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安[下]

　　出发去农场前，季见予接到约翰的电话，“我朋友去接你们，你和Ruby一起。”

　　季见予有被欺骗的羞怒火气，原来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卢梦如也来了英国。

　　“我已经结婚了。”

　　差一点约翰就要成为证婚人，求婚过程还是季见予让他看着办的，当然，那场仪式最后泡汤，他白熬了几个大夜向每一个前女友打听女孩子的喜好。

　　季见予和卢梦如的恋爱模式太神圣，他们都觉得俩人不会有老死不相往来的一天。

　　“我知道啊，只是让你和她同乘一辆车，我邀请的。”

　　约翰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这次是季见予那位美丽的妻子也在，他还是会这样安排。

　　早上，约翰那位华人朋友金将车停在酒店门口，季见予下楼的时候，卢梦如已经在后座了，两人用英文相谈甚欢，季见予上副驾前听到男人调侃：“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下来，没想到是男士姗姗来迟。”

　　“抱歉。”季见予刚用过剃须刀的脸线条感十足清晰，下颌那里总有一抹青，没刮干净似的，但并不会显得邋遢。

　　“我们需要多久能到达农庄？”

　　前排两位男士不约而同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白天的卢梦如灿烂如初，卡其色大衣，里面是条蕾丝边白裙，头上别了顶宽檐帽，清新又高雅，让窗外阴郁严肃的冬一下醒了。

　　“大概一小时，如果困可以休息一会儿。”

　　有人殷勤回答，季见予不动声色盯着定格在镜面的半张脸，大概是因为刚睡醒，他觉得世界并不是很真实。卢梦如捧着一小杯热可可，欣赏窗外的景色，安静自在，昨晚流过的泪、失态的失声放纵，是灵魂被短暂夺舍。

　　车厢里萦绕满温暖的香甜，没有辛辣烟草和清醇酒精交织燃烧的气味。

　　金似笑非笑睨了季见予一眼，说：“热可可就在你手边，想喝可以自己动手。”

　　两人认识多年，季见予冷冷淡淡依旧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打算，“我以为你会给我盛好。”

　　“抱歉，女士优先，Ruby太美丽了，我把你忘了。”

　　卢梦如没有忸怩，大方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赞许，说：“热可可里面有咖啡因，他喝不了。”

　　金表情诧异，不可置信：“认识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喝不了咖啡。”

　　“不知道也没什么，因为约翰也不喜欢咖啡。”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喝茶，要不就是纯度很高的威士忌。

　　金心领神会，笑出声，扭头快速看了眼卢梦如，笑说：“听他说你们是校友，Ruby这么完美一个女孩，你们没发生过什么浪漫的事吗？”他当然了解季见予。

　　季见予不易察觉动了动手指，后座只有一个声音：“Ruby算不算？”

　　卢梦如故意捉弄人的时候，也有俏皮感，她并不完全是一个空有好皮囊但性格枯燥的女孩，这让金眼前一亮。

　　“查尔斯算不算？或许我的杰克也算？”金忍笑故意学卢梦如的语气，无视季见予警示意味满满的眼神。

　　“不算，因为你们的英文名都是自己给起的。”

　　卢梦如坐回去，被闷得有些红的脸蛋神情恍惚，车厢一时静得出奇，季见予清冽的嗓音像一缕冬日阳光漏进来：“如果是你，你也会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她。”

　　金沉吟颔首，“梦如的确给人一种精雕细琢但又简单的感觉。”

　　季见予轻笑出声，漫不经心揶揄一句：“你中文进步不错。”

　　“嗯哼，”金得意挑了挑眉，猜测：“你是七月生日？”

　　“是，所以我很喜欢夏天。”

　　金吹了声口哨：“你说得不错，这算个浪漫。”

