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到学长的毕业笔记后

　　高考最后一门铃声响的时候，考场里停笔的，考场外等候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林嘉则。只不过其他人是从十二年寒窗苦读中解脱，只有林嘉则在为自己即将无家可归而叹气。

　　他随着人流走出学校，手指麻木地在租房软件中滑动，刺眼的数字隔绝了此刻周围震耳欲聋的喧闹声。直到一只话筒递到他跟前，他才反应过来学校以后将无法成为他躲避现实的象牙塔。

　　记者的脸上满是激动，不知道是因为提前了解到林嘉则就是传说中屹立不倒的年级第一，还是为了节目流量单纯看脸。总之，记者一把拉住了看上去明显不喜欢凑热闹的林嘉则。

　　“同学，高考结束了，你感觉考得怎么样？”

　　林嘉则只好拿出老师最爱的优等生笑容，“正常发挥。”

　　“请问你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轻松。”

　　“同学，恭喜你高考结束，请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林嘉则听到自己虚伪的声音：“会回去研究一下志愿填报指南，谢谢。”

　　实际上一离开学校他就跟着中介一起去看房子，他手头的攒的奖学金其实够短租两个月，但他不得不为接下来的生活考虑，往后他再也不想要徐含清一分钱。

　　秦向阳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林嘉则正在一个没有电梯的老小区，看他今天的第五套房子。

　　秦向阳问：“你不是最近缺钱？那你那些没用的东西我都给你处理了？学校明天毕业典礼之后有跳蚤市场，你知道的吧？”

　　走道里的声控灯随着林嘉则和中介的脚步声，亮起又熄灭，他听到秦向阳电话那头传来嘈杂却年轻的声音，应该是一群人在喝酒吃烧烤。

　　林嘉则和中介站在走道里，灯再次熄灭了。中介跺了一下脚，在微弱的灯光中将钥匙插进锁芯。这种机械零件转动的声音让林嘉则得到了片刻的安心，他确实需要钱，所以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花钱买别人用过的东西就对秦向阳说了句“好”。

　　徐含清的电话紧接着打过来，“儿子，是妈妈。”

　　林嘉则站在一个陌生的，带有些许灰尘味道的老房子里听到徐含清的声音，有种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掉徐含清是他母亲的无力感。

　　他说：“我知道。”

　　“今天高考结束，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等你回来。”徐含清说道。

　　眼前这个房子是一室户，老小区只有顶楼才会有这种户型。虽然旧了些，但家具齐全，价格也合适，林嘉则觉得自己大概率会选这套房子。

　　中介很有眼力见地在旁边默默等待。

　　林嘉则对电话那头的徐含清“嗯”了一声，并对中介说明天给他答复。

　　小区楼下有很多家常菜馆，他一路往前走，一路都能听到年轻的笑声。转头一看，饭店门口放了很多红色的立牌，印着“金榜题名”“前途光明”这些朴素的期待，为玻璃门内刚刚高考结束的学生们庆祝。

　　林嘉则觉得自己的脚步变得沉重，地面像是一个用力把他往下拉的巨大漩涡。他没法往徐含清那个家多走一步，那个地方对他来说甚至不是家，只是一个徐含清用来“特殊营业”的场所。

　　他烦躁得点开手机，给徐含清发了条微信：今天不回了。林嘉则随便找了家网吧，度过了自己高考后的这一晚。徐含清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第二天毕业典礼时间一到，他就回到了美康华，也就是他自己家。

　　林嘉则知道徐含清一定会去毕业典礼看他，所以他在高考前就拒绝了年级主任让他作为毕业生代表进行发言的请求，就等着在徐含清不在家的这几个小时把行李都打包好。

　　在H市，选择住校的学生不是很多，大部分学生都是走读。家长们普遍觉得孩子住校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买房子或者租房子，无论怎么样都会给孩子创造一个走读的环境。美康华是徐含清在林嘉则初中毕业的暑假买的房子，真正意义上来讲，林嘉则只有高中的寒暑假在这里住过，其余时间他都是住在学校宿舍。

