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

　　事后李岩说，我是个疯子。
　　哦，在他走的头两周，我妈还是没解我的禁，除了中途放我出去考了个期末考试，她一直把我关到了过年。

　　年后，我返了校。春天又来了。

　　那天，我站在操场那片露台。
　　一阵脚步声踏上台阶。
　　其实那步子踩得很重，听上去大不相同，但我还是下意识回了下头；李岩提着右脚要踩不踩地悬在半空，尴尬地咳了一声，最后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那啥，这地方没人吧……”
　　我看了他两秒，回过头。
　　他干脆走到我边上，开始没话找话，“……这儿风景还不错啊。”

　　我一直不搭理他的结果就是我俩拉拉扯扯之间又打了一架。
　　那一架我流血了，但不痛。

　　我俩瘫在操场上，我望着天。
　　这两天老天爷一直灰扑扑阴沉沉的，好像会看人心情露脸。
　　“不怕被传染了？”
　　李岩“操”了一声，“老子那是怕被传染吗？操。”
　　我笑了声，“带烟没？”
　　他双手捧着打火机给我郑重地点了根烟，我俩那事儿就算过去了。

　　这厮重重突出一口烟雾，忽然说，“哥们儿提前把胖子揍一顿吧。”
　　“没他事。”
　　“华老头年纪太大，我怕他挨不了老子一拳。”
　　“也不关他的事。”
　　他摸不着头脑，“那……”
　　“我知道他什么反应。”
　　“.......”
　　“啥？你说啥？啥意思？？”
　　我偏头看了他一眼，“要是老秦，肯定会当作没看见。”

　　他懵逼了两秒，开始咆哮，还想翻身揍我，“操，叶行，你他妈疯了？！卧槽，你真行，你是哥！你真他妈是我哥！你他妈还正常吗？你他妈简直就是个疯子！”
　　“滚，不想打了。”
　　“操……我操，你他妈到底想干嘛？”他撒了会儿泼，又在我旁边躺下，“……你就那么喜欢他啊？……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喜欢他哪儿啊大哥？谢丹亭不美吗？苍老师不大吗？你以前不是笔直笔直的吗？怎么就非得喜欢个带把的！”
　　旁边踢球的过来撵人了。
　　我站起来，“晚上喝酒去吧。”
　　“啊？”
　　“你请客，我没钱。”
　　我妈虽然把我丢进了学校，但丢了我的手机，每天只给我二十块吃饭钱，除此之外我就只有一身校服。
　　我没有等他回答就朝前面走了，又熟练地变回了原来那个我，轻轻松松地翻过后墙，去了以前这厮失恋时老喝酒的那个烧烤摊。

　　大概是我遇到过让我啥也不顾只想喝醉的事，我从来没醉过——以前都是陪这小子，我就跟看笑话一样陪在边上，一般还没喝两瓶丫就醉得胡言乱语，然后我负责把他拖走——忽然发现，过去十七年，我一直过得挺开心的。
　　李岩说陪我喝酒忒他妈没劲，拿着瓶子就往嘴里灌闷酒，像个中年丧妻的老男人，喝得很沉默也很沮丧，最后还他妈一声不响地断了片儿。
　　人生第一次断片儿，很像一夜之间被妖精吸光了精气，连着两天，我手软脚也软，看李岩和我妈看我那眼神，我严重怀疑我是不是当街撒尿了。

　　年一过，春天一来，这件事就跟没发生过似的过去了——通知栏的处分贴了新的，有意无意望过来的眼神和叽叽咕咕也少了；但当然不是全无痕迹——女的不再那么看我了，男的好像都怕我粘上他们……
　　二月中，我抽屉里被人连塞了三天粉色信封，我没看就丢进垃圾桶，没想到第二天一个小白脸在操场上拦住了我，说想让我做他男朋友。
　　这件事给了我巨大的冲击。
　　李岩这厮还小心翼翼地试探我，长得也还行么，也没比那谁（那晚喝酒之后，这厮莫名其妙就不提他的名字了）差，忘记旧爱只需要时间加新欢……
　　我怀疑他在跟我妈暗中联系，因为这天后，我妈慢慢放宽了对我的政策——把我的每日生活费提升到了三十块。
　　但有件事还是让她很焦虑：我的成绩一落千丈，又有吊车尾的倾向。
　　他以前说过，我这么继续学下去，即使不能冲top，也能考个很不错的大学，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一夜之间，我他妈啥也学不懂了。
　　好像那些悟性和精力，都是因为那家伙在我旁边，偷偷腾出手给我注入了至少一半的内力，才让我那么兴冲冲地学了大半年。
　　现在他一走，那道力量也随着撤退，所有的题目又全变成了扭曲的字符，看得我满脑子浆糊。
　　有天老秦在走廊撞见我，叹了口气，“叶行，高三学习重要，也要注意身体啊，你比上次见瘦了很多。”
　　开学的第一次考试后，胖子和教导主任都找我谈过话，前者支支吾吾拐弯抹角说了半天，大概就是你这脑子还不笨，还有救，别为了一点青春期早恋就这么颓丧。
　　后者只有一句话，“叶行，你要对你的人生负责。”

