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狂想

　　宠物医院临近中午闭店，裴桢换下工作服，一边翻卷袖口，一边朝办公室走。

　　忽然，身后响起大门开合的撞击声，紧接着一阵风刮过来，她感到左肩被匆匆往前的人撞了一下。

　　裴桢纳闷，一把将人拉住：“您找谁？”

　　对方脚步顿住，转过身：“裴桢，裴桢你帮我看看，发财晕过去了。”

　　姜韫宜气喘吁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从布坊到医院十多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她缩短到五分钟以内。

　　姜韫宜语气仓促，面色焦急，平日里情绪甚少的淡眸中满是担忧，隐隐竟有泪光闪烁。

　　裴桢见事态紧急，赶忙从她怀里接过暹罗猫，带进治疗室检查。

　　姜韫宜本想跟过去，却被前台劝住。

　　对方递了杯热水给她：“姜小姐，别急，裴医生毕业于国内一流的兽医专业，送到我们这里来的小动物只要还能喘气，就都可以治。”

　　姜韫宜双手捧着玻璃杯，什么也没听进去，半晌才嗫嚅着轻声说了句谢谢。

　　温水透过玻璃将热度传向温凉指尖，她抿了两口水，苍白双唇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

　　“您要到休息室歇一会儿吗？”前台建议道。

　　姜韫宜摇了摇头：“没事，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忙去吧，谢谢。”

　　前台了然，过了几分钟又折回来，塞了一把糖果给她：“别太担心，发财会没事的。”

　　姜韫宜点点头，用力握着水杯，指腹压在杯壁上，印出清晰的指纹。

　　她另一手攥着那堆糖，掌心冒出的虚汗渐渐将糖纸濡湿。

　　巧克力被包裹在手中，慢慢软化，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治疗室的百叶帘截断了她向内打探的目光，姜韫宜垂着眼，背靠在门边的墙壁上，手脚再次因为过度焦虑而变得冰凉。

　　吱吖——

　　治疗室大门被人从内打开，那一瞬间犹如天籁，唤醒了四肢僵硬的姜韫宜。

　　“怎么样了？”她失态地拦住裴桢，看着对方空落落的双手，视线不由越过她肩膀向后看去，“发财呢？”

　　裴桢摘下口罩，替她端稳摇摇欲坠的玻璃杯：“发财没事。”

　　她侧过身让姜韫宜进来，两人一起走到病床边。

　　往日灵活敏捷的暹罗猫紧闭着双眼躺在小床中央，胸口浅浅随着呼吸起伏，像花丛中的睡美人，仿佛就此长眠。

　　姜韫宜偏头，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的看向裴桢。

　　“真没事。”裴医生向她保证道，“把手伸出来。”

　　姜韫宜顺从地伸手。

　　裴桢抬起小猫的右前爪，翻开肉垫，让她伸指摸了一下。

　　姜韫宜指腹稍用力蹭过猫爪，裴桢抓住她的手腕，捏着她的手指放到光下。

　　刚碰过肉垫的指腹上，沾了一小块浅淡的灰色污渍。

　　“这是什么？”姜韫宜不解。

　　裴桢耸肩：“那要问你了。”

　　姜韫宜捻了捻指尖，那抹灰在摩擦中轻而易举地失去了痕迹。

　　她迅速回忆起家里的物件，很快锁定了一楼工作间的某样东西：“铅笔灰？”

　　“我觉得也是铅笔灰。”裴桢解释道，“检查结果显示，发财存在轻微的肠道损伤。我在检查过程中，发现了它爪子上残留的铅笔灰，初步推测是舔毛时误食。”

　　“我已经给它注射过解毒剂，近期密切观察，一周内如果没有不良反应，应该就是痊愈了。”

　　裴桢摸摸下巴，还有一点没想通：“按理来说，铅笔灰量少，几乎不会引起中毒反应，而且肠胃问题一般会导致呕吐腹泻等症状，昏睡还是蛮少见的。”

　　“有没有其他可能导致昏睡的原因？”姜韫宜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脑海中闪过什么，心口倏地一跳。

　　裴桢却摇头：“应该没有，我仔细检查过了，除了铅笔灰，的确没有其他可能导致小猫生病的东西。”

　　姜韫宜淡声道：“我知道了。”

　　裴桢见她状态不对，拍了拍姜韫宜的肩膀，主动把治疗室留给她：“你留在这里等发财醒来吧，我回办公室睡会儿，就不陪你了。”

　　她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嘱咐：“对了，你没吃午饭吧，我今天自己带了饭，前台订餐多出来一份，记得去休息室拿。”

　　“嗯，谢谢。”姜韫宜一字一顿地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顶灯在治疗室的小床上投下一束光影，暹罗猫小小一团被拢在光下，而姜韫宜半身罩在阴影里。