　　东西很少，林嘉则将几件衣服塞到行李箱之后便准备去拿放在柜子里的笔记本。这是一个老式床头柜，每一层都有一个锁，林嘉则把钥匙插进去的时候发现，这里面空空如也，竟然什么都没了！

　　他破天荒得主动给徐含清打电话，直接发问：“我的东西呢？”

　　电话那头的徐含清果然在参加毕业典礼，接到林嘉则的电话的那一秒明显激动万分，下一秒就因他怒气的发问而偃旗息鼓，她回复道“什么东西呀儿子，妈妈没有拿过你东西。”

　　“抽屉。”

　　徐含清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你抽屉里那些书呀，是昨天向阳过来，他说这些东西你都不要了，要拿走替你卖掉，他说是征求过你同意的。”

　　林嘉则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甚至不知道该去怪谁。

　　徐含清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跟向阳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妈妈以为这是你们商量好的事情，没有多想。儿子，你昨天为什么没有回家吃饭，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有接。妈妈昨天做了很多菜，最后是向阳陪我吃的……”

　　林嘉则打断她，“我的柜子都是有锁的，请问你们两个是怎么在我不在场的情况下，打开了我的柜子”

　　“儿子，你听妈妈解释，前几天妈妈想着你高考快结束了，为了让你回来住得舒舒服服的，就帮你打扫卫生。你这么长时间没在家住，空调很脏的，我就在床头柜上叠了一个椅子，想着把空调也擦一擦。”

　　“说重点。”

　　徐含清有点委屈得回复道，“妈妈从椅子上摔下来呀！椅子和床头柜都砸地上了，你床头柜的锁砸坏了，东西都散落在地上，我就帮你整理好放在书桌上了。是妈妈做错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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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林嘉则不想再听下去，无论什么事情徐含清都能用一种无辜的语气讲出来，或许这就是大部分男人都对她念念不忘，成为回头客的原因。

　　秦向阳的电话打不通，那时候的他正在台上做演讲。两人联系上后，秦向阳跟他说那些笔记本已经卖掉了，卖了1000块钱。还打趣道让他请客吃饭。

　　林嘉则说，“据我所知，这个时间点毕业典礼还没结束，跳蚤市场还没开始，怎么就卖了。”

　　秦向阳提醒他，“大哥，摆摊也是需要时间的好吗，毕业典礼之前我开始把东西往操场上搬了，你的笔记本在正式出摊前就被人买走了。你还别说，我也挺纳闷，你的笔记本上也没贴你的照片啊，怎么都不需要我吆喝就被别人认出这是学神的笔记本。”

　　林嘉则让他不要啰嗦了，问他都卖给谁了，最终得到了一个名字：陈靖文。

　　林嘉则问：“全部？”

　　秦向阳回：“对，你所有的笔记本都被那小子买走了。”

　　林嘉则对陈靖文是有印象的，比他小一届的年级第一。跟自己一样，照片常年挂在年级大榜的最上面。林嘉则跟陈靖文的见面没有任何曲折，他直接联系年级主任要到了陈靖文的联系方式，并发短信问对方是否愿意见个面，他在短信里道歉，并跟对方解释说想要要回自己的笔记本。

　　林嘉则知道高二年级这时候还在上课，他在短信中表示不用着急，他可以等陈靖文放学。

　　两个人约在学校对面的“再见”咖啡馆里。

　　说是咖啡馆，其实是那种环境比大排档稍微好一些，各种菜系、什么饮料都卖的融合餐厅，开在学校对面最受学生欢迎了。这种餐厅不需要布置得特别精美，关键是要位置多，且有轻隔断，让这些年轻的小团体们有一个“第二食堂”。

