能解吗?”

      “能,此毒并不罕见。”

      “先救人,等人醒了再说。”

      余骁摩挲着帐幔沉思,如果说被毒倒的是他自己,那他提笔就能列出名册来。

      砚戌他知道的,在汴京城举目无亲,与人和善,沉默寡言,除了他余骁,也没有什么仇敌。

      待段砚戌服下汤药,已经过了小半日。

      余骁沉着脸,坐在小圆凳上,一言不发,大有要在这儿守到段砚戌醒来。

      连同太医也被拘着不敢离开。

      千等万等,段砚戌突然惊醒,浑身微微颤抖,面色惨白,带着九死一生逃命回来的疲倦感。

      太医连忙上前,为他一边施针,一边细细地查问近来的饮食。

      “中毒吗?”段砚戌脸上没半点惊讶,“余将军下的?”

      余骁端着茶在嘴边,闻言,嘴角带着笑意道:“我只会给你下情蛊。”

      “卑职觉得不像是误食,这雪蒿不与寻常食物相似,此物是生长在西北地界的,只有药铺会从西北采买,价钱不便宜。”太医说。

      余骁拍桌而起,“来人,去请军巡院来查案。”

      他倘若没有将砚戌掠回府上,谁能给他请太医,那谁又能知道他是中毒。

      那砚戌如同今日般疼痛蜷缩在床上,什么时候闭眼去了,都不叫人知道。

      偏厅,余骁正坐,一面与太医说着宫中事宜,一面等巡使。

      见是余小将军报案,巡使的马都要跑得快些,只稍一刻钟就到了。

      一路低着头由管家带进来,余骁坐在正位,让巡使落座喝茶。

      巡使很会察言观色,他察觉出余骁是不大高兴的,又见太医也在。

      太医先开口,将自己诊出的一五一十所说出。

      巡使心里就有了个底子,当即问道:“敢问余将军,该生可是参加春闱试的举人?”

      余骁颔首。

      “敢问可是从发热开始,再接连昏睡?”

      “正是。”太医回答。

      “这几日汴京城接连死了四个举人,都是这样的病状,发病仅仅一两日人就去了,民间的郎中都看不出是什么病,百姓都开始传鬼怪之说。卑职也认为这不是巧合,是有预谋的投毒。”

      “竟还有这事。”

      巡使的话在余骁的脑袋里转过好几圈,不止是针对砚戌的,而是对举人的投毒,死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举人。

      “既如此,巡使,秉公无私,余某要看到究竟是谁在残害天子门生。”

      世人皆知,科举制才开始推行两年,官家很是看重。

      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毒杀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举人,意欲何为?

      很快,汴京城里都传开了。

      举人无不人人自危,联合上书,速查严惩投毒者,闹得沸沸扬扬。

      闹到这个程度,军巡院成了众矢之的,忙得焦头烂额。

      案子自然也破得快,没几日就抓住一个下毒的举人。

      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只是怕名次不好,就萌生毒杀举人的想法。

      段砚戌人虽在府中养病,余骁也没断了他的消息,日日将外面的新鲜事讲给他听。

      这会子正在要喝药,余骁跟他说军巡院办案的进度。

      “未揭榜他又怎知自己考得如何,再者说,又如何知晓所毒杀的几位书生能为自己铺前路?”

      “不错,他在牢狱里喊冤呢。”

      他虚弱地靠在床边,话锋一转,“将军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你的病成这样能下床走几步路?先把病养好。”

      “别把我当黄口小儿哄。”

      “真没关着你,将军府大门敞开随你来去,只是这些日子,你还需要卧床休养,你若回去一个人躺在客栈里,谁给你煎药送食啊?”

      余骁继续说:“我从前混蛋,如今救了你一命,能不能扯平,咱俩就当刚刚认识成吗?”

      “刚认识的余将军给我端药送食,承受不起。”

      “将军我啊,就爱干这档子事,逢人油盐不进,还能衔嘴相喂。”

      余骁拿起勺子就要喂他喝药,段砚戌闻到这味嘴里就开始泛苦,偏头不愿喝。

      余骁作势要亲口喂他,他一瞥,知道这药是逃不过的,叹了口气,撑着手咬牙坐起。

      这态度放在段砚戌身上就是默认了,余骁喜滋滋地要喂他,却被他一把夺下自己喝。

      喝完就躺下睡了,不与余骁多说什么。

      郎中说他毒已经解了,但终究是体弱,还有些心病在里面,需细心调理。

      用余骁的话来说,他这几日对砚戌比对祖宗还好,天天准点到他房里伺候。

      白天在他跟前,段砚戌烦他。

      晚上也伺候他,但他夜里睡觉不老实,砚戌又是半点动静都受不了的人。

      有一回是从校场回来,累了一天,不知道自个的呼噜震天响,半夜就被段砚戌青着脸给推醒,赶到厢房里睡了。

      就算是这样,他也高兴砚戌总算不再怕他了。

      这几日,段砚戌调养得能下床了,也总是闷在房里,瞧着郁郁寡欢。

      知道砚戌来汴京城月余,都浸在书卷里,从没有在城里好好逛逛。

      余骁献宝似的与砚戌商量明日练兵回来,两人去夜市逛逛。

      这日清晨,余骁早早地起了,精神抖擞,下人服侍穿衣,段砚戌还在睡觉,自从段砚戌来了,余骁连同下人都要轻手轻脚。

      今日不同,余骁走出房门了,又折返俯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今日好好养着,别忘了,晚上咱们要去逛夜市。”

      段砚戌眉头一皱,转了个身继续睡。

      余骁还以为他不想去,刚到傍晚,听管家说,砚戌已经站在府门前等候。

      “将军还不快回去,这里有我呢。”副将打趣他。

      夜市,彩楼如云,人流如织,车尾相衔。

      本是想带他去尝佳肴美酒,不巧路过青云楼,满是女子倚窗揽客,宛若神仙。

      余骁拉着段砚戌匆匆而过,就这惊鸿一瞥,段砚戌便忍不住频频回头看。

      段砚戌还没收回目光,余骁停住脚步转身,猛然撞上他的胸膛。

      “真有这么好看?”

