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

　　“我婚礼你没来，到时候我小孩满月酒，你可得成倍补上。”宋思超津津有味自己在那儿盘算，张金远呛急眼了，绝不吃哑巴亏，“大哥，你要讹人也得有点水平，你结婚那会儿咱俩可还不认识啊，你要怪就怪你这两位兄弟怎么没早点攒一局。”

　　人和人产生机缘，往往只需要一顿酒。

　　记不清多久以前，这些人，话题只有游戏、NBA，有些不带女朋友去的，还会明目张胆讨论隔壁班花。可现在，张口闭口都是家庭，计较红包，忒俗气。

　　苏冷好笑，被宋思超抓个正着，“你别笑，你也一样。”

　　苏冷顿时就笑不出来了，虽然还是反驳一句，“我就笑”，但底气不足，还是季见予出声提醒：“你结婚的时候邀请她了吗？”

　　“对啊，你邀请我了吗？”苏冷突然昂首挺胸的。

　　谁知道宋思超特激动，就差从座位上跳起来，“我怎么没邀请你，我给四班人都发了私信，以前话都说不上几句的那谁都回我了，亏咱俩一年级开学第一天就做同桌，当年还一起演过虹猫蓝兔。”

　　苏冷被他的架势吓一跳，不自觉往季见予那边斜了斜，“□□吗……谁还用那玩意，当年你也没想着加我微信啊。”

　　季见予悠然自得的和另外两人看热闹，往苏冷碗里夹了块酸萝卜。

　　“苏冷你装什么失忆，我……”宋思超气笑，找到张金远，捅咕他：“是你当年也在三中来着对吧，她是不是一直就这么气人。”张金远笑而不语，态度暧昧，宋思超继续炮轰，“我怎么没加你微信，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咱们刚上高一那会儿小学聚会，你还怪我没事先和你商量，说□□你早八百年不用了，就那次吃饭，我特意加的你微信。好家伙，中间也就隔了个几年吧，虽说大家平时的确没什么话好说，可好歹同学一场，我结婚的时候把你列进首批邀请名单，先给你发的微信，结果你他妈竟然给我拉黑了……”

　　宋思超越说越上火，好像今天是他主场一样，袖子一撸，其实从没和苏冷见外，还当他们是从前打打闹闹无拘无束的欢喜冤家。

　　“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什么时候拉黑的我？这事我还非得掰扯一下。”

　　其他人都在看热闹，宋思超这样一闹，气氛立马火热起来，下饭。

　　苏冷心里有答案，歪头思考了一下，很镇定地回忆：“不止你被拉黑了啊，不信你去问问其它人，我那段时间就想这么做。”

　　嘴硬是苏冷的一贯作风，宋思超才不屑相信，可张金远突然跳出来，说：“我证明，因为我也被她删了。”

　　季见予始终没什么反应，似是而非的态度。

　　众人觉得情有可原，别说那时候他俩早掰了，就算没掰，他们也不相信苏冷会连自己男朋友也拉黑。

　　宋思超说累了，嗓子冒火，吞一大口茶水叹了口气，嘴比脑子快。“所以我才去□□又找了你，□□倒是没被拉黑，当时就你和卢梦如没回我……”后来他私底下还和季见予说过这事，调侃自己因为他少收两个同学的红包。

　　突然意识到什么，宋思超舌头都差点咬烂，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突然提高声量攻击旁边投入交谈什么的李山由和张金远，“说什么悄悄话，让大伙听听呗！”

　　季见予嘴里慢条斯理嚼了一块牛肉，眼风一扫，清蒸鱼正好转过来，苏冷一心一意要去夹，没有触及他的信号。

　　碗被夺走，苏冷有些意外，小声说：“我自己来就好了。”