　　陈靖文到这家店的时候，林嘉则正坐沙发椅上一边喝咖啡，一边刷手机。

　　“学长”。

　　林嘉则抬头看他，陈靖文留着清爽干净的中式寸头，面容白皙，个子比自己稍微高一些，微挑的眉峰让他的少年气里又增加了一分英气，跟年级大榜上的证件照分毫不差。

　　陈靖文甚至没有问“你好，你是林嘉则吗”，就直接打了招呼。

　　林嘉则站起身来，“你是陈靖文学弟吧？你好，我是林嘉则。”

　　最吸引林嘉则的还是陈靖文背上的书包，他要的东西应该就在里面，装着他沉甸甸的秘密。

　　林嘉则只字不提笔记本的事情，问陈靖文想吃点什么，他说他请客。

　　陈靖文点了一份他们家招牌的奶油蘑菇意面，林嘉则又点了一份炸鸡披萨。陈靖文开口，“学长这么晚了还喝咖啡，不会担心晚上睡不着吗？”

　　林嘉则轻咳一声笑了笑，“毕竟是解放了，睡不着玩个通宵也行。”

　　陈靖文也跟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眉毛和眼睛都弯弯的，眉眼间的英气就弱化了些，更像一个比林嘉则小一届的学弟。他说：“学长，不带你这样拉仇恨的。”

　　林嘉则安慰他，“没关系，明年这时候你也可以。”

　　陈靖文点了点头，“学长，我知道你这次约我出来是想说笔记本的事情。”

　　林嘉则握住咖啡杯的手紧了紧，“是的。不好意思，中间可能有点误会，不过我确实是想收回我的笔记本。”

　　如果这几秒可以放慢，林嘉则会看到空气中每一颗悬浮着的微粒都标记着这是他跟陈靖文的开始。

　　因为陈靖文对他说：“学长，笔记本我可以还给你的。但是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做我的住家家教。”

　　林嘉则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无意中撞破徐含清给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卖力服务。

　　这种站在行业金字塔的男人"释放压力"的时候非常注重隐私性，所以这是徐含清第一个领回家的男人。她嗔怪着跟对方说"你快点嘛，我儿子很快就要回来"的时候，心里笃定那时候的林嘉则在参加同学聚会。

　　林嘉则根本挪不开脚步，坐在客厅里听完了全程。原来他能长这么大靠徐含清做这个来赚钱，他忍不住握紧拳头，指甲戳着掌心的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忍住一瞬间涌进眼睛里的泪水和浑身的抖动。

　　林嘉则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才三岁，不记事的年纪，这么多年徐含清一直都是一个人，即使林嘉则跟她表达过，不介意她再找一个能够照顾她的人。

　　徐含清和那个精英男走出来的时候，林嘉则一瞬间突然理解为什么他明明是一个合格的"别人家的孩子"，但是徐含清对他从来都没有"你绝对不能从高处摔下来"的掌控感。从小到大基本上所有的事情，徐含清都给他留足了自我思考和决定的余地。原来这一切的源头并非是尊重，而是徐含清借此给自己预留的空间，母子之间的非深度绑定是她这份特殊事业的保护伞。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跟那年暑假一样，能让林嘉则瞬间大脑缺氧到难以思考外，此时此刻勉强算。

　　因为陈靖文的提议是一个吸引林嘉则的完美选项，他不需要再花钱找住的地方，每天的工作也是他擅长的。但他心里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对等的"交易"。至少感情上是。

　　对方把他当家教，但是他却把对方当成自己躲避肮脏交易的退路。自从那次徐含清被林嘉则撞破之后，徐含清明显改变了跟他的相处模式，她开始害怕林嘉则的冷漠和随时都要飞走的决心。如果答应家教这件事，林嘉则甚至非常担心徐含清会跑到陈靖文家去找他。

　　正当他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时，中介的微信跳进眼睛里：小伙子，昨天去看的那个房子你考虑好了吗？

　　咖啡苦涩在舌尖漫开，林嘉则开口，"或许我可以问一下你一个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的……优秀学生，为什么会有这种需求吗？"

