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罐子别摔

　　六月末，正值雨季。

　　江厌站在医院门口，看着眼前的暴雨一阵心塞。刚拆了阑尾手术的线，他实在不敢沾水，生怕烂了肚子。
　　手机里打车页面一直无人接单，正纠结要不要回大厅等这场雨过去，一辆贴着小广告的红色三蹦子停在他面前。

　　车窗降了一半，一个头发黢黑的大姨冲江厌吆喝：“小帅哥去哪啊？”
　　“阳光花园……”江厌这才瞟见后座还坐个人，“呃，他……”
　　大姨紧忙转头跟那人挤出笑脸：“这大雨天都不方便，顺路就一起拉着吧。”

　　后座的人往窗外瞟了一眼，闷声应了下来。
　　人家先上车的都不介意，江厌也没什么好别扭的，伸手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三蹦子车身小，后面坐两个人刚刚好。
　　“你说赶巧不赶巧，正好顺路！”大姨语气里是拿了双份车费的快乐。
　　江厌没搭这茬，想着离家还有一段路程，翻出在医院打发时间看的网页小说，小说讲的大概是两个主角在一次十分尴尬的相遇之后，开启了一段孽缘的故事。

　　“小帅哥多大了？”大姨点名搭话。
　　“18。”
　　“今天星期三不用上学吗？不念书了吗？”
　　“高二，请假了。”
　　“18上高二啊？留级了？”
　　“……”江厌皱眉“上学晚……！”
　　话音未落，车身一颠接着急速倾斜。
　　江厌失去重心整个人顺着座位往旁边那人身上滑了过去！

　　他几乎侧身都贴着这个陌生男人，男人身上冷清的香味都被他闻见了，眼尾上红色的小痣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江厌慌张抓住座位旁的把手，施力让自己与男人分开距离。

　　江厌这么僵持着，胳膊发酸之际车身再次颠簸，猛烈往前一顿。
　　车倒是终于停稳了，可本就靠着一个把手拎起自己的江厌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栽了过去。
　　眼看着就要栽进司机座位旁的空隙里，腰腹突然就被一只温暖有力的胳膊圈住，将他搂了回来。

　　一定是情况紧急，这男人的手和胳膊都伸在江厌衣摆里面，胳膊在他腰上环了一圈，手掌握在他紧致的侧腰上，本来被雨打湿的白色短袖贴在身上微微发冷，来自陌生人手掌的温热从腰间传来让江厌有些难以言喻。
　　江厌对上这男人的目光，他眼里不明的意味搞得江厌好像心跳密集起来。
　　眼尾的红痣摄魂般吸住江厌的目光。

　　“……”小腹刀口的微微发痛让江厌缓过神来，挣脱开来坐直身子。

　　“有个大坑淹水了看不见，你们不要紧吧？”大姨转头询问。
　　“没弄伤你吧？”男人盯着江厌。
　　“没。”江厌按捺想看刀口的念头，瞟了他一眼，“谢谢。”
　　大姨松口气，笑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江厌脖子耳朵通红，尴尬得攥了攥手，这一攥倒是觉得手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那男人探身，好心把江厌脱了手的手机从角落捡起来，抬手递了过来。

　　江厌的目光落到手机上，随后，他伸出的手连指尖都颤了颤。
　　此刻他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的“玩真金棋牌，美女通宵陪玩”“性\感荷官在线发牌”标题刺激着江厌的视觉神经，不可描述的满屏动图让人不忍直视。

　　江厌目睹对方瞟了眼手机屏幕后，眼神里的微妙变化。
　　他紧忙抢过手机，按了锁屏键，抽抽嘴角：“这个是……广告。”
　　“理解。”男人补上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
　　“……”这笑让江厌心里一抖，抬手扶了扶额头，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暴动了一番。

　　三蹦子继续开起来，车里忽然间就安静了，江厌被尴尬感狠狠的包裹起来。
　　他瞟了眼一旁的男人，这厮正曲着长腿，懒洋洋的看向窗外。

　　倒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江厌收回视线，将倔强的后脑勺冲向他。

　　车外被雨气笼罩着，好像六月份的燥热全都挤进这个小空间里，江厌烦躁得不行。
　　向来喜欢清静的江厌第一次希望有人能说点儿什么。

　　“小帅哥，你在哪上学呢。”

　　谢天谢地，大姨终于开了口。
　　“十九中学。”
　　“我闺女也在十九中，也在读高二呢。”
　　“啊，挺巧的。”

　　江厌跟大姨搭着话，眼睛时不时飘到旁边这人身上。
　　这人坐在一旁，伸展开的长腿放在司机座位旁的空地上，皮鞋踩着倒在那的空矿泉水瓶子上，哗啦哗啦响。

　　“？……”江厌微微皱眉，抿了抿嘴。

　　“小帅哥，你学习挺好的吧。”大姨问。

　　余光瞥见旁边人看了过来，江厌稍微正了正身子：“我全校第一。”
　　骗人的，差得已经被主任劝走艺考了。

　　“哎，我闺女已经决定走什么画画艺考了，”
　　“……”
　　“我就觉得这些美术机构是骗人的，哪能画个画就考上大学了，这么容易的话，不就都去考了？哪能轮上她啊。”
　　“确实是会担心碰上黑心机构。”江厌接话。
　　“是吧，我就觉得这个什么什么CS机构不靠谱，我得再跟她老师说道说道。”
　　江厌顿了顿，态度极其认真：“SCA是和十九中合作的教育机构，肯定是靠谱的，这一点我能给你保证。”