　　与中文名谐音、七月的诞生石、契合个性——Ruby这个英文名不普通也浪漫。

　　到达农庄，约翰和他家人热情款待，首先端来热腾腾的奶茶，介绍这是自家牛产的奶和红茶泡的，卢梦如遗憾自己在车上喝了太多热可可，红着脸由女主人带去洗手间。人一走，约翰兴奋搂着季见予，惊呼：“如一点没变！她回复我邮件的时候简直不可思议！”

　　季见予斜他一眼，“原来你给每个中国友人都发了新春邮件。”

　　“嘿别吃醋好不好，你也知道我喜欢春节。”

　　季见予没什么情绪拿开了他的手，还是不习惯一个英国男人和他举止亲密，一开始，男生公寓都以为他俩是一对。

　　没有太多理由，只因为约翰来自英国，季见予这么突出每天却只是泡实验室和图书馆。

　　直到卢梦如出现。

　　约翰很感激卢梦如，他厌倦了外国人的刻板印象，抱怨自己也不是很想和季见予传绯闻，他和女友异国已经很不容易了。

　　卢梦如送的鸡汤，他享用了不少，对这个女孩子的印象，是她总安安静静跟在季见予身边，但很容易被他的英式幽默逗笑，通常三个人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傻乐，季见予高冷不为所动，嫌吵和丢脸，总是用眼神攻击他。卢梦如红着耳朵，像犯错误的小孩，小声问他：“不好笑吗？我觉得很好笑啊。”

　　“好笑就笑。”

　　约翰学到了“双标”这个词，觉得用在恋爱中的季见予身上形象又精准。

　　第一次见季见予暴怒动手也是托卢梦如的福，一个清贫朴素的中国女人能和季见予谈恋爱，这太遭人妒恨，韩国女生找了几个黑人想给卢梦如一点教训，季见予赤手空拳把人揍到闹脑出血，这不算，之后又在女生公寓楼下把那个韩国女生手给扭断。

　　刚才在门口迎接他们，季见予笔挺迷人和金聊天，卢梦如在他身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被雪淹没的草与泥，轻盈如风，让约翰想起了那段迷人、热血、梦幻又无穷的青春。

　　没有人见过季见予那位新婚半年多的妻子，初听闻婚讯，哈佛所有人都以为对方是卢梦如。

　　“你这百果饼出售吗？”季见予手里拿有一块慢慢咀嚼，眺望着窗外云低风起的原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约翰有些讶异，“你不是最讨厌这些甜点？”以前在公寓，他会自己动手做，季见予嫌屋里气味腻，等空气干净了才回来的。

　　季见予举了举饼干，笑笑：“不妨碍我觉得你手艺好。”

　　“Sleazy man！”

　　季见予的确不喜欢这些，但时隔很久再吃到，觉得舌尖上瘾，想起有人喜欢，他擦干净手，拿手机对着烤盘找角度，随手拍对艺术性也有极高要求。

　　他们都觉得稀奇，不觉得他是要发社交软件记录生活。

　　“我怎么觉得你不安好心？”

　　季见予没多解释什么，在门口有女人谈笑声传来时收起了手机，拿上大衣要出去。他不是个坐得住的人，大老远来一趟只是要坐在烧有柴火的暖屋里虚度光阴。

　　大人要准备午餐，派约翰的几个侄子侄女带领客人观赏，小朋友跳脱，领了任务就呼啦啦跑开老远，留下季见予和卢梦如走马观花。

　　“这是什么花？”卢梦如指着远处一丛飘扬的紫。

　　“Delphiniums”季见予在想事情，一时没记起来它中文名，卢梦如轻轻点了点头，两人视线蓦地撞在一起。

　　心像摇曳的花束。

　　从前两人呆在一起，她每次提出什么问题，季见予总先不冷不淡用英文回答，为了锻炼她听力和口语。她要是没听懂，可怜巴巴看着他，但倔意很深，坚决不提让他再说一遍。

　　“飞燕草是吗，原来是它。”卢梦如拨走唇畔一缕头发，轻吁了口气，重新眺望远方，“我不觉得它像我，它更浪漫也更梦幻。”