　　陈靖文轻松得回答，"学长，难道我们年级第一就不需要学习的吗？"

　　林嘉则紧绷的神经因他的玩笑有所放松。

　　微信里，中介再次发来消息：小伙子，你得抓紧决定了。

　　林嘉则快速了解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内容，在7月1日陈靖文正式放暑假之前，他需要在周末两天去他家辅导，暑假两个月正式住在他家。每天上午和下午各4个小时，主要就是英语专项训练，数学和理综的专项复习，每周上五天，周末两天林嘉则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距离六月结束只有3个周末，所以工资定在2000，七八两个月，每个月工资8000，一共18000。

　　就这样，陈靖文以转账为由，问能不能加一下林嘉则的微信。林嘉则将二维码递过去的时候眼神有点复杂，陈靖文不好意思得问他是不是觉得价格太低，还说钱不是问题，都可以再商量，具体还是以林嘉则的心理预期为准。

　　林嘉则解释道，不是嫌少，是觉得陈靖文给得太多了，这个价格似乎不符合市场规律。

　　陈靖文这才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说道，"毕竟占用了我们学校年级第一的全部时间！"

　　两个人的微信对话框始于陈靖文给林嘉则转的18000和林嘉则给陈靖文转的1000。

　　陈靖文开口，"学长，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我爸妈从小就忙，对我一直都是放养状态。我上高中以后，他们就在学校后面的花园壹号给我买了个房子，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住。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要找一个住家家教的原因。"

　　林嘉则不是很明白陈靖文这段话想要表达什么，"所以你……从小就觉得家里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

　　陈靖文的声线突然低沉下来，"也不是，我就是觉得高三学习压力好大，我想找个有经验的人带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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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合陈靖文在年级大榜上的“刷脸”程度，林嘉则不是很懂眼前这个男生的压力来源于哪里。虽然他也就比陈靖文高了一届，但是这种内卷的精神让林嘉则莫名觉得或许这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所以他随即向陈靖文表示，自己一定会帮助他完成学习计划，对得起这份工资。

　　"不好意思刚刚扯远了，我的不情之请其实是，在八小时学习计划以外的其他时间，如果你空的话，可以陪我做点其他休闲娱乐的事情吗？比如看电影，打球之类的。"

　　于是，林嘉则给陈靖文贴上"这是一个懂得劳逸结合的好学生"的标签，并顺利拿回了他的笔记本。

　　从陈靖文那里拿到笔记本的那天，两个人在"再见"咖啡馆吃了顿不咸不淡的饭，吃完之后陈靖文便回学校上晚自习了。

　　回到美康华的次卧里，林嘉则看到木地板上确实被砸出来一个大坑，踩上去的时候脚掌有踏空感，就像这个房子带给他的印象一样。林嘉则在微信里给中介先是感谢再是道歉，他意外获得了一份包住的暑假工，所以不准备再重新找房子了，只要在美康华坚持到6月底就行。

　　林嘉则第一次到陈靖文家，是高考的一星期后的那个周六。

　　陈靖文家是三室一厅，家里的装修是黑白简约风，一进门就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香。

　　陈靖文向林嘉则介绍次卧，"学长，这就是你未来2个月住的地方，你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跟我说。"

　　林嘉则表示感谢，虽然他已经感受到了陈靖文的家境，但他不准备接受这种客气，林嘉则用上了自己惯用的迂回战术，"谢谢，没关系，反正7月才会住过来，到时候再看吧。"

　　陈靖文便也没说什么。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林嘉则问陈靖文吃过早饭没有，陈靖文说还没有。林嘉则便从书包里拿出星星蛋糕给他。

　　"卧槽，学长，你别告诉我这是学校门口那个王记星星蛋糕？"

　　林嘉则伸出来的手臂停顿了一下，"怎么了，你不喜欢吃？"

　　陈靖文立马回了一个"当然不是"，随后又说，"这家店可是出了名的难排队啊，你是怎么买到的！该不会一大早就冲过去了吧？"

