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武林

　　黄昏，陵水河岸边卷起几道阴风，吹得河岸两边商户的牌匾‘吱呀吱呀’的作响，招揽顾客的酒旗、灯笼迎风扭曲着。
　　往来的商旅一边裹紧棉袄，一边不住口唾骂着：出门不看点黄历？
　　捂着眼睛一路小跑碎步盲看着撞到哪家客楼开门就去哪家。
　　在冷水中飘了一天一夜的林言希终于被一阵流水漩涡拍上了岸，以破烂衣衫、披头散发的样子四仰八叉地朝天躺在陵水河岸上，被沙土敲打面黄肌瘦的小脸，额头上有着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只剩胸口还有心脏跳动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的。
　　“你瞧瞧？那——是不是躺着一个人？”
　　“唉？好像还真是——”
　　“怎么办？”
　　“——报官吧”
　　两人压低声音蹲在岸上嗑着瓜子冷静地探讨着，这些年西北战乱频繁，从上游冲下来战俘尸体不在少数，常年在这儿扛沙包见到的尸体比活人都多，早就见怪不怪了。
　　大多数都是趴着漂在河面上，能捞上来的，就捞上来，直接扔在城西郊外乱葬岗，听天由命；剩下那些捞不上来的就直接砸过去一个大石头，沉到水底，喂了鱼。
　　像林希言这种自己能爬上岸边的，古往今来还是第一个。
　　在码头扛沙包的工人是第一个发现林希言的人，但是没有走到跟前儿去触碰，只是做出寻常之举——报官！一切定论官家自有定夺。
　　但是，不是常来往的经商的人们却是第一次见到，临近夜色，河岸边又有一个莫名长发女子横躺，加上当地还有许多水女鬼之说，人心，首当自怕了半分。
　　多半心中杂念太多，为了能和气生财只当是她是个晦气之人，不按照鬼神处理。
　　大中元节的，本就怕招惹不明之物，如今一夜之间又从不知何方飘来这么一具活死尸，人瞅着面部自带杀气，手指纤长又比一般柔弱女子粗糙些。
　　没过多久，周围码头人都凑了过来，交头接耳的探讨着说这个女子不太像是个鬼神一路，是不是哪家花魁不从跳水自杀的？有几个劝着商旅们求个太太平平，往她身上扔点钱，当真就是走过路过，留下点买路钱吧——还真有几个冤大头扔了几个铜钱砸在林希言身上。
　　人群中有个穿着华彩服饰的老婆子，画着浓妆艳抹装束，个头不高、嗓门倒挺大，在一群穿着深灰色、深蓝色破履衣衫的码头工人显得尤为扎眼，倒像只五彩缤纷大公鸡落在了一群鹤里。
　　边走着边自言说她在这邰州就凭这身装扮就可以上听天意、下传鬼神，拍着胸脯打着保票就这等小鬼，收拾收拾就可。
　　此时正打着城西被一帮小孩簇拥着到河边。
　　拥簇着的人叫着她“阎婆”，身边小孩在还高声吟唱着：神阎婆，通鬼神，大道朝天不为人。
　　那手持驱魂杖的阎婆接受人们虔诚的祈愿之后就开始显起神通来，一会儿让人拿着一盆鸡血往林希言身上泼，又隔了一会儿扔过来几道烧着的驱鬼符，烧香磕头，又坐在林希言身边念了几遍《大悲咒》……
　　可林希言倒是自从入水之后就封了五识、屏着呼吸，一动不动，行家人看来，那真是在“装死”。
　　此时的陵水河岸边又热闹般早早就围了一帮人，当地有传言，若是能要让‘阎婆’出手的，那必定是阎王爷都弄不了的凶神恶煞地恶鬼，这种恶鬼不光是要钱的，还能索人性命。
　　但是，即使是这么传的，愈演愈烈反倒是偏离了正轨。
　　这人啊~~好奇心强传的是有根有据的。
　　有几个画面传的如何夸张怪异都要过来看一看，喝几两小酒——仗着胆子，酒壮英雄胆嘛！高声嚷嚷着单凭一句‘阎婆在这镇着怕个鬼球’就纷纷从各个商铺赶来，一睹这‘阎婆’驱鬼的风采。
　　有的胆小就躲在大人后边偷偷看，生怕这人直接诈尸；也有那胆大的就站在阎婆旁边注视着传闻中‘活死尸’的一举一动。
　　也不怪这帮群众这么踊跃参与，邰州自从建州以来，三十多年了一直太太平平的就没见过这档子怪事……
　　躺在岸边的林希言只觉得有一团浑浊之物堵在胸口，便在丹田处暗自运了一圈小周天，解封五识，逼迫着它从身体中吐出来。
　　整个人禁不住栽过侧身，大口大口的在草地上吐着——
　　“天啊！诈尸啦！诈尸啦”
　　不只是谁在人群中大声喊了一句，直接惊动了整个陵水河岸。人群哄然散去，独留下舞枪弄棒的‘阎婆’在站在神坛旁上请天意，下送玉旨。
　　转身间，跟林希言四目相对……
　　林希言已经好几天不进任何食物，整个人除了这身衣服像个人样，其余的地方活脱脱瘦成一副‘皮包骨’。眼眶深深凹进去，眼球反之凸出来，一凹一凸的再加上这副惨白憔悴的面容，真是能把人下个半死——
　　‘阎婆’直接被吓的睁大双眼、眼珠子似乎都要掉了出来，仰面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两腿一伸，一命归西了。
　　林希言本想要跟那个第一个发出尖叫的人对峙一番，强撑着这副骨架，扯破喉咙喊着：“我不是鬼，我乃——”两只眼皮耷拉下来，一阵昏黑再次栽倒下去。
　　这可倒好，陵水河算是出了名，一个半死不死的‘活死人’，一个驱鬼不成反倒被‘鬼’吓死的老妖婆，两具尸体就这么暴露在河岸之上。
　　我不会要死了吧？可我——我还没给林家复仇呢？
　　逃走时，林家三房家二娘把她推进狗洞里，满含热泪一腔悲愤喊着：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想起二娘的遗容，林希言痛心疾首，眼眶流出一股赤红血泪。
　　转念一想，若是她就此死了也好，直接就和大娘、大伯、二娘他们团聚，也省得他们惦记。
　　便合上了双眼，只等着心跳停止，体内气血完全干涸。
　　林希言只叹着自己爬上岸时间掐得不是很好，赶上了阴雨天，阴雨连绵、冷风交加，衣服正是单薄，从口中呼出的水气也只当是寒冰吧——刚从水里爬出来，这会又受了一大盆鸡血，又臭又腥。
　　不知这身打扮，黄泉之下的林家众人会不会认出她来。

　　可能——是人在将死之时总会产生某种灵魂与身体不再同一个地方的错觉，有时不仅耳聪还能目明。
　　即使林希言就静静躺在岸边上，一动不动，也能如同安了千里眼、顺风耳一般，随心查看着四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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