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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水（四）
素枝理眼睛一亮。
她从小历经千百种梦境，见过的蛇数之不尽，自然是不怕。
娘亲编写的《素十梦经》中提到过，梦见蛇，吉。梦见蛇咬人，得财！梦见蛇死，消难！
令她惊奇的是，这小蛇身上的气息与今日白天河中所见的妖怪如出一辙。
她没想到，这妖怪竟然自己找上门来。
素枝理探出一抹灵识触碰小蛇，小蛇僵硬如绳子，毫无反应。
不会是刚刚被她一脚踩死了吧？
这梦境这般奇怪，若是真的叫她一脚踩死了，倒也不奇怪。
素枝理蹲下，手指戳了戳小蛇，“喂，你没死吧？”
毫无反应。
她操控灵识，进入小蛇体内，未曾想灵识眨眼被吸收。
还未等素枝理反应，只觉得脚踝一疼。
低头看去，小蛇狠狠咬在她脚踝上。
这蛇竟然在装死！
素枝理调动灵识，快速震飞小白蛇，连忙坐在床榻上，检查脚踝处的伤口。
脚踝上有两个白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灼了两个白点，只感觉伤口处火辣辣的，倒不疼。
梦中的身体是灵识构建而成，她的灵识并没有因此受损，但不知为何，脚上的灼热似乎已经传遍了身体。
素枝理灵识涌出，想将这蛇给碎成八段，未曾想耳边传来细若蚊蝇的一句：“想解毒来滇江边……”
要不是房间内安静，恐怕还听不见这声音。
只见地上的小白蛇蛇扭扭尾巴，眨眼间化为一缕白烟飘出窗户，往滇江方向而去。
素枝理眉头紧皱。
眼下魏法不在，妖怪能独立出现，也就是说明这蛇有意识，且知道自己身在梦魇。
或者如她猜想一般，这蛇也是梦主之一。
她经历数百个梦境，还是第一次在梦里，被一条蛇给算计了。
若是在梦境外，她一个炼气期的弟子被妖怪缠上，早就避而远之了，但在梦境之中，这蛇灵识不及她。
素枝理起身，打开窗，飞身而下，往客栈外走去。
她倒要看看，这蛇妖想干什么。
夜晚的娄县只有黑白两色，惨白的月亮像是一个巨大的纸钱，笼罩在娄县上空的骷髅黑气，瞳孔流出的黑线，更像是血迹。
街上没有行人，宛若一座死城。
素枝理几个跳跃间出了娄县，快速到达滇江边。
滇江中的小鬼执念浮在上空或潜在水底，起伏行动间，一股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似是阴间地狱的河流。
而那团白烟在刚到滇江之时，已然消散。
滇江的岸边躺着一条白色的大蛇。
大蛇有两人腰粗，半段搭载河床上，剩下的身体没入滇江中，银白的鳞片在灰白的月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素枝理这次长记性了，远远的灵识扫过大蛇全部，手里变化出一把大刀。
就在此时，蛇妖支起身子，月色下红曜石般的眼睛轻眨，它操着干瘪的声音道：“你来了。”
这声音暗哑老沉，似乎是个垂危的老人。
素枝理谨慎道：“你是谁？”
蛇妖眨巴眼睛，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无辜，“我没有恶意。”
素枝理没说话。
蛇妖道：“刚刚咬你，只是我怕没什么理由叫你来，属实抱歉。不过你放心，我没有毒。”
素枝理问道：“如何证明？”
蛇妖道：“梦中一切皆为灵识所成，毒素乃我躯体所成，咬中的是你的灵识，你怎么会中毒？况且，我是一条玉锦蛇，俗名叫菜花蛇，没毒。”
素枝理继续问道：“那为何我会有灼热之感？”
蛇妖眼里划过一丝不好意思之色，蛇信子吞吞吐吐，半晌道：“是我的灵识强行进入你的识海，与你绑定了。”
素枝理闭眼调息，在她的识海深处角落里，果然有一丝细若发丝的小蛇灵识。
素枝理：……
她被这条蛇忽悠了半天。
素枝理睁开眼睛，打量着大蛇，“你是谁？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蛇妖头一点，似乎松了口气，道：“我名玄盛，是这河中守护神，娄县之人称呼我为水仙……此次请你前来，是有一事儿相求。”
它是水仙？
素枝理心里一惊。
她想过娄县百姓供奉的，可能并非正道之仙，但万万没想到，故事中的水仙和蛇妖竟然是同一个身体。
她继续问道：“何事？”
玄盛缓缓道：“我想请绘梦师大人，为我和这一城百姓，解开梦魇，梦境之外，我定然有重礼相赠……”
素枝理紧接着问道：“这一城百姓，为何在这梦魇之中？”
玄盛叹了口气，素枝理竟然从一条蛇的脸上，看见了浓浓的悲戚。
它道：“此梦魇说来与我有关。我庇护的凡人死后执念不散，又被人恶意豢养，共同编织而成梦魇……”
玄盛的声音一顿。
只见原本在江上飘荡的小鬼们突然狰狞笑，冲他们飞来。
这些鬼魂都是执念所化，灵识所化普通的物品，对他们没有什么作用。
素枝理快速取出散入琴。
散入琴她刚学绘梦之时，娘亲为她定做的绘梦法器。散入琴有本体，也能入梦帮助灵识进一步幻化抵御梦境中所遇各种执念。
素枝理刚拨动一根琴弦，只见鬼魂全然扑在玄盛身上。
玄盛哀嚎一声，竭力嘶吼：“他要来了，你不必管我，快走！”
素枝理琴声不断，问道：“他是谁？”
“是………”玄盛的嘴巴被鬼魂塞住，此时他身上的白色鳞片已然变成黑色，红曜石般的竖瞳里，满是痛苦之色。
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头一甩，将素枝理顶开。
素枝理借势在空中翻滚调整好身体，落到一巨石上，再回头看向河边，玄盛大半身子已被小鬼拖进江中，只剩下一颗头还在岸上挣扎。
素枝理正打算离开。
就在此时，空中一阵扭曲出现一个黑洞。一个男人从黑洞中缓缓走出。
素枝理快速隐藏自己的气息，灵识覆盖在附体表面，很快身体变得透明。