　　季见予冷笑一声，完全没有搭理她，撕下一片最嫩鱼肉装到碗里摆回她面前。

　　后半程，都是他们男人在说话，聊股市，缠着季见予给意见，李山由不炒股，主要是没时间，苏冷上洗手间回来后直接坐到他旁边的空位，和他有一句没一句搭起话来。

　　“你们医生这么忙，没时间谈恋爱没时间炒股票，那平时都能干什么？”

　　苏冷问得很真诚，把李山由逗笑：“你不要觉得我们每天就是围绕着病人转，生活很枯燥单调，否则我现在怎么坐在这里。”

　　“那是有人请吃饭，不吃白不吃。”

　　李山由用手指苏冷，啧啧两声：“以己度人了吧，我是差那两顿饭的人吗？是你们夫妻俩麻烦我太多次，自己不好意思了吧，我和见予这么多年兄弟，年前让你们请客也就随口一说，谁知道你们来真的。”

　　“也没有很多次吧。”苏冷自己也在回忆，两次都是因为晕倒，就近送到了他们医院，但都没住太久，麻烦到李山由的地方其实还没有谈时边对她爷爷奶奶照顾的多。

　　“我不是要跟你邀功啊，就你吃的中药，那都是国医大师齐老开的，人挂号费一千，有钱都不一定能排得上号，季见予够有钱了吧，要不是我和国医大师的弟子认识，他也没辙。而且一开始你老公出多少钱齐老都不愿意揽这活的，这种人吧，觉得你们有钱人忒俗，特反感，把他那徒弟也给骂一顿，我特不好意思。本来以为这事就到头了，可谁知道季见予天天往医馆跑，把你的症状说得一清二楚，齐老觉得他有诚意，这才给开了方。虽说还是他功劳比较大，但我为了牵这个线，拉着面子去找半生不熟的人还挨别人被骂，忙帮成了，季见予怎么谢是他的事，我不也消耗了点资金去感谢齐老那个弟子嘛。”

　　宋思超老婆查岗，追得紧，他走后这个局没多久也就散了。

　　季见予有会，李山由明早要出发去外地参加学术会议，张金远也要赶去老婆朋友那边露露脸，大家的生活总有一个轴心，围着它转不停。

　　等楚亮把车开上来期间，季见予突然问苏冷：“吃饱了吗？”

　　苏冷点点头，反问他：“难道你没吃饱？”那表情，分明警惕，时刻提防他会像上次雪夜抽风拉她满大街找宵夜。

　　沉默片刻，李山由的车从路边驶过，特意停下来朝他们挥手示意，发动机一轰，走远了。

　　“李山由是放不下王奕然吗？”

　　季见予是个不解表情，“他们都没在一起过，谈什么放不放得下的。”

　　“不是只有在一起才会产生千丝万缕，欲斩不断的纠葛。”

　　今晚有月亮，两天下来化得惨不忍睹的雪被彻底铲除干净，积压一整个沉闷冬天的阴冷气息随之耗散，柏油路面干净无尘，倒映有发亮的天、皎洁的月、冒出一点嫩绿的树，风声熙熙攘攘。

　　季见予把窗合上一点，没关死，一整晚都在密闭空间里他也急需一点新鲜凉爽的空气。

　　“我说了，人和人的缘分很难说清。”

　　苏冷转过脸，一头黑发被搅散，让人错觉要随风而去，季见予不动声色凝神注视，心房被灌进来又跑出去的滚滚风尘撑开，隐隐发涨的痛感不轻易捕捉，只觉得不断闪过的街景都不及她明眸里一簇幽暗的光。

　　“今天宋思超让我想起了小学，以前我和他打打闹闹你也不参与，谁能想到二十年后我们三个人能和不同阶段认识的人坐下来吃一顿饭。那个班群，当初还是我建的，但我建了就不管了，都是他负责，虽然一直都没什么人理他他还是乐此不疲。”苏冷好笑。

　　“□□很久之前我就彻底不用了，账号密码通通忘记，今晚才知道当初他结婚也邀请我了，真让人怪感动的。”

　　一直都是苏冷在说，“这样看，他好像误解我是因为你才不肯给这个面子的。”

