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离婚

作者:is苏向晚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1 章


      从民政局走出来的时候,早上八点十七分,就连广场喷泉都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大街上赶去上班的人行色匆匆,不远的路边停着一个卖早点的小推车,摆着煎饼果子和炸菜串。
      虞白看了眼手表,说,“我十点有课。”
      虞冰河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攥着大红色的结婚证,两眼死盯着,一直往前走,被虞白一把拉拉住才回了神,后知后觉地问,“哦,那你要回去上课吗?”
      “对,”虞白把结婚证正反翻看了一遍,自己和虞冰河的脸早都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拍成证件照反而产生了一股诡异的陌生感,索性把自己的那份结婚证塞给了虞冰河,“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领了给谁看。”
      “不是你要领的吗?”虞冰河死死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脸不明所以地盯着虞白。
      “也是。”虞白短暂地思考两秒,偏偏头坦率地承认了。
      虞冰河没说话,拿着证往民政局附近的公交站走去。
      今天并不是个千挑万选的好日子,最近半个月气候都很差,整个天幕都笼罩在乌压压的雷云之下,天空的最深处有沉闷的声音在发酵着,就连空气中的氧气都变得稀薄了几分。
      虞白看了眼虞冰河的背影,又环顾四周。手机响了,舍友发的信息,问他昨天剩下的生日蛋糕能不能当早饭吃,他飞快地回复一个“可以”,拍打两下自己略微发麻的后脑勺,长出了一口浊气。
      “虞冰河!”虞白大喊。
      虞冰河没有回头。
      早知道虞冰河就是这样油水不进好坏不听的狗屁性格,虞白也懒得多废话,索性就作罢,转身直接去打车了。

      虞白第一次见虞冰河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正揪着虞冰河的头发拉着她往墙上撞,虞冰河的眼圈赤红,像尸体那样毫不抵抗,只有那双瞪着他的眼睛格外亮,她的心中没有犹豫与怜悯,让这个男人从眼前永远消失就是她此刻最想做的事情,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她磕得头破血流,可一滴眼泪也没掉。
      ——也没人救她。
      班主任满脸惊恐地姗姗来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劝了些什么,他朝着虞冰河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离开。
      虞白跟在老师身后一言不发地来到教室,所有人都明目张胆地冲虞冰河掷出细针般的讥讽,捂着嘴嘀嘀咕咕,眼角带着奇怪的笑,直到虞白站在讲台上说了三次“我叫虞白”,才稀稀拉拉有几个人鼓掌欢迎。
      “虞冰河她爸不让她读书老让她嫁人,什么年头了还来这一套,哈哈,那她嫁了人是不是还要跟老公姓啊?”
      在老师的安排下,本就还算个子高的虞白坐在了最后一排,混入座位的虞白在嘈杂的嘀咕声中总算是听清了一句,虞白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刚才那个人是在逼她退学去结婚。
      这件事其实并不好笑,只是青春期的少年少女总喜欢用“爱”和“婚姻关系”来臊人,实则心中向往着,可嘴上挂着“我就是玩玩”,好像一旦自己的真心和这些事情沾上关系就会变成天大的笑话,可用这话议论他人却能让自己显得格外高人一等。
      “嫁个一样姓虞的不就不改了嘛!多稀罕,这不有个现成的?”
      在那个瞬间,虞白即使没有抬头,也感受到全班的眼神在一瞬间集中他的身上。
      大家笑了起来。那绝不是喜悦的笑,仿佛一尊灌满了毒酒的高脚杯,晶莹剔透却让人发寒,笑声爆炸似的轰炸了整间教室,笑声回荡着,像工地里扬起的火药灰尘,呛得虞白喉咙的某处痒得疼,他们的每个眼神都扭曲得不成人形,甚至虞白怀疑自己有些耳鸣。
      老师高声制止了好几次,也只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虞白终于抬起头,顺着大家的视线看到了一个身影,那是额头上还带着血迹、正缩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桌子底下翻着棋谱的虞冰河。
      他们从那一天起,成为了“夫妻”。