　　他拿她没办法的时候，咬牙切齿说过她很像一种花，她更羞愤，内心深处始终存在的自卑、惶然像茧把她缠得快要喘不过气。她从小接触的，是沾满牛粪清香的狗尾巴草，小时候和父母在不同城市穿梭找出租房的时候，路过花店，怨气很重的母亲看到有人花上百元买一束玫瑰，痛骂“遭天谴”。

　　季见予送她花，她小心翼翼接过来，其实心里欢喜甜蜜极了。

　　她知道季见予虽然骨子里冷漠高傲，可他同样可以浪漫到极致，一想到曾经有无数个女孩都得到过他漫不经心又用心的浪漫，她脱口而出一句“没必要”。

　　季见予当然明白她在想什么，一场约会，好端端又陷入冰点，可他不想吵架，就笑着甩了甩她头发，问：“知不知道飞燕草，一种紫色的花，长得有点像麦穗，可以熬过冬季的严寒和夏季的高温，所以虽然它们喜怒无常，但仍然值得额外的付出。”

　　此时此刻，那个愿意为她付出的男人就在身边，明亮处，他身上没有一处阴影，卢梦如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睛，前尘旧梦都成了颗粒，随着渐渐晴朗的云天飘远了。

　　准备吃午餐时，季见予突然冲约翰打了个响指，“百果饼，麻烦等会儿帮我装一些，我可以按市场价付钱。”

　　约翰和金面面相觑，反倒小侄女从季见予裤脚探出头，天真说：“我猜是这位先生的太太喜欢吃。”

　　大人们都笑了。

　　甜美软糯的声音，漂亮可爱的一张脸蛋，季见予的心忽然柔软无比，单膝蹲下去，逗弄她：“你怎么知道我结婚了？”

　　小女孩看向卢梦如，声情并茂，“像金那样，和这位漂亮的女士在一起总献殷勤。”季见予唇畔含笑，一根手指突然被抓住。

　　“还有，你的戒指很显眼！”

　　这次轮到他怔忡。显眼吗？很多女人直接无视，心思昭然若揭前仆后继。当初迫于两边压力，季见予让苏冷自己去选戒指，可谁知道她只买了一枚，两人婚前就因为这事闹过不愉快。

　　他更认定她内心比他更厌弃这场婚事。

　　后来，季见予托朋友从法国带过来一双对戒，看似很耗成本、浪漫。对方问他有什么要求，他只说“越简单越好”。

　　苏冷刚才给他回了消息，说怀念百果饼的味道。

　　*

　　苏老爷子病情稳定，主管医生帮联系了医疗车队，苏冷的姑姑也带着老太太准备一起回淀城，孙子交给亲家带。只是没想到文晨皓还没离开B市，苏冷回程依旧坐他的车，这一回，气氛要比来时轻松惬意许多。

　　两人都在南州呆过四年，文晨皓又经常到南大游荡，自称可以算作苏冷半个校友，很多南大八卦，比苏冷还了解清楚，一路上说个没完。等红绿灯的时候，前面就是苏老爷子他们的医疗车，文晨皓突然问：“这车也是我哥安排的吧？”

　　苏冷回答：“嗯。”

　　“我也是他安排的，嘿嘿。”

　　苏冷闻言扭头看了一眼，不自觉跟着笑了，之后听到文晨皓真诚发问：“你和我哥，不是青梅竹马吗，我听我姑那意思，你们从前是邻居，幼儿园小学都同班，怎么以前就没看上眼呢？”

　　车流开始缓慢挪动，也许是苏冷沉默太久，文晨皓自己开口：“所以我说缘分这东西真挺神奇的，你们这叫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我那个哥就不是了，甭管时间对错，总之遇上的都是错的人。”

　　苏冷顺势把话题引走，“文泽凯和闵月观？”