　　季见予懒懒笑了一声，人始终在阴影更重的那边，似乎沉倦极了，“是吗？那真是抱歉。”

　　“那时候，你和她分手了吗？”

　　车缓缓停了下来，隔着挡板，看不到前方是红灯还是发生了交通意外，随即两边窗外也被堵死，空气一下秽浊许多，驾驶座用中控把窗都升了起来，隔绝一切夜晚才开始不久的热闹。

　　季见予余光被那道等待的目光占得没有一丝空余，他很平静，甚至有些淡漠，论述公式的口吻：“如你听到的传闻那样。”

　　苏冷自言自语，“我猜也是。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她也早都不用□□了。”

　　“欸，当初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我和颜丹她们都在猜。”

　　季见予低眉，冰冷的指肚抚过去，有锋利感，分心感受了一下，思绪再拐回来，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小学。

　　“当初不是不想听？”

　　“那时候年纪太小了。”苏冷用手从头到尾顺了顺头发，缠结处，她会停下来拿到眼前耐心十足地解开。

　　“记不清了。”

　　苏冷吹了口气，眉眼皱起纹路，语气天真：“撒谎是小狗。”

　　“实话。”季见予语气淡然。

　　她带俏的娇软嗓音，让人心头一动，沉重的四肢百骸也松开了某颗纽钉，松弛起来，季见予侧眸凝视，想看清她被半头黑发遮挡住的脸。

　　苏冷似有感应，忽抬起下颌，五指插入头皮，自己撩开了散落的发丝，喷出一阵轻快气流：“自然而然是吗，我懂，真正心意合拍的两个人，在一起根本不需要太多繁琐的过程。”

　　“你呢？和游其森是怎么在一起的。”

　　他犀利的问题毫无过渡抛出来，浸染在夜色中晦暗不明的五官上浮跃些许戏谑的神情，苏冷细长的眉尾一挑，“体育馆，我主动吻的他。”

　　两人目光交缠在一起，重新动起来的车左拐，昏黄光影流转过彼此毫无保留的俊美面孔。

　　心也似乎跟着颠倒。

　　季见予唇角慢慢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长舒出一口气，合眼平息几秒钟。在这期间，苏冷心跳如鼓，几乎快把耳膜顶破。

　　似乎过了很久，季见予侧过脸看向窗外，锋利的下颌线盘踞有一根跳动鲜明的血管，他翘着腿，姿态分明是散漫松弛，懈怠的一抹阴郁让人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气氛冷却沉默下去，苏冷低头玩自己的手指甲，想看清楚有没有新长的倒刺。

　　刚才他聊胜于无的一声笑，比他会主动问起这个问题更让人惊惶不知所以。

　　苏冷憋得大脑有缺氧的感觉，体内分明横冲直撞有一股气必须要泄出来，齿关松开时，有淡淡咸腥味，“也如你所看到的传闻那样。”

　　下一秒，黑影重重压迫过来，脑海中火光电石闪过两人彻底完蛋那天夜晚，觉得自己会死在他手里的那种孤独的绝望、惊恐让苏冷一下子抬起了手。

　　季见予狠狠吻在她咬肿的唇肉上，停顿一瞬，温柔研磨起来，苏冷睁大的眼睛里，几乎要容不下他近在咫尺的眉目。他睫毛是低垂的，没有任何充满戾气的愁仇，让苏冷恍惚：原来每次接吻，他都这样投入沉迷吗？

　　季见予捧着她脸的手缓缓落下去，找到她僵在半空的五指，与之交缠，不断喷出清澄热气的唇缓缓离开，“体育馆是吗？我是在哈佛的图书馆。”

　　苏冷另一只手忽然落在他后背，无力一折，指甲却深深扣进了紧致的肉里，季见予毫不在意，在她耳垂厮磨。

　　“过去的所有人和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才是彼此命定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我季见予和你苏冷，我们都必须确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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