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回前兆

　　国二开始，苏佳贤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抑郁对他来说是忽然降临的。某天，当他背着书包，独自一个从学校赶往季璇公司，准备完成当日作业时，面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摊开的待办事项表，他就这么失去了想要进行下去的力气。

　　此后的一周，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当季璇发现他已经连续三天都只吃了一顿饭后，她认为必须要靠一些强制手段来促使苏佳贤回归正常的生活。

　　他连着吃了两年的药，恢复“正常”的进展缓慢，苏正曦知道后，意外地稍改往日对他的嫌恶和刻薄，某次聚会上他父亲少有的同情甚至让苏佳贤生出了那么一丝感激。

　　但苏正曦仍然视他为一种耻辱。

　　国中毕业，苏佳贤的成绩可以排在学校倒数行列，季璇在想办法让他继续学业，苏正曦则希望把他那点可怜的利用价值压榨到他自己的工作所需。他所谓的父母各持己见，两个互不顺眼的人最终顺理成章地把此种分歧演变为各自所有权的拉锯，苏佳贤毕业后的归处成了权力高低上的证明。

　　眼看着他在这场战争中被牺牲的愈来愈虚虚弱，有一个中立的恰到好处的人终于现身了，他就是苏佳贤的大伯，苏正曦的大哥苏祐。

　　他对苏佳贤展现出那种对晚辈仁慈的包容，他站出来，凭借自己在政府高层的地位，以更有分量的声音决定了苏佳贤的去向。

　　七月初，他被送到到了水都这座老房子，被安排了一位很有经验的社区心理咨询师，他的人生出现了短暂的不必为前程苦恼的空白期，季璇和苏正曦的声音随着他前往水都渐渐远去。

　　不得不说，来到这座临海的城市是个正确的决定，苏佳贤跟谷医生的心理咨询意外地顺利，他还很神奇地交到了一位失了忆的年长朋友，正如他在第二次与医生会面时说的那样，对方的失忆恰巧成了闯进他生活的契机。

　　起初，他还会感到不自在，但那之后的两天，苏佳贤很快便跟这位年长一些的女士熟络起来，她很外向、健谈，他很少会碰见愿意跟自己说这么多话的人，难以想象，如果对方恢复记忆，她会变得有多么的滔滔不绝。

　　这是个还算不错的开始，但有一些怪事，他没跟那位谷医生提及。

　　起初是他在碰到这位失忆的姐姐第二天，那时候她刚刚住进这套房子，苏佳贤很大方地在为对方安排生活起居。

　　当天下午，当他从三楼腾好的客房里走下去时，二楼中部那间连接着小杂货间的门打开了，他以为自己的余光瞥错了，回头一看，却发现这位失忆的女士正站在本该是杂货间的门那头。

　　这事很奇怪，他分明看到对方留着长发，身后又是与杂货间截然不同的背景，可等他想要上去求证时，对方猛地把门关上了。

　　苏佳贤紧接着开了门，却再没看见刚才那般景象。门后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落着灰的杂物。

　　他刚才真的看见那些画面了吗？苏佳贤不禁想，等他在楼下碰见这位短发的姐姐后，他认定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总之他肯定出现了幻象。

　　另一件怪事就说来话长了。

　　此时时间已经满打满算过去了一个多月，中间苏佳贤再没有碰见过什么，生活风平浪静。

　　他跟这位姐姐越来越能玩得来，可能恰恰是因为对方失忆了，她不拘于参与一些小孩才津津有味的活动，苏佳贤教她怎么打游戏，她们俩泡在客厅的游戏机前打打闹闹。要么是去街区喝各种冒冷气的饮料，去海边捡几个钟头的贝壳，再以超低价卖给岸上一位总在下午摆摊卖手链的老太太。

　　反正苏佳贤有很多钱，他拉着这位姐姐，把所有单人难以体验到乐趣的活动全体验了一遍。有时候，他也不禁在想，其实是自己更需要对方，他一成不变的单人生活需要一位合适的人选给予陪伴。

　　八月中旬的一天，她们俩在客厅里玩一种玩法更复杂的弹珠游戏，嘴上则不知怎么的，谈到了一件严肃的事——

　　“我妈说让我九月份去英国念书。”他皱着眉头，眼睛紧盯对方阵营的黑色珠子，“我不太想出国。”