　　青春期，早恋，玩笑，同性恋，贪玩，不懂事，单恋……这些都是他们给这件事做的总结。
　　我不接受这些说法。
　　他们什么都不懂。

　　成绩出来，我果然考得稀烂。
　　我妈那段时间忙着跟叶成峰离婚（她还是没能忍到我高考完），情绪非常不稳定，前一秒她还在好言好语地跟我说，儿子啊，妈跟叶成峰那个狗日的离婚了，你满意了吧？下一刻又突然变得暴躁，老天爷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把他变成这样？

　　二月的倒数第二个星期天，我去趟万街。

　　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那是一个很偏僻的角落，半地下，我找了大概十五分钟。
　　晚上十一点，我进去太早，吧里只在各区域稀疏地开了几盏吊灯，音响安静，服务生们在擦桌子。
　　“啧，”有个人看我穿着校服，走上来说，“同学，未成年不让进。”
　　“姐姐，我想打听个事，”我给她看了张照片，“他以前坐哪？”
　　她看了一眼，“没见过。”
　　“你仔细看看，他晚上经常来，点一杯酒坐着，有很多人跟他搭讪。”
　　“啊……我是新来的，”她看了我两眼，“挺漂亮的，你朋友啊？”
　　“嗯。”
　　“阿乐，过来一下。”
　　“又干嘛大姐？”一个很瘦小的男生提着拖把走了过来，声音有点儿刻意压低的低沉，“没看我忙啊？”
　　“问你个事儿，”她指指我，“这位帅哥找人？”
　　那人瞟了我一眼，“靠，高中生你也敢放进来，找死啊？”
　　我又把照片递到他面前，“哥，你见过他吗？”
　　“……”那人瘪了瘪嘴，“走了。”
　　“诶诶诶！”先前那个女生说，“回来，小气！帅哥，这不是哥，是姐。”
　　“……”

　　我迅速瞄了眼这位“姐”剃得跟我差不多短发和平坦的胸，她瞪我，“看什么看？！”
　　“啊，姐，不好意思，你见过他吗？”
　　她又瞟了眼我举了半天的照片，那是之前我从手机里洗出来的，是在竹山，他从台阶上回头的时候。
　　她抬眼看我，“你是他什么人？”
　　“是我喜欢的人。”
　　“喜欢他的多了去了，你算哪一个？”
　　“男朋友……前男友。”
　　“……”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意思多了，“靠，真的假的？他也会跟人谈恋爱？”
　　她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又扫我两眼，“那你找他干嘛？他很久没来过了。”
　　“他坐哪？”
　　她回头指了个角落，“那儿。”
　　“干什么？”
　　“啊？”她想了想，“也没干什么，就东看西看地吧。”
　　“谢谢。”我朝那边走过去，她在后头喊，“诶，未成年不准进！”
　　“让他坐会儿呗，这会儿又没人……我看他好可怜，要哭了似的……”
　　“……花痴啊你！人家喜欢男人，没你的事！”

　　吧里开始陆陆续续来人。

　　到凌晨一点，里头已经是灯红酒绿，音响爆棚，群魔乱舞。
　　台上穿着裙子跳舞的男人一波又一波地更换，扭得比女人还浪。
　　台下很多人则分不出男女。
　　他们在放肆地抚摸和接吻，放肆地跳舞，放肆地买醉。

　　“砰——”
　　一杯调得看不出颜色的酒重重搁在我面前。
　　还有个信封丢在旁边。
　　那个剃着一头短发打了一整排耳钉的“阿乐”站在我面前，“那小子点的酒。小朋友，喝完了就回去吧。”

　　关于那杯酒，我想说，我是在回家路上才忽然意识到，那家伙的酒量比我好。

　　而关于那封信，我只能说，它很长，长得像写信那个人打算一口气说完这辈子所有的话。

　　长得我只能记住信的结尾：

　　“……叶行，昨天你要我永远别忘了你，我答应你。还有一件事我向你保证：只要我一想起你，我就会感到愉快。”

　　这天晚上回去我就告诉我妈，从明天起我会好好学习，以后，我还是会喜欢女人。

　　（叶行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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