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梁长水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做梦了，她总是幻想自己在台上翩然而舞的样子，所有的聚光灯都对准她。
　　她的母亲是圣斯林的第一舞者，只不过那场大火后便不是了，她在逃难过程中被撞到，险些死在了拥挤的人流中，她的搭档死在大火里，连同他们的舞台梦一起。
　　梁长水是她梦想的延续，是她的再生，父亲和梁长水本人都不介意她的想法，毕竟她本就热爱舞台，她也不负众望地拿了很多奖。
　　九岁那年，有个戴面具的金发男人找上母亲，他们好像是旧友，聊得很开心。
　　梁长水曾打开门从门缝中偷看他们，那个金发男人会不经意地看向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就在他出现后的第二年秋，一切都被改变了，再也没有梦想，甚至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那段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不记得她等父母等了多久，她只知道那个金发男人走过来，温和地笑着，牵起她的手，说要带她去找父母。
　　梁长水很信任他，他们穿梭在拥挤的人流里，那些嘈杂的声音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感受到的人间。
　　她看见了一个很特别的跛脚男人，他走起路来像只奇怪的鸭子。忽然人群一哄而散，一个站在她正对面的女人倒下，一旁的孩子冲上去扶住她，试图捂住伤口……
　　梁长水茫然地望去，却看到了跛脚男人袖口中闪着金属光泽的刀尖。
　　男孩的哭声让她心里一震，这就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吗？
　　金发男人捂住她的眼睛，语气柔和地哄着她。
　　她问：“我的父母以后也会离开我吗？”
　　男人只是抱起她，说：“不会的，长水的父母会平平安安的。”
　　闻言，她想回话，却只觉得昏昏沉沉，一直到晕过去，她都从未怀疑过金发男人。
　　再次醒来，她便毫无尊严地不着一缕地站在金发男人面前。
　　房间里很暗，仅有的灯光都聚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审判她的罪行，黑暗中闪着红色的光芒和令人胆寒的振翅声。
　　那些乌鸦正兴奋地凝视着她，金发男人摆好相机后，笑盈盈地看向她，说：“你的父母花了700万把你卖给了我，未来的舞蹈家，看来你也没有那么有价值，你就是个廉价的货物。”
　　“我是这里的主人，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梁长水，你是032号孤儿。”
　　他的眼中再无笑意，那些乌鸦兴奋地动起来，就像在嘲笑她已逝的天真梦想。
　　主人有许多违禁的药，其中一种用了后会短暂失智并会因强烈痛感而抽搐。
　　主人会划开她的皮肤，用相机记录下伤口一步步溃烂的样子，最后再打开鸟笼，放出乌鸦。
　　乌鸦站在她瘦弱的身体上，尖爪几乎要刺进她的肌肤，她可以感觉到喙伸进了她溃烂的伤口里。
　　和她关在一起的是018号白生和，他和对面的024号时源关系很好，起初的白生和会像一个顽劣的孩子，嘲笑她可怜。他总说梁长水脖子上的伤口丑。
　　白生和说话没轻重，有一次他把主人惹恼了，差点被打死——谁也没有料到，因为他被打的时候从来不会叫出声。
　　梁长水会劝白生和，但他一听到就会钻到被子里装听不见，临了还不忘嘲笑她婆婆妈妈。
　　有一次白生和回来时递给她一条丝巾，上面还沾了他手上的血。
　　“你可别嫌弃，把你那疤遮一遮，别又吓到我。”
　　梁长水愣愣地盯着丝巾发呆，说：“谢谢你。”
　　“怎么总说谢谢……婆婆妈妈的！”
　　“谢谢。”
　　白生和不自在地扭过头，小声嘀咕：“说了别再道谢了……”
　　他的出现让梁长水的日子好过不少，至少他为她带来了一束光。
　　又过一年，对面房间多出个小哑巴，梁长水总是会给她糖吃。
　　她想白生和给她一束光，她也可以给别人一束光。
　　时源去世后的那三年是孤儿院最安静的三年，白生和频繁进出主人的房间，无论伤得多重，他都一声不吭。
　　突然有一天，他用钥匙带来了他们的新生。
　　梁长水无意间注意到还没死透的主人正伏在地上，艰难地向走廊爬来。她盯着那张被砸到面目模糊的脸，心底那团愤怒的火愈烧愈旺。
　　她悄悄走开，将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人拖回房间，用那把划开她血肉的匕首一遍遍刺入主人的身体。
　　梁长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力气。
　　身下之人彻彻底底变成了一滩烂肉，所有的痛苦都将过去，她带走了那些药物和乌鸦。
　　出去后，梁长水去学了绘画，她原想用那些作品宣泄痛苦，可人们只看到了赤身裸体的女人。
　　聚光灯再次打到她的身上，媒体取的标题是口口的自画像。
　　梁长水不再辩解，聚光灯成了她的噩梦之一，况且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查明父母卖掉她的真相。
　　可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她成了彻底的孤儿，她的父母并没有卖掉她。
　　他们去游乐园的那一天，这对恩爱的夫妻就被残杀在了厕所里，凶手无疑是那个金发男人。
　　她从未被抛弃，她也从不是什么廉价俗气的东西，陈旧的爱意就着那一束光唤起她的悲悯之心，她为弱者搭建庇护所，用自己的钱供他们生活，她是许多孩子的母亲。
　　这也是为什么她厌恶人们评判他的作品，却依旧要继续作画——她需要钱，毕竟对于那些脑子空空如也的人来说，有关性的东西是他们唯一消遣的工具。
　　杜瑞年的出现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爱这个男人吗？或许有一点吧，毕竟刚开始的时候，他可是以一个理解她画作的角色出现的。
　　梁长水本不愿杀他，可他背叛了自己，自那之后，她看到杜瑞年竟觉得有四分像那个金发男人。她厌恶欺骗，厌恶真相被掩埋。
　　白生和帮忙绑架了杜瑞年，梁长水打开地下室，里面的乌鸦早已等候多时……
　　2035年，庇护所里的人集体跳楼，她几乎失去了所有支撑她活下去的事物。
　　为什么恶人可以堂堂正正地活着，而善良的人却主动放弃活着的机会？
　　她特地挑了一个警察，向他自首。
　　梁长水替白生和顶罪，告诉张成业他的杀母仇人在哪里——这是她可以做的最后的事。
　　报酬是一张糖纸。
　　因为妈妈曾说糖之所以那么甜，是因为做糖的人在里面加了许多美好的事物，所以糖纸是裹住幸福的存在。
　　下辈子，她再也不想要聚光灯了，她只想拥有一家糖果店，身边有家人陪伴，阳光正好，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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