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梧桐树

　　高明是认真在问也芝：“你要报女子一千五百米长跑吗？”
　　也芝也是认真回他：“你觉得我像是能跑下来一千五百米的人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知道。”也芝真是脸上有多礼貌，心里就骂得有多脏。她背后，是范文敏坐在位置上一只手撑着也芝的桌上抵着她的下巴，范文敏的声音有点甜腻：“她不想去你不要逼她嘛。”
　　也芝简直是下意识想说，这好像也没有到逼迫的地步了，她看过去却看见高明拿着表走了。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她只把这种怪异感当作是范文敏忽然对她好起来了她有点不适应，完全没想过那个甜腻的眼神或许不是给自己的。
　　范文敏最近挺粘也芝的，一下课就要转过来看着她，什么事都要和她讲两句。范文敏说：“你不要怪他啦，是班上没有女生报长跑，找不到人了。他是班长嘛，肯定要尽责的。”
　　这话实在是奇怪，也芝觉得这一阵她好像陷入了什么奇怪的漩涡，每次背后是高明前面是范文敏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格外明显。上课铃及时挽救了这两个人，不然以也芝当时对世界的好奇和八卦程度，她当时再经验丰富一点一定能感知出点什么来。
　　上课铃不知道又响了多少轮之后，江城三中的第四十一届运动会。开幕式那天，杜康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大堆儿童动画形象做的气球，从喜羊羊与灰太狼到整个羊村，还有那年流行的熊大熊二，各式各样的，杜康让人从前头发到后排，十一班全班每个人手上都攥着一根气球绳子。其中以高明为首，拿着一个光头强的气球站在全班的最前面，一只手捆着气球，一只手扶着班牌。
　　也芝听见后面的女生笑作一团，她转身去看，有些迷茫。她的前一号女生现在站在她背后，和冯灵站在一起，也芝和她算是占着信息技术课的情分能说得上几句话，也芝问：“你们在笑什么呀？”
　　冯灵笑得快直不起腰了：“你看高明，手上那个光头强，他好像光头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对！也芝也忍不住笑了。
　　开幕式在校长、年级主任、一堆不知道什么老师的接连发言后终于开始了，教导主任在上面宣布：“江城三中第四十一届校运会，现在开始——！”
　　礼炮齐鸣，有颜色的烟飞上天。不知道是哪个班放飞了鸽子，鸽子不算整齐的起飞，七零八乱地起飞，飞到空中稍微显得整齐了一点。杜康在前排朝着大家一挥手，于是成堆的气球从学生手中放飞，同着别的班不知道放了什么一起远走高飞。
　　江城三中的天空上方一时间有些凌乱中带着蓬勃生机的美感，这就是青春啊，如礼炮齐鸣，如燕子齐飞，如气球安静般的青春。
　　运动会总逃不过要念广播稿，也芝一个个人项目都没报，她为这个班做出的唯一贡献是她写了三篇广播稿，两篇都念了，广播稿也能给班级加综合分。广播台设在正对教学楼的那栋楼的二楼，平时是升国旗奏国歌时校领导站的位置。范文敏坐在广播台那三张桌子的中间，正对着话筒：“现在为大家播报来自七年十一班的也芝同学的来稿。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三中迎来了运动会。运动场上，运动健儿们飒爽英姿，挥洒着汗水.......”