      都说天才都有着这样那样的人格短板,虞冰河也不例外,比起第一印象的野兽模样,虞冰河比虞白想象中安静许多。
      她几乎不听课。别人的桌子上都架着书箱子,里面塞满了几十本比头顶还高的练习册,缝隙里还塞着卷边的试卷,挤到连课本都摊不开,可虞冰河的桌子上却只有各种各样旧到泛黄的棋谱,和一副塑料做的、已褪了色的棋。
      她埋着头研究棋谱,把头都快要塞进桌膛,来灵感的时候甚至会钻到桌子底下自己和自己下一整天的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逃避现实。偶尔抬起手摆布几颗棋子,偶尔露出一点笑意,偶尔连续两三节课都一动不动地死盯着某一页,陷入死局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咬指甲,直咬到鲜血直流才面无表情地停下,但从不出声,只是静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和任何人交流。
      可虞白知道,所有温和安静都是都是暂时的,虞冰河一切的才华都建立在她歇斯底里的性格上。
      只要有人说她坏话,哪怕小声,哪怕是一群男生,只要她听到,就必然抄着书抄着笤帚簸箕冲上去和对方扭打在一起。她把不好好念书的混子得罪了个遍,有时候是在教室,有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时候被堵在某个角落消磨时间一样打着玩,她的身上永远有淤青,她的嘴角总是裂着口子,没了一颗后槽牙。
      大家唾弃虞冰河。
      看不起她疯子一般的性格,看不起她一年到头只有两件校服可换,看不起她的妈妈是个衣服上有补丁的土包子,看不起她的爸爸是个封建到令人作呕的混蛋,即使她从胳膊还没棋盘长那么大就开始在全国拿奖,家里有三个纸箱子,塞不下的她捧回家的金色奖杯,大家依然看不起她被校长点名上台领奖,甚至就连她的因为围棋被大学特招,也没有任何人对她抱以半点的尊重和赞美。
      虞冰河不知疲惫不懂变通地对每一个企图谈论她的人竖起尖锐的刺,将所有人刺伤,也将自己逼上绝路,只剩和她没有交流的虞白站在了一个微妙的位置,拜第一天的事情所赐,虞白也被卷进了这场看得见摸得着的霸凌之中,成为和虞冰河同罪的众矢之的,虽然不至于像虞冰河那样成天被打被羞辱,但也承受着冷暴力和讥讽的视线。
      这场闹剧中,虞白非亲非故,却深陷漩涡无法逃离,里外不是人。

      挂了电话,虞白从阳台回到座位上,七个舍友缩在一起小小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大概是觉得不太好开口问,几次都欲言又止,几个人攒成一团的样子搞得虞白有点莫名其妙,他清了清有点发哑的嗓子,主动搭话,“干什么这样看我?”
      “发生啥了啊?吵那么凶。”得到了虞白的主动搭话,舍友终于敢发问。
      “我打太久了吗?”虞白看了看表,“哇,居然打了四十分钟……”
      “不是,你家里人和你吵啥了啊,那么凶,我们在屋子里都吓一大跳,铁子,你人没事吧?”舍友连忙解释。
      “老生常谈了,虞冰河的事。”虞白了然,满脸轻松地看着大家,好像刚才跟家人狂风暴雨般吵了四十多分钟的并不是他。
      因为谈恋爱的事情,虞白没少和家里吵架,大家都觉得习惯了,舍友们这才松一口气,“哦,那没事了。”
      “我今早和虞冰河去领证,想着和他们说一声,谁知道又开始吵,简直没完没了。”虞白送书包里摸出课本笔记本充电宝和褐色的户口本,大剌剌地搁在桌子上,格外刺眼,“对了,下午请大家吃糖。”
      从宿舍里爆发出几乎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刹那间虞白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被炮轰了,舍友三百六十度环绕的吼声震得他脑袋嗡嗡响,他捂着耳朵满脸嫌弃地后仰身体躲了躲,“不是早就知道我们是夫妻吗,干嘛,杀人啊?”
      “不是?你?你不是昨天才过的22吗!”舍友指着垃圾桶里的生日蛋糕盒子,不可置信地瞪着神色轻松的虞白。
      “否则今天也去不了吧。”
      “你爸妈同意了?!”
      “显然没有,你们不是也听见了吗?”
      “她爸妈同意了?!”
      “估计也没有吧。”
      “啊?那你们啥情况啊?!”
      被连问一大堆让虞白的情绪有点不好,他一字一顿,不耐烦地大声说,“今早领证了,下午请大家吃糖,我没说清吗?”
      虞白的困惑把舍友都整崩溃了,大家面面相觑,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质问虞白。他们当然知道自己这个舍友有个从高中谈上来的女朋友,因为都姓虞就被高中同学开玩笑说是夫妻,事到如今他们自己也这么说,大家虽然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他两真的会结婚,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
      “祝你……幸福?”沉默半天,舍友们颤抖着说。
      “谢谢,但没必要,和虞冰河能有多幸福?”虞白看了眼又亮起来的手机屏,不耐烦地啧舌,他指了指阳台对大家说,“是我妈,那我去接个电话。”
      说罢,也不等着舍友断断续续地“哦”字彻底落地,虞白又拿着充电宝和手机去了阳台,只留下大家相视无言,只剩苦笑。