　　如果给学校门口的店出一个排队榜，王记星星蛋糕一定可以成为小吃领域的第一名。学校2公里以内有五六家星星蛋糕，就属他家生意最好。甚至还有人专门开了个帖子，让没买到的同学们发泄一下情绪，虽然更多的是买到人在发图抖包袱。

　　林嘉则笑了笑，"你到底吃不吃啊？"

　　于是两个人各捧着一袋星星蛋糕，在花园壹号吃完了他们的第一顿饭。

　　很长一段时间，林嘉则对花园壹号的印象就是雪松味和牛奶味。雪松味让他内心平静，牛奶味让他大脑愉悦，陈靖文看到星星蛋糕后两眼放光的表情让他莫名抬起嘴角，他发现自己可耻得把这里当成躲避美康华的短驳码头。

　　哪怕是刚刚高中毕业，还没遭到社会毒打的林嘉则，就已经意识到给陈靖文做家教绝对是一件"温水煮青蛙"的事情，因为太轻松了。

　　陈靖文的卷子基本上没有错题，林嘉则批改一份卷子的时间连10分钟都不需要，刚开始他还会每道题都打勾，到后面就不做痕迹了，直接写一个总分。大部分时间林嘉则只需要坐在旁边陪着就行，这样的节奏一旦习惯了，就很难再心甘情愿去做个社畜。

　　家教家教，"家"占据了99%，"教"勉强只占剩下的1%。

　　林嘉则走的时候，陈靖文看着明显有些欲言又止。林嘉则心想是不是陈靖文觉得自己今天一整天没发挥什么作用，所以在犹豫把他这个只当了一天的家教给炒鱿鱼，但又碍于自己是他学长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林嘉则主动道。

　　两个人站在玄关处，林嘉则已经把包背在了肩上。

　　"学长，今天学校电影公社有放映活动，你有空参加吗？"陈靖文问。

　　显然跟林嘉则想的不一样。

　　电影公社的全称其实是"校1990电影公社"，这个社团最早是由一个学长在1990年的时候创办的。那时候虽然加入社团的必要条件之一是每部电影播完后要提交心得体会，但依旧有一大批学生申请加入。

　　以前电影公社的活动可以任意放在周一到周五的晚上，近几年学业任务越来越重，一个星期里面只有周六是不上晚自习的，学校规定电影公社的活动不得与晚自习时间冲突，也就限定死了周六这一个时间。

　　这是学生们一个星期里面唯一一天可以飞出牢笼的时刻，鲜少有人愿意再来学校，就只是为了看一部电影。心得体会也就成了时代的产物，不作硬性要求了。

　　林嘉则觉得嗓子有点干燥，这个社团其实是自己这三年为数不多可以放空的地方。他并不想被别人知道，但他也没有拒绝陈靖文。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不想愧对陈靖文给的高工资才答应的。

　　花园壹号跟学校之间近到住这里的学生可以做到打铃前20分钟起床都没问题，林嘉则却没觉得这段路并没有这么短，因为一路上都是陈靖文在主动发起话题，每一个脚步都没落空。

　　陈靖文："每年都会有杰出校友向学校捐款，学长你说怎么就不见得有人捐款改善一下我们学生社团的环境？电影公社那个屏幕恐怕比我们年龄还要大了。我们学生的精神文明建设就这么不值得关注吗？"

　　林嘉则突然就很想逗逗他，"陈同学，那你可以做第一个帮助学校社团改造升级的杰出校友。"

　　陈靖文顺着林嘉则的话说，"啊那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林嘉则："没事，陈同学，我对你有信心。虽然我是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了。"

　　陈靖文："不会呀学长，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有专属学生证的，不管过了多久都可以自由回到学校。"