　　“为什么……”她不太在意地说。

　　“我感觉这个地方还行，比我一开始想象的好很多，去国外的话，一切又要从零开始。”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她抬起头，一枚弹珠辗转在她指间。

　　“因为……你想想啊，你才刚适应了一个环境，这的景色、街道，还有人，去了新地方肯定要重新开始……你要走这里啊。”

　　“这局肯定是我赢，”她笑道，走完步数后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主要是……去英国上学恐怕是你未来最适合的选择了，等你将来有完全决定自己人生的能力后，你可以再回到这边。”

　　她拿起一枚珠子，举棋不定。

　　“长大的一大好处就是……”对话随着她选好的方位接着道，“远离自己不喜欢的人，地区，或者朝向自己喜欢的人，地区靠拢，更可能一些。”

　　“现实生活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啊——”她换了个姿势，本想伸直腿跪在地毯上，但是膝盖碰到了盘面，让她们俩各自布置好的棋局震动了一下，好几个弹珠随之滚了出去。

　　当事人哎呀了一声，忙去追那几个滚远的珠子。

　　“算了吧，这里面还有别的颜色的，”苏佳贤试图阻止她附身够电视机柜下面的几颗，“那下面肯定很脏。”

　　“这种弹珠数量都是定好的……”她压低身体断断续续道，“哎……好像滚到最里面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再买就是了。”苏佳贤把原来的一个个收了回去，这个插曲的出现让他失去了兴致，也可能是刚才令他不太满意的对话走向。

　　“等一下……”他的这位姐姐皱起眉，再直起身子时，手上拽着一条金色的链子。“是你掉进去的吗？”

　　苏佳贤把屁股挪过去，接过链子，他研究了一会，确定这是一条还算贵重的项链，如果后面的金标是真的，那这条金饰肯定要上万了。

　　“这不是我的，你从哪够到的？”

　　“最里面，应该是谁无意间踢进去了，”项链又回到了她手上，姐姐对着它沉思起来。

　　“可能是我姐的吧，这套房我大伯很早以前住过一段时间，估计是我姐来的时候弄丢了，她又不缺戴的，才不会大费周章地找这个。”

　　“嗯……我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个。”

　　“会不会是你也有一款一样的，要不然你再仔细想想，说不定就找回原来的记忆了。”

　　她蹙着眉，沉吟片刻后，失望地摇了摇头。

　　“还是找个地方先收起来吧。”最后，她这样提议道。

　　项链的事很快就被苏佳贤抛掷脑后了，又过了两天，大概是周三的时候，前面沙滩要举办篝火宴会，活动很热闹，她们俩的参与热情都被拔的极高，以至于苏佳贤带着专门买的相机还不够，当天下午他又心血来潮地想把自己在房里见过的拍立得也带上。

　　“我记得就是在三楼看见过……”他在三楼没人住的一间空客房前止步说道，那位姐姐去了对门的杂物间。

　　苏佳贤扫了一圈，没太费劲地在靠里的床头柜上找到了。

　　还好，相机是新的，里面相纸还有好多，就是没电了，一会到下面买个对应型号的电池应该就可以。

　　他拿着找到的相机，准备跑到另一个屋告知对方这件事时，忽然听到有人在门后说着什么。
　　但还没等他起疑，他的手就先一步把门推开了。

　　姐姐迅速转过身，看上去有些慌张，这间屋子里没别的人。

　　“我找到了——”他的余光朝向对方身后的旧柜子望去，有一瞬间似乎看见柜子的缝隙人影晃动。

　　好像有个人躲在柜子里。

　　不会吧，这想法太毛骨悚然了，他可不想自己吓自己，于是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那天之后，这位失忆的姐姐就变得有点怪怪的，让苏佳贤不禁回想那天他捕捉到的一丝异样。

　　直到对方毫无预兆地消失后，苏佳贤想要找寻任何有用线索时，他才将这一丝异样联系了起来，打开顶楼杂物间的柜子。

　　那个时候，他望着柜子里一层不太明显的鞋印，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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