　　逆光中，她的表情晦涩难辨。

　　似乎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又隐隐掺杂着几分窥见真相一角后的难以置信。

　　姜韫宜的思绪很混乱。

　　铅笔灰仿佛串通所有线索的那根线头，提醒着她另一件事。

　　前几次还可以用记忆错乱来解释，但剑兰那张图有进度图为佐证，的确在细节上存在出入。

　　她没有动笔修改过，刨除掉毫无根据的神话传说，和家里进了个喜欢改花版的毛贼这两种可能，整间屋子里唯一的活物，就剩下这只叫发财的暹罗猫。

　　可是，怎么会呢？

　　带着些许心疼的视线落在昏睡的小猫身上，逐渐变得冷静，最终演变成几分怀疑。

　　姜韫宜伸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蹲下身，目光微仰，观察起病床上的发财。

　　过了很久，她缓缓叹了口气，似乎千言万语都化进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里。

　　“除非亲眼所见，否则我要怎么相信你？”
　　-
　　裴桢的药的确有效，下午三点左右，暹罗猫悠悠转醒。

　　贺旻章偏头，第一眼看见的是姜韫宜的背影。

　　她站在窗户边，夕阳洒下橙红光幕，宛如古时新嫁的红绸，轻飘飘地落在她肩上。

　　窗外松柏苍郁，飞鸟低行，拍打着翅膀盘旋掠过。

　　姜韫宜出神地看着远方，侧脸沐浴在夕阳的余晕中，仿佛也被那天边残留的灿烂盛大所吸引。

　　线条流畅的骨相宛如锋利剪刀裁下一张人像剪影，拓进黄昏为底的老照片里。

　　“喵——”

　　他爬起来，呆呆地坐在床上，没想通为什么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

　　姜韫宜听到猫叫，慢慢转过身来。

　　不知道是不是贺旻章的错觉，她望过来的眼神倏忽变得很深邃，浅淡的眼瞳明明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澈然，此刻却像藏着许多秘密。

　　“我们发财终于醒了。”姜韫宜压下眸底的审视，抱起猫，边朝门外走边解释它出现在医院的原因，“裴医生说你还太小，像昨天那种品质的牛肉，肠胃可能不太能适应。”

　　怀里的暹罗猫闻言一下支起上半身，前爪搭在姜韫宜肩膀上，求证般望着她。

　　他的澳洲谷饲安格斯！

　　“喵呜——”是我太菜了，不关牛排的事啊！

　　姜韫宜见此，微微偏过脸，抖着肩膀艰难憋笑。

　　没想到对方没听出来自己在诓它，这个脑子，莫非是天赋点全点在了绘画上？

　　且不说发财是不是真的猫，就算是个小妖怪，估计也是小孩子。

　　姜韫宜想到这里，心底不由柔软下来。

　　但心软归心软，无论出于试探还是保护的目的，发财晚饭都只能吃些清粥小菜，牛排暂且忍耐一下吧。

　　贺旻章生无可恋地吞掉维生素，小口小口吃着米糊，眼睛却不住地往桌对面瞟。

　　他陶醉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炸鸡翅香，略带怨念地挪着屁股换了个方向。

　　由于胃肠道受损，姜韫宜本着人文关怀，悉心照料了发财三天，并按照裴桢的指示记录下它后续四天的身体状况。

　　期间朝夕相伴左右，以防对方又蹭着铅笔灰。

　　茹素一周的暹罗猫终于在痊愈的第二天吃到了肉。

　　当然，只有一小点点，是姜韫宜从排骨上拨下来的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嫩肉。

　　贺旻章是一只知足常乐的好猫，他幸福地眯起眼睛，打了个嗝。

　　“发财，过来。”姜韫宜放下碗筷，拿起手帕给它擦脸，擦完脸后又沾了点水擦了擦猫爪，并叮嘱道，“以后吃完饭，一定记得把爪子擦干净。”

　　“懂了吗？”她捏捏小猫的肉垫，低头问。

　　发财似懂非懂地喵了一声。

　　姜韫宜起身收拾桌子，明白它这是听进去了。
　　-
　　这些天时常分心看顾小猫，后院的进度慢下来。

　　眼见发财恢复活力，上蹿下跳不带喘气，姜韫宜放下心来，重新开了染缸，顺便把另一件事也提上了日程。

　　贺旻章发现，姜韫宜最近肉眼可见地忙起来，大约是年底市集将至，她计划从早到晚都待在后院染布。

　　花架上的那盆绣球因为降温的缘故，再次被搬了进来，摆在工作间。

　　李阿姨的订单已经准备收尾，这天，姜韫宜上午把布样捧出来，坐到缝纫机前，给床单被罩踩边缘的包边线。

　　她起得早，全部工序完成时，上午才过去了一半。

　　姜韫宜看了眼桌角陪读的暹罗猫，翻出一直搁置的花版，拿了铅笔修改起来。

　　原本揪着布条自娱自乐的贺发财眼睛一亮，翻身从坐着改为趴着，小幅挪到姜韫宜手边，毛茸茸的脑袋挨着她胳膊。

　　一周过去了，剑兰还停留在上次他改过的进度。

　　贺旻章托着下巴，在心里模拟姜韫宜接下来的笔势，却见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提示。

　　贺发财急得抓住了她的衣袖。

　　姜韫宜低头看过来：“？”

　　“喵。”暹罗猫讪讪松开爪子，原地坐好。

　　算了，还是等她下午去院子里染布的空档，再重新修改吧。

　　贺旻章为自己是个计划通而暗暗鼓掌，全然不知姜韫宜一直隐瞒着他因为铅笔灰中毒进医院的事情。

　　暹罗猫满心满眼地想着如何发挥特长，减轻饲养员的工作量。

　　因此，他专注改画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那盆正对着花版的绣球盆栽里，有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小黑点，正全神贯注地聚焦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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