　　林嘉则没有这个打算，显然，他心里抗拒的不是回学校，而是回这座城市。

　　陈靖文捕捉到林嘉则眼里复杂的落寞，继续说道，"不是我说，电影公社现在有点像恋爱基地，还是地下的那种。普通同学谁还周六特地过来，可不就给这些小情侣创造条件啦？"

　　林嘉则："所以我们是不是有点格格不入了？"

　　陈靖文在心里骂自己嘴笨，"没有啦学长！我们这么积极地陶冶情操，学校应该为有我们这样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而感到荣幸！"

　　天色逐渐暗下来，林嘉则弯起的嘴角淹没在路灯还没亮起的时间段。

　　等电影结束回到美康华的时候，徐含清就坐在沙发上等他。她端坐在那里，手里握着部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实际什么都没看进去，互联网上的一切都像是与她无关，她像是被困在了林嘉则发现她的那一天。

　　今天的徐含清，就像那天坐在沙发上等待房间里交易结束的林嘉则一样。

　　林嘉则没有主动跟她说话，徐含清只好叫住他，"儿子，珍珍要走了。"

　　林嘉则这才停住脚步。

　　珍珍全名叫李珍，是徐含清美发店的员工。林嘉则小学毕业的时候认识她的，那时候的李珍因为不想听从父母的安排嫁给村里一个整天无所事事的男混子，所以从村里跑出来打工，第一站也是目前唯一的一站就是徐含清的美发店。

　　即使那时候的李珍穿着很便宜的衣服，也掩盖不住她的高挑漂亮。徐含清觉得她热情并且肯干活，有的时候店里忙起来顾不上林嘉则，李珍会主动带林嘉则出去吃饭。虽然吃的基本上都是美发店周围的小店，但一日三餐肯定不会饿到林嘉则。

　　后来他知道李珍其实跟徐含清一直在做同样的事情之后，便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她。

　　林嘉则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从美发店出去基本上就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了，这些年轻的男孩女孩们不会甘愿蜗居在一个小小的门店里，毫光自己所有的青春，只有等他们到了徐含清这个年纪才会想着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见证比他们小很多岁的男孩女孩们重复他们当年的轨迹。

　　从小到大林嘉则见过无数人来了又走，几天的，几周的，几个月的都有。李珍是在这家店呆的时间最长的，六年。

　　徐含清再次开口，"她说她想在走之前跟你再吃顿饭，她给你发微信了。"

　　"我明天白天没空"，林嘉则说道。

　　徐含清眼里终于有所动容，"那我就回复珍珍明天一起吃晚饭了！"

　　所以周日家教结束后，陈靖文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吃个晚饭的时候，林嘉则委婉拒绝了。

　　陈靖文便说，"学长，那我随便吃一口就去上晚自习了。"

　　林嘉则点点头后跟陈靖文说再见。他最终还是决定出来跟李珍一起吃饭，李珍选了一家评分不错的大排档，足够吵闹，每一桌的人情绪都激昂到像是给几十年没见的老同学在诉说自己的发家史。

　　林嘉则到的时候李珍已经一个人坐在那里喝起了啤酒，每一个指甲上都镶嵌着钻，她在屏幕上飞快得打字，变得跟这个城市普通的白领上班族一样。林嘉则觉得李珍不再是那个为了逃避婚姻的安排从父母那里挣脱出来，站在人生十字路口随便选了一条路打拼的年轻女孩，她的眼神愈发坚定，已经完全融入了H市的生活。

　　林嘉则坐下的时候，李珍便说，"小林，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臭小子！上了高中就不理我了是吧，读书读傻掉了？"

　　林嘉则其实没有跟李珍当面对峙过她和徐含清的事，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天徐含清明明很卖力得让精英男对她满意，但精英男却毫不避讳得与徐含清分享同她和同李珍的不同感受。

　　"珍姐"，林嘉则开口。

　　李珍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这还差不多。"

　　李珍的倾诉欲一直都很强，农村的生活经历带给她的更多是迷茫而不是自卑，她从不避讳自己是为了逃婚才出来打工，就像此刻她没有刻意隐瞒自己"要走了"的原因是想去某个南部城市再闯一闯。