　　也芝就听了个开头，就没细着往下听了。今天已经是校运会的第二天下午了，马上要迎来团体赛。接力比赛马上开始，十一班的接力比赛，男生组，由后排的男生组成。也芝的视线时不时都看向不远处被一群人簇拥着的一个人，容溪。今天容溪跑十一班的最后一棒。
　　台上在念自己的广播稿都听不见去了，一声枪响，整个操场都沸腾起来。一群人从左右到右地晃着脑袋，也芝一个人站在别的班的队列里，她刚刚实在是没看见场外自己班的阵营在哪。
　　还好人群跟着动，动着动着也芝就看见了，一眼看到杜康这个一米八三的高个，处在学生里跟根杆子一样。旁边都是自己班的同学，于是也芝跑过去，加入大家，跟着杜康握拳喊加油后喊加油。
　　十一班一群人喊得震天响：“加油！加油！加油——”
　　班上的男生每一个都很争气，从第一棒就开始甩了另外几个跑道的人好几米，后来距离越拉越大，到容溪那一棒的时候都快拉开第二名半圈了。也芝混在加油声里，看着容溪跑过去，忽然有点喊累了，莫名其妙就累了不愿意喊了。身边都是给他加油的，容溪！容溪！加油！一声声不绝于耳，无论如何十一班都会赢了，这么多人给他加油，甚至还有不是自己班的人喊他名字给他加油。
　　也芝忽然就不愿意像刚刚那样大声喊了。
　　她安静下来，只轻轻说了一声谁都听不见的加油后就彻底安静了。看着容溪以拉开第二名三分之二圈跑道的距离冲过终点线，十一班欢呼起来，杜康同身边的学生一个个击掌。好多人跑过去簇拥在容溪身边，他身边站得最紧的一圈都是男生，也有女生站得远几步看着他。
　　隔壁班的班主任走过来说：“哇杜康，好命啊你。最会读书的都在你班，现在校运会还是你班最强。”
　　杜康笑得眼尾纹格外明显，他讲是啊，是啊。
　　其实只是眼下轻松，后排的男生有现在格外争气意气风发让全班热血沸腾的时候就有上课捣乱把小只的语文老师气得上不下去课要杜康拎着教鞭进来凶的时候。也芝记得那天，就是那个和她前面一个学号女生，也芝眼里全班最漂亮的女生，和她谈恋爱的一个后排男生是全班最调皮的之一。那天上语文课，他在后头玩手机，玩着玩着还激动起来，语文老师说把手机交出来，他不肯，几个拉扯下来，那个男生呛语文老师说你凭什么管我，气得语文老师上不下去课。然后语文老师出去，班主任杜康就来了，杜康的教鞭就像个摆设，除了刚开学那个月学基础算术的时候平均落在全班人手上两下之后再也没见他用过，永远只是拿着，然后敲桌子，敲黑板。杜康讲：“管不了你了是不是。手机，拿出来。”
　　他还是不给，杜康就拎他出去，也不知道讲了什么给杜康气得一两下声音高到班上都听得见。那天也芝看了一眼窗外，那个男生比杜康矮一点，比杜康黑多了，他背对着全班，杜康倒是能看见个侧脸，一看就是一副学生拽得要死又不能不听，老师苦口婆心试图救回大道对方屁都听不进去的场面。
　　这样的场面在十一班，仅开学两个多月就发生了N次，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也芝收回视线，无意瞟到自己前一个学号的漂亮女生，她的头发又短了点，到耳朵以上了，这样的头发还真是脸型五官都得格外出众的人剪才会锦上添花。听说她和他分手了，虽然也芝和男生完全没有接触，但心里暗暗觉得，蛮好的，分得蛮好的。
　　真是不好意思，她又拿出心里那杆秤了。
　　眼下容溪走出包围圈，背后又有一群人跟着他。只是有的一看就是关系好的朋友，几个男生站在旁边，后头一些没见过的脸，可能是别的班的女生。也芝看了一眼，转身回了班。
　　班上三三两两的有几个人，方子涵和平春都在。她们好像在写作业，校运会的时候写作业，也芝自问是没这个自制力。虽然她什么竞技项目都没报，在操场上晃悠晃悠看看不认识的人跳高跑步扔球都比坐在班上写作业对她来说有吸引力。也不怪考不过人家呢，付出的时间和努力还有心力不是一个量级的。运动会后就是半期考了，入学考后的第一次大考，校运会前也芝常看见范文敏捧着个教参在路上读。其实她要是走到广播台上去就会知道，一沓全校各个年级投稿来的广播稿下还藏着她的教参。老师孩子里，好像自动分成了两个无形的阵营，一波是高明方子涵范文敏，你想都不用想这几个肯定卷生卷死生怕谁比谁考得比自己多几分，另一波是也芝诸婕，要是不说根本没人会知道她们是教职工的孩子，在学校自己也没觉得这个身份给自己造成了什么压力，也没什么要为爹妈考出一口气的觉悟。至于也芝政治老师的儿子陶元甲和另一个男生，难说他们属于什么派，反正也不在教室常在操场晃悠，但家长好像又没也芝和诸婕家里看得开。真是轻松又难搞的十几岁。
　　诸婕跟着同学也从楼下爬上来了，方子涵好像写完了作业一只耳朵戴着有线耳机在听歌，诸婕回来后，她们自然而然地凑在一起聊天，平春今天坐在了方子涵同桌的位置上，于是又是自然而然的三个人在聊天。也芝正在想她要不要再下去逛逛，忽然听见前排方子涵在叫她：
　　“也芝，你有喜欢的明星吗？”
　　这是也芝，第一次被邀请加入她们的阵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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