      虞白第一次以丈夫的身份去回收虞冰河的时候,是某天第四节晚自习的中途,大概是出于良心不安,几个女生给他递了纸条,说一晚上都没出现的虞冰河其实是被打了一顿后丢在厕所后面的草丛里。
      “神经病。”虞冰河说,“你来干什么?”
      “你指望谁来找你,”虞白强忍着怒气朝虞冰河肚子上甩了一包纸,“死在这算谁的?”
      “说话真他妈难听……”嘴角疼得虞冰河半张脸都在抽搐,疼得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更疼了,她自轻自贱地在地上翻了个身。
      “比你满嘴脏话好听一点。”虞白伸出手。
      “怎么,大发慈悲,同情心泛滥?”虞冰河扭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虞白,黑漆漆的眼瞳深邃得望不到底,在昏暗的灯光将虞白的轮廓在虞冰河的身上勾勒出来,将他的灵魂钉在她的□□上。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我只是来帮一下你,就这样。”看虞冰河不打算站起来,虞白干脆直接钳住虞冰河的胳膊,虞白看着纤细但终究是男生,稍微费了点劲就把赖在地上不肯起的虞冰河拽了起来。
      “……以后你可以和那帮混球一起堵我打,”虞冰河顿了顿,用袖子蹭蹭脸上的泥,把纸塞回虞白手中,“你能少受点排挤,我不怪你。”
      “我不做那种事,”虞白的眉头都快要挤碎。
      “烂好人一个,”虞冰河弓起腰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以为我会谢谢你?”
      “我不会帮他们,也不会帮你,”虞白说,“我们和平相处。”
      虞冰河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上还没消下去的肿块,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斜着眼睛用眼神将虞白的全身摸索个遍,厕所后的灯已经旧得几乎没了作用,虞冰河站在虞白的影子之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反正已经被拉下水了,你以为他们会接纳我吗?”虞白把纸强行塞进了虞冰河的手里,攥着她的手让她好好拿着别再还回来,“总比一个朋友都没有要好。”
      “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特别傻逼?”虞冰河望着他。
      “回吧,等会教导主任来抓人咱两都得完蛋。”虞白看虞冰河讲不通道理,仅有的那点耐心见了底,他懒得和虞冰河再多废话,扭身打算回教室,“连夫妻都做了,还有什么事能更傻逼?”
      虞冰河想,的确没什么比这个更傻逼了。

