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君王

　　“容大人又来了？”
　　“是啊，听说又来找皇后娘娘了。”
　　“容大人此番来凤栖宫待了有两个时辰，陛下都不管的吗？”
　　“嗨呀，陛下哪敢管啊，这朝廷上下谁人不知，‘军在容，文在韩’，咱们这陛下不过是个傀儡，别人就罢了，这容大人的事陛下哪敢管啊。”
　　“你新来的不懂，咱们的陛下原是逆贼出身，全家老小早被先王杀了个干净，独漏了这么一个根，听说陛下原在宫外做个木偶师，不知为何又被容家寻来架着当上了个‘皇帝’，结果哪是皇帝呢，不过是容家操控着掌权的木偶罢了。”
　　沁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今年刚满十三岁，因着家里实在是穷的揭不开锅了，父母这才把她卖到了宫里。
　　沁枝在浣衣局待了快一个月，才把宫里的秘事听了一半去。
　　今日的秘事，便是——大寻的木偶皇帝。
　　御书房内，一名双目无神的俊美男子正持书阅读，只是——《论语》被人反拿在手里，半晌也不见书页翻动。
　　“陛下，容大人求见。 ”
　　祁康半睁着眼，一副将睡不睡的模样。
　　“让他进来吧。”
　　一声清脆的铃响，金腰带间系着的小银铃随着主人的动作摇晃，来人一身墨绿的袍子，腰间用金丝绣了朵芍药，开得正灿。
　　这是皇后最喜欢的花。
　　“不知爱卿求见朕是为何事？”
　　容珏欠身向祁康行了个礼，冷冷道：“再过半月便是秋猎的日子，臣此番前往，是为寻求陛下的意见。”
　　容珏生了张顶好的脸，只是冷脸时眼尾耷拉着有些凶意，又因为常年征战，眼底有股化不开的狠戾，只看一眼便叫人不寒而栗。
　　容珏从来用这种眼神看祁康，并且，里面往往还夹杂着轻蔑和厌恶。
　　譬如当下，容珏瞥见书桌上正对着自己打开的论语，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的每一个字。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容珏读出了这么一句话。
　　祁康继续用那没睡醒似的的眼睛看人，他装模作样地拿起了反着的《论语》。
　　“这种小事爱卿自己决定即可。”
　　祁康隔着一本书都能想象出容珏讽刺的冷笑，他躲在书本后面，继续兢兢业业地扮演着自己“庸傻的皇帝”一角。
　　“陛下，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
　　“嗯。”
　　祁康刚准备离开御书房，忽然调转了步子对身边的小太监说：“朕有多久没去凤栖宫了？”
　　小太监恭恭敬敬答到：“回陛下，已有一月之久。”
　　“啊”，祁康费力睁大了点自己的眼睛，“那今夜去看看皇后吧。”
　　“这，陛下，此番前往不曾告诉过皇后娘娘，恐怕惊扰了娘娘啊。”
　　“哦”。
　　祁康不曾抬一下眼皮，眼里却多了几分冷意。
　　“你的意思是，朕去看望自己的夫人还要提前告知？”
　　小太监慌忙跪趴在地上：“小人不敢。”
　　“走吧。”
　　祁康抬腿就往凤栖宫走去，身旁提灯的宫女加紧了步伐跟了上去，小太监在地上惶恐一阵，也忙不迭地跟上了队伍。
　　小太监跟在队伍后面，左右观望一番见无人注意自己，便趁着夜色从小门快步赶到了浣衣局。
　　只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在外面洗衣，小太监走过去，仔细一瞧是个生面孔，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小太监拍拍宫女的肩膀。
　　沁枝抬起头，一眼看见了个五品太监，吓得跪在一旁结结巴巴喊出几声“公公”。
　　“先别公公了，你赶紧到凤栖宫通知皇后娘娘，陛下就快来了，叫娘娘仔细收拾一番。”
　　“是，奴婢这就去。”
　　沁枝领了令就小跑赶往凤栖宫，小太监则挑了条小路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皇帝的队伍里。
　　祁康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在心底冷笑一声，配合着刻意放缓了步子。