男人身着一黑色兜帽长袍，脸都隐藏在兜帽中，看不清相貌，似是一只游荡在黑暗中的恶鬼。
黑衣人走到岸边，“玄盛，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死……”
这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像是陶埙的尾音，似乎有哀伤，又似乎在诱使人堕入其中。
话音刚落，一股黑气从他袖间奔涌而出向玄盛笼去。
河里的鬼魂骤然增多，覆盖在玄盛头顶，狠狠将它压入水中。
素枝理眼睛瞪大。
这黑衣人，竟然豢养鬼魂。
玄盛不甘心地在水中狂卷，河中白色身影游荡，却不知为何，却无法突破河面。
痛苦的嘶吼之声被奔流的水声淹没，只能听见断断续续之声：“有剑……在……他还没死，我又怎么会死？”
“陆……么……”
素枝理了然，他们所说的，定然是陆沧舒了。
她没想到，陆沧舒的执念竟然会跟别人的执念融合在一起。
这种情况，她娘亲提及过。
以一个人的执念为基础，绘制一个真实的梦境，就可容纳其他人的执念进入。
但她现在不过识梦三层阶段，解梦刚熟练，还达不到这种境界。
黑衣人冷笑，“他自身难保，你不如早些放弃，将残片早些献于我……”
他声音突然一顿，回头往素枝理的方向看来。
明明没有视线的碰撞，素枝理却清楚的知道，他发现她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深陷泥潭，瞬身污泥，下一秒就要将自己吞噬殆尽。
这人也是个绘梦师，灵识在她之上！
逃！
她灵识疯狂运转，手脚挣扎不断，但四肢又像是被绳索束缚，移动不了分毫。
“玄盛，你不惜浪费大半灵识，就找来这样一个小东西？”
绘梦师冷笑，朝着素枝理一步步走来。
素枝理疯狂调动身体里僵硬的灵气，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姑娘……？”
素枝理扭头看去。
魏法！
他怎么来了？
他是梦魇主人，若是他的受到攻击，影响到了身体死亡，那么梦境就会溃散。
而听他们刚刚的谈话，那绘梦师有意绘制梦魇，折磨陆沧舒，断然不会攻击魏法，使梦境动荡。
素枝理回头看去，那黑衣人果然已经消失，她不由得长松了口气。
素枝理感觉自己一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灵识也吓得疲软，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后背被冷汗打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蹦上岸许久的鱼，只能靠着巨石调息。
魏法不明所以，看素枝理的样子，刚刚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人，他走到素枝理身边问道：“李姑娘，你深更半夜在河边做什么呢？”
素枝理摇头道：“来勘探地势，想着如何治水。”
魏法道：“没想到李姑娘如此上心。”
素枝理摆摆手，扶着巨石站起来道：“魏大人这么晚了又来滇江边做什么？”
魏法看向滇江，月光洒在翻涌的江面上，似是蛰伏的巨蟒。
他道：“跟你一样，想着治理河道之事有些睡不着。”
入夜后，他一直没躺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总觉得，他现在应该在衙门，安排治水事宜。
但他现在已然答应了李姑娘，断然没有事情还未查明，半路就跑的道理。
只不过心里烦闷的紧，他也睡不着，于是便贿赂了官兵，来城外散步。
他没想到，刚出了城，便看见空中划过一道轻巧的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李姑娘。她速度极快，不像是常人的脚程，一眨眼便没了踪迹。看样子，是往滇江而去的。
而心底的那股烦躁不安也愈发强烈，他便跟了过来。
两人一同往娄县走去，都没说话。
素枝理看着娄县上空的骷髅愈来愈近，不自禁开口问道：“魏大人，现在经历你觉不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魏法感觉心口一紧，心头猛然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
他捂住胸口，眉头紧皱。
如果都是一场梦呢……
但他有血有肉，有感觉，知道疼痛，怎么可能是梦？
魏法抿着唇一言不发，因血流上涌，头有些昏沉，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素枝理连忙扶住魏法，道：“大人，我刚刚说的是个玩笑话，莫要当真。”
魏法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滇江，道：“若是一场梦，也要等我治好这水，造福这一方百姓才能醒来。”
素枝理沉默。
她刚刚不过是想试探试探，魏法会不会在梦中又自我意识。
绘梦师不管是修为还是灵识明显在她之上。
她若是自己，根本无法战胜。
但若是梦主在梦中有自己的意识，能主动去控制梦境，可能一切又不一样。
她没想到，魏法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若是魏法不是陆沧舒，那么陆沧舒到底在哪儿？
只靠她自己，可解决不了这么大的麻烦啊！
江水滚滚，涌向无尽的黑暗，风一吹过，发出呜呜的悲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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