　　一旁的男人闻言低头笑了。
　　江厌注意力瞬间被抓了过去，瞟着他眼尾的红痣思索这厮在笑什么。

　　意外的是，男人看向江厌开了口：“你怎么这么确定这个机构靠谱呢？”
　　“啊……”男人的玩味让江厌的嘴张了合，合了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男人面带笑意，好像也没有非要等出个答案。

　　“我们老师说的。”话罢，江厌暗骂自己脑子短路，这怎么听都像是死脑筋的学生才会认可的答案。
　　果不其然，大姨开口了：“老师说啥就是啥了？你们好学生就是被老师洗脑了，说不定学校的老师和外面连起伙来坑学生的钱！”

　　或许和学生吐槽老学校能找到共同话题，可偏偏年级主任是江厌的大爷，这些话他可不爱听。
　　江厌没吱声，一旁的男人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大姨又叨叨几句，没人接话，随即冷场。
　　十几分钟的路程，像几个小时那样煎熬，下了车迎面吹来的凉风让江厌舒适一些。

　　江厌敲敲家门，没有回应，抬手从门框上摸下钥匙。
　　屋里昏昏暗暗的，他没开灯，径直走进房间，脱了上衣检查刀口，见没什么大碍就倒头睡了过去，隔天中午吃了两口剩饭就出门去了学校。
　　他掐着下午上课的时间往教学楼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开西门抓迟到的督导，绕到东门一路上了三楼。

　　江厌悠哉悠哉，一脚迈出三楼楼梯口，抬头间看见江主任倚在走廊栏杆上，他条件反射猫腰转身开溜。

　　“过来！往哪钻。”

　　被江主任抓个正着，江厌尴尬得揉揉鼻子。

　　“你跑什么？刚回来吗？”江主任问。
　　“嗯，刚回来。”
　　“身体怎么样了？”
　　江主任是江厌亲大爷，对江厌多些关心是肯定的。

　　“好得差不多了。”
　　江主任习惯性皱着眉：“你跟我过来。”

　　江厌跟着江主任往旁边的活动厅走，主任絮絮叨叨：“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生病了耽误多少功课。”
　　“嗯。”

　　活动厅小转角是老师们最喜欢的谈话圣地，江主任停在窗户前，转身凝视江厌：“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你那成绩也不用我说。”
　　“嗯。”
　　“之前跟你说的，咱学校计划在你们这届办个理科艺术班，已经开始落实了。”
　　“嗯。”
　　“……”见江厌那事不关己的样子，江主任忍不住啰嗦，“你也知道，你们这一届是最后一届文理分科，往年考不上大学的还能复读，你们这届复读累死也跟不上人家选科的，学校想方设法尽可能让你们一次性全考上去。”
　　“嗯。”
　　“你别光嗯啊。”江主任急得眉毛快竖起来了。
　　“挺好的啊。”江厌的目光落在窗台外的麻雀身上。

　　其实这些话江大爷跟他念叨很多次了，大体情况他心里也有数，只是……总觉得走艺考有些丢人。

　　走廊顶上的喇叭响了响：“同一首歌，唱响校园，唱响青春，唱响未来，请全体同学起立，让我们共唱歌曲：《荣耀》。”
　　伴着广播BGM江主任信誓旦旦：“这个美术机构开了三年了，董事长很年轻，但是能力确实是有目共睹的。这三年的省联考状元都在他们那，师资都是全国出名的，最次也是省里顶尖的，而且招生学费才两万。”
　　江主任伸出两根手指使劲儿比了比。

　　“两万赌一个大学，确实很可行。”
　　“说的就是这个事儿，这个周末机构那边过来试课，你必须去。”
　　“啊，我考虑一下。”
　　“你还考虑？！你这成绩，咱年级理科生统共704个人，你考517名。去掉缺考的作弊被抓判零分的，你还得往下掉。”江主任塞给江厌他们班的成绩单，还有一张蓝色的宣传单，“不为你爸就为你自己……”
　　“大爷。”江厌打断了他，“知道了。”

　　江厌捏着两张纸，从后门进了教室，班里同学们正卯足劲儿合唱：“黑夜给了我黑色眼睛，我却用他去寻找光明……”

　　学校为了让同学们在午休后打起精神顺便陶冶情操，上课前就多了“同一首歌”这个环节。一到歌曲高潮部分班里音浪明显直线升高，不得不说，学校这个提神方式确实有效。
　　江厌没什么心情唱歌，盯着成绩单，顺着自己的名字看跟在后面的悲惨分数。
　　语文：76；数学：52；英语：53；物理：26；化学：14；生物：69.5；总分：290.5；班名次：31；校名次：517。

　　不为你爸为你自己。
　　这话戳痛了江厌，心里有些烦躁。
　　一首歌下来同学们确实精神起来了，班里又开始乱乱哄哄，江厌起身从后门溜了出去。

　　监控盲区，江厌叼着烟往生物园最深处走，木香亭在园中深处，长亭顶上被疯狂生长的木香花覆盖，不知道花龄多少，开的极其茂盛，这是学校里除了厕所外最隐蔽的地方，他伸手拨开几支木香花藤，亭口便露了出来。
　　他俯身走了进去，夹着烟的手指白皙修长：“去他妈的狗屁大学。”

　　“谁在那，进来！”

　　浑厚的男声一吼，江厌吓一跳，夹着烟的手一抖，烟灰掉在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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