      其实,就算虞冰河至死都没有得到来自英雄的救赎,其他的人也都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这段晦涩的青春时光。平凡地,飞快地,在二十年后提起的时候,把虞冰河当做一个同学聚会的笑话,在觥筹交错间讲给那些老同学听。
      就连虞白也这么想。
      虞冰河是他的同桌,是他舆论中的“妻子”,可她同样是害自己入学第一天就被卷入霸凌的罪魁祸首。虞白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的人,他不会成为霸凌者,但也绝不会帮被霸凌的人,虽然他明白姓虞不是虞冰河的错,但世间千百般的仇恨总要有个寄托,虞白不认为是自己冤枉了虞冰河。
      虞冰河隔三差五就会请假去比赛,虞白经常在学校门口的张贴栏看到“热烈恭喜我校虞冰河同学晋级某某大赛”的金黄色草纸,劣质的浆糊泛着刺鼻的臭味,虞字笔画太多,整个字都晕染成一团黑色的乌云,就那么明目张胆地贴着,刺眼得虞白在大家的议论中几乎无地自容。
      “给你的。”虞冰河刚背着空荡荡的书包回到学校,还没来得及把棋谱拿出来,就把一个丑到反而挺可爱的挂件随手丢给虞白。
      “好丑。”虞白偷瞄一眼老师,压低了嗓门说。
      “比赛吉祥物,爱要不要。”虞冰河翻了一个白眼把头塞进书包里装模作样地翻课本,把纸笔故意翻得哗啦啦响,惹得前排用力咋舌,却没回头,大概是习惯了虞冰河的发疯。
      这大概是虞冰河的示好,也许只是顺手之为,虞白搞不懂虞冰河的心思。
      “你又被谁打了?”虞白没有蹲下,只是俯视着虞冰河,她闭着眼睛耍脾气一样扭开头不看他,他也没半点伸手拉她起来的意思,两个人在夜幕中对峙着,夏夜的蚊虫在杂草堆多得尤其,夏制校服露出的那点胳膊腿上被蚊虫频频攻击,虞白在身上拍了几下,“你保送了,我还得考呢。”
      “不和我说话是吧?”虞白又说。
      “你他妈是不是神经啊,要扶我就快点扶,不扶就滚。”虞冰河的脑子被无关紧要的信息塞得都快炸开,她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瞪着虞白,费尽全力才踹了虞白一脚。
      虞白趔趄一下,他拍了拍被踢的地方,平静地说,“我的耐心有限,少和我发疯。”
      虞冰河又扭过头去闭上了眼。
      小得抓不着的虫子在身上轻却痒地爬着,虞白本就被还没散去的暑气蒸得急躁,现在更是耐心全无,虞白在脖子上拍了一巴掌,粘乎乎的触感大概是拍死好几只虫子,虞白是有洁癖的,来厕所后面的草丛本来已经是反常,现在他差点吐出来。虞冰河满脸都是青紫的疤,看她搂着肚子蜷着腿,他大概就明白她今天也被打得很惨。
      百感交集反而无话可说,虞白转身就要走。
      “你有病吧!”虞冰河猛地翻身,趴在地上一把钳住虞白的脚腕,把虞白整个都拽倒在地,两个人一起狼狈地摔在草堆里,虞冰河拉着他的胳膊扯着嗓子撕肝裂胆地吼起来。
      “虞冰河!有病的是你!”虞白摔得头晕眼花,找不到北只来得及冲着有声音的方向喊回去。
      虞冰河却埋下头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眼泪仿佛从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中涌了上来,来得突然又汹涌,她的哭声像一片被揉皱了剪碎了丢在地上的破布那样稀碎,不成形状,一时间眼泪鼻涕横流,她的脸憋得涨红,张大了嘴却来不及呼吸,好像空气中的氧气都被一瞬间抽干那般,比失去了水的鱼更要痛苦。
      过了很久,全身的水分都快耗尽,她才转而呜咽,整个人都平复许多。她颤栗着,炎炎夏夜却如同走失在北极的冰天雪地之中,她接过虞白递给她的卫生纸,费劲地擤了一通鼻涕,把脸胡乱抹了一通,几张纸在手中碾得粉碎,她这才安静了下来。
      “起来吧,我送你回宿舍。”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一次的时候你可能会在意,但发生第一百次一万次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失去波澜,虞白没有更多安慰的话,只是站了起来伸出手,示意要虞冰河也起身。
      虞冰河拉着虞白的手费力地站了起来,歪歪扭扭地立着,虞白帮她拍掉黏在身上的土渣树枝,用纸胡乱擦了擦她的脸,疼得她直躲。
      夜幕之下两人都狼狈异常,虞冰河肿着眼圈满脸是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虞白也满身粘得是碎杂草,倒像是他两打了一架,他们打量彼此相视沉默,没有什么话可说。
      虞白走在前面,虞冰河低着头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虞白走得说快不快,绝不会和虞冰河拉开距离,可说慢也不慢,两个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一前一后无言地走着。天气真的很热,热得汗渍进了伤口疼得虞冰河快要掉眼泪。她揉了揉眼睛,刚哭完的眼睛有些发痛,于是闷哼几声。
      虞白把虞冰河送到楼下,他把那包纸巾全塞给虞冰河,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明天见。”
      “谢……”虞冰河哭得有些脱水,她哑着嗓子小声喃喃。
      虞白轻轻推着虞冰河往楼道走,虞冰河回头看他,他就站在楼道口的顶灯下,朝她微微地浅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那样平淡而温和,他说,“不客气,夫妻一场,应该的。”
      虞冰河自暴自弃地点点头,回了他一个强行的笑。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8707024/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