　　没想到苏冷这么直白，文晨皓莫名兴奋，“可不是他俩！”

　　“我记得，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苏冷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而且他们中间没有分离的阶段，如果要论对错，或许这场缘分本身就是错的。”

　　“你这总结比我好。”

　　苏冷哭笑不得，“人家两夫妻的事，你这么上心呢。”

　　文晨皓生怕苏冷觉得自己八婆，立马反驳：“可不是我闲得没事干，我纯粹是看不惯。你也知道，我们家庭很复杂，我和文泽凯从小就不对付，闵月观从小就喜欢他，也可恨我和我妈，这小妞，你别看她现在挺贤妻良母的，小时候那叫一个虎，经常捉弄我。”怕苏冷不信，文晨皓急了，“哎真的，苏冷姐，你别瞧我现在挺厉害的，小时候我就一受气包。主要是我这人天生爱热闹，教育部家属院都没人跟我玩儿，我就屁颠屁颠跟着他们跑，心想我要是听他们话，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他们是不是就会带我玩了。可他们都只听闵月观的，都不理我。”

　　这段往事，文晨皓现在当个乐子回忆，可苏冷却笑不出来了，她完全没想过，幽默乐天的文晨皓童年是这样的。

　　“姐，我就悄悄给你说吧，文泽凯在外面养有小情人呢。”

　　看苏冷没什么反应，文晨皓以为她是不可置信，继续说：“真的，有一回实在没法子我蹭了他一回车，先去开后车厢，发现有束花，上车还闻到了女人的香水味。”

　　“你都能发现的蛛丝马迹，闵月观也能。”

　　文晨皓不置可否，“那你错了，因为文泽凯接送闵月观开的是另一辆车。而且去年底我们一家人在庄园，后来小饼不是生病闵月观和我爸妈先带他回京了吗，文泽凯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后来我在安成大楼底下又见他开的是那辆车，黑色的沃尔沃，所以我怀疑那辆车是他小情人的，小情人人在淀城呢。”

　　坐久了苏冷腿有点麻，她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到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说：“两地分离还要出轨和她在一起，文泽凯原来还是个痴情种呢。”

　　知道苏冷在嘲讽，文晨皓哈哈大笑：“你别说，他这个人真挺痴情的，只不过不是对闵月观。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和你说过，当初他俩是奉子成婚，闵月观怀孕了，文泽凯一开始不想要，闵月观一哭二闹上吊，闹得闵家和文家都不得安宁，都惊动到我姑这边来了。”

　　“妈？”苏冷皱了皱眉。

　　“是啊，她也插手这事了，把文泽凯好一通教育，我爸也被她喷得狗血淋头。她主要是怕那事影响到安成，当时大哥刚回国不久，脚跟没站稳呢。”

　　苏冷又开始回忆，那时候，她在干什么？

　　“后来呢？”

　　“文泽凯态度突然就变了，估计是被骂怕了。”文晨皓认为是这样的，毕竟文玉出手，谁都得气短三截儿，他自个儿就挺怕自己文玉杀人于无形的功力，此刻开始同情苏冷，“所以我真挺佩服你的，不是谁都能接受得了婆婆是我姑这种人。”

　　苏冷淡淡一笑，“其实季见予他妈也没这么可怕，她这辈子，无非就是为了安成和她儿子。”

　　“我看得出来她挺稀罕你的，就她这么挑剔的眼光能选你做儿媳妇，只能证明两点。”

　　“哦？”苏冷来了兴趣，挑眉一笑。

　　文晨皓抽空瞥了副驾一眼，车窗外辽阔的原野模糊不定，光束透过苏冷整张脸直照进来，一时让人恍惚究竟是难得的日光在追逐车，还是车在追逐太阳。

　　“你不一般，她对你也不一般。”

　　和文晨皓聊天，的确让苏冷感到心情愉悦，他嘴里的“苏冷”，永远是令无数少年为之倾倒、人见人爱的“南大校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