      “真有,天仙下凡似的。”段砚戌痴痴地说,好似眼里只能看见那天仙,便是什么人都装不下了。

      余骁拉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往青云楼走,“那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

      明亮的大楼,花瓣洒落,舞娘顾盼生辉,摇曳生媚。

      一进门,两人就让门口的姑娘给围住了,花团锦簇,都争着抢着要伺候。

      段砚戌没有想到过谪仙似的姑娘们见男子就扑上来,拉扯间竟然有手伸进他的亵裤里。

      着实将他吓了一跳,但他不想表现得太过于受惊,唯恐遭余骁笑话。

      “成什么体统!”樊妈妈呵开姑娘,对着余骁风韵犹存地行礼,“让贵客见笑了。”

      “我与樊妈妈说点话,你先和姑娘们玩去。”余骁将段砚戌往姑娘堆里一推,好似将他推进狼虎窝里。

      他读书十余载,向来苦读,一想起男女之事,就与当年余骁压着他做的那档子事合在一起,便觉得厌恶。

      只是楼外的惊鸿一瞥,哪里让他招架得住这么多位女子献好。

      幸而,没多久余骁就寻他来,将他从狼虎窝里捞出来。

      “如何啊?”

      “咳…”段砚戌梗着脖子,硬说,“甚好。”

      “哦?最喜欢哪个啊?”

      “都...都喜欢。”

      都不喜欢,难分伯仲,实在选不出来。

      “说实话。”

      这如何说得实话?

      “果真都喜欢。”段砚戌说得肯定,“这位姑娘温婉淑丽,那位姑娘娇俏可人......”

      “这位仁兄倒是个性情中人啊。”从楼下走出一位倜傥公子哥。

      “延泽,许久不见啊。”

      延泽是余骁的字,段砚戌几乎没听人这么叫过他。

      “云诏这么多年了,青云楼还没待腻啊?”这便是带着他逛楼的许星文。

      鼎鼎有名的纨绔公子,自小就混迹在这些地方。

      “这楼里最出名的歌姬,举世无双,今日可得幸一听。”许星文摇着扇子,“这位仁兄是?”

      “段砚戌,未取字,举人。”

      许星文围着段砚戌打量,“百闻不如一见啊,原是你啊。”

      “许郎,怎么还不来啊?”楼上传来娇柔的呼唤声。

      “哎来了。”听得许星文浑身舒爽,大手一挥,“走了,有缘再会。”

      余骁转过头就开始算账,“都喜欢?”

      拎着段砚戌的领子走进来房间,“那我就大手笔一回,都叫来陪着你如何?”

      “不、不必了。”

      “你不是喜欢吗?天仙女似的,都叫来,免得你牵挂。”

      说话间,樊妈妈将一众姑娘带进房里,指着姑娘说,这是韵娘弹一手好琵琶,净娘的舞婀娜多姿,欣娘......

      余骁背手站在身边,好似默许了,段砚戌坐不住了,悄悄伸手去拉余骁身后的衣袖。

      余骁抬了抬眉梢,回握住他的手,段砚戌还以为是他点头了,会放过他。

      不料,他说:“樊妈妈,说多无益,让姑娘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段砚戌一惊,举足无措得要站起身,被余骁摁住了。

      只见几位姑娘摆弄起来乐器,还有位姑娘摆好姿态准备起舞,段砚戌松了好大一口气。

      玉手轻扫琵琶,舞娘玉臂抬起来,顾盼生辉。

      有人轻声进来找余骁,像是急事,余骁松开了他的手,与那人走出厢房。

      厢房只剩下段砚戌和姑娘们,他看着余骁走出房间,立刻就站起身,打开厢房的窗户,往下打量。

      他处在二楼厢房,楼下是较偏僻的小巷子,有些昏暗。

      只几眼掂量着高度,该怎么跳下去,虽然心里是觉得悬的,但他已经做好准备。

      转头,他打手势让她们不要出声,他抬腿跨上窗户就跳了。

      他半个身子在已经在外面,手臂突然被人有力地抓住。

      得,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臂力惊人的会是谁,这比没跳好还要命。

      余骁长叹了口气,把他拉回屋里。

      段砚戌低头不敢去看余骁的脸色,等着余骁涛涛怒火。

      等着劈头盖脸一顿骂,甚至可能更重些。

      但,余骁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没有说一句话,连一句呵斥都没有。

      他抬眼去看余骁。

      看他脸色是想发火的,隐忍着,双手攥成拳,拇指不断地揉搓着,好似有些焦躁不安。

      他转身,只是说了一句:“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段砚戌跟在他身后走出青云楼,坐上马车。

      “你一日三顿药还是要接着喝,不准偷嘴剩下些。在府里有事,你尽管吩咐我的小厮,他可以统管外宅后院,其余的,倒是没有什么了,总之会以你为主......”

      段砚戌听着不对劲,但是也不敢当面说这话听着像是临终交代。

      不知道是车水马龙走不开道,还是怎的,今夜的马车走得格外的慢。

      慢吞吞地到将军府,余骁刚下车,就有人迎上了。

      对方带了很多官兵,就算是把将军府围住也绰绰有余。

      要变天了?

      为首的男人,段砚戌不认识,对余骁说话是客客气气的,说是牢里的举人招供说余将军指使他下毒,按照规矩要辛苦将军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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