　　林嘉则本想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去，说出口就变成了"为什么想去"，他知道对于李珍来说这个决定应该不是突然的。

　　李珍说，"我还年轻，我想再出去看看嘛，说不定还能做点生意挣大钱。反正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像你这样靠读书挣钱了，那我总得想想办法养活自己吧"

　　听到"靠读书挣钱"，林嘉则忽然就想起了陈靖文这个还没解放的家伙。他想，如果李珍见到陈靖文，大概也会说一句"书呆子"。

　　李珍张罗着点菜，"小林，你爱吃的那些我都给你点上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林嘉则说不用加菜了。

　　林嘉则和李珍就坐在大排档门口的室外区域，棚顶的线路交错复杂，但供应出来的光依旧很暗，视线基本上只能看到自己的邻桌。但即使是这样，他们这桌的回头率很高，围观群众似乎就喜欢看昏黄灯光下的男男女女。

　　李珍没什么离别的情绪，喝酒的频率也跟正常吃饭一样。完全没有因为明天就要离开了而故意买醉，更没有像其他桌那样带着他回忆曾经的事。反倒问他上了大学有什么打算，以后准备做些什么。

　　林嘉则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好。他突然觉得强行回忆那些蠢笨的年轻经历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拥有简单的快乐，闻到烟火气的时候就觉得是烟火气，而不是食物在潮湿的空气里腐烂的味道。

　　吃完后，林嘉则跟李珍一起走到巷子口，两人即将分别。李珍的醉意才有些散发出来，她叫住了跟她说"珍姐，再见"的林嘉则，主动戳破那层窗户纸："小林，我知道你心里膈应，但是你别的怪你妈妈，是我带她入这行的。"

　　李珍冲上来抱了一下林嘉则，"小林，你跟我弟弟真的很像。"

　　随后，李珍便消失在了巷子的黑暗里。

　　林嘉则站在原地，耳朵里出现了轰鸣声，大概是记忆倒塌的声音。直到掌心一阵阵传来手机的震动，才将他拉回现实。

　　陈靖文的声音传来，"学长。"

　　林嘉则看了一下手机里的时间，问道，"你提前下晚自习了？"

　　陈靖文心虚得回应，"我的任务都完成了，就是有几道大题思路不太顺，我想与其在学校呆着，还不如问你方不方便给我讲一下。"

　　林嘉则回复说，"我方便的。十五分钟后到你家楼下。"

　　陈靖文挂断电话后就立马往花园壹号赶，因为他根本就不在家！讲题也是他胡诌出来的，晚自习前他以"我以后有空也去打卡一下"为由问到了林嘉则吃饭的餐厅，然后找了个附近的店呆着。

　　陈靖文看到林嘉则被一个漂亮女孩抱住，所以才忍不住拨出了电话，并且胡乱编了一个能跟林嘉则对得上话的理由。

　　林嘉则到花园壹号的时候，陈靖文也刚到家没几分钟，他胡乱洗了把脸。林嘉则在玄关处跟他打招呼，他的额头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水珠。

　　林嘉则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他，陈靖文打开一看是小区门口便利店的关东煮。

　　"晚上做题辛苦了，给你带点宵夜"林嘉则说。

　　陈靖文闻到林嘉则身上混合的烧烤味和烟酒味，他知道他已经吃饱了，但还是问了一句，"学长，那你自己不吃吗？"

　　林嘉则说，"我刚刚吃饱了，不吃了，你吃吧"。

　　陈靖文垂下了眉眼。他其实觉得电话里也可以讲题目，没必要让林嘉则特地跑一趟，但他心里着实酸涩，所以当林嘉则说要过来的时候，他除了飞奔回家，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从同一片区域赶回花园壹号见面，仅仅是为了莫须有的思路不清晰的题目。

　　陈靖文庆幸自己拥有如此强有力的找林嘉则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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