　　于是当祁康走到凤栖宫门口时，将将与一声清脆的铃响擦肩而过，银铃的尾巴消失在不远的拐角处，祁康再次看见了那熟悉的墨绿色衣袍。
　　今夜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皇后。”
　　祁康走进凤栖宫，主位上坐着一位气质脱俗的美人，美人听见祁康的声音，施施然来到他跟前。
　　“陛下。”
　　祁康托住她行礼的手，也不过片刻便松了开。
　　容婉清嘴角永远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她虽是容珏的表妹，却始终对他保持着一分尊敬，在他面前从来扮演着一位克己复礼的皇后娘娘。
　　“不知皇后适不适应这深宫里的生活，朕平日里忙于政事无暇来探望，还望皇后多多体谅。”
　　容婉清低头莞尔，语调轻柔：“陛下说笑了，臣妾既然身为一国之母，自然当守住这深宫寂寞，况且陛下忙于国事是为大家，臣妾怎会不理解呢。”
　　祁康缓缓扯出一个傻笑，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皇后有如此想法，朕甚是欣慰。”
　　容婉清不再回话，只亲手为祁康剥了几个橘子。
　　“天气闷热，陛下吃几个橘子解解暑气吧。”
　　祁康也就笑呵呵地吃下了。
　　皇帝来了皇后这里，自然是要住下的。
　　于是第二天一早，帝后同房的消息便似鸟雀飞过传遍了整个皇宫。
　　“昨夜辛苦了，皇后。”
　　祁康同容婉清一同用早膳，祁康冷不丁放下碗来了这么一句。
　　“这是臣妾应做的。”
　　祁康忽然笑了一下，三分痴三分傻，仍然是那副半睡半醒的模样。
　　底下服侍的众人面上不显，心底却暗自嘲笑着。
　　自己的老婆早被自己的小舅子绿了，还在这傻笑呢。
　　祁康丝毫不在意众人的态度，周围的人越是瞧不起他，他的计划就越是好推进。
　　从凤栖宫坐着帝辇出来，祁康与一位意想不到的人打了个照面——左相韩过。
　　韩过的韩，就是“文在韩 ”的韩。
　　韩过此人，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此后便一路升迁至丞相之位，背后少不了他们韩家人的扶持。
　　“左相这是，准备去见见皇后？”
　　祁康顶着这张脸发问，两眼空空，让人看不出一点的威慑力。
　　祁康确实没有威慑的意思，他发出这句疑问，是在真诚发问。
　　“容太傅托臣给娘娘带封家信。”
　　“这样啊”，祁康顿顿地点头，笑着拍拍韩过的肩，“去吧，太傅同皇后的父女之情着实叫人感动。”
　　韩过走后，祁康收了笑意，刚才他的那番说辞，祁康一个字也没信。
　　帝辇从凤栖宫到御书房，几乎要走过大半个皇宫。
　　对于天气的变化，祁康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他小时候跟随父母逃亡落下了病根，只要天气一冷一热地转变，他的心口总会细细地抽痛，并且生些无关紧要的小病，虽不严重，却也叫人难受。
　　今日的气温明显比昨日低了许多，于是他的老毛病就又犯了。这时候的祁康连演的力气也没有了，两眼依旧是半睁不睁的样子，只是眉间多了几分积郁，眼神不自觉地暗下来，平白添了几分寒意。
　　容珏刚从尚书省出来，与祁康的轿子对面而行。
　　容珏本是随意地扫了一眼那坐在帝辇上的草包皇帝，不曾想却看见了一双沉郁的眼睛。
　　祁康很明显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于是容珏便更加放肆地打量了起来，莫名地从这位“木偶皇帝”身上看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两个人对面而过，容珏没有向皇帝行礼，祁康也没有分给臣子眼神。
　　这样的场景无数次在皇宫里上演。
　　臣子不尊，下人不敬。
　　这便是祁康七年来的帝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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