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爱

　　01
　　消毒水味道充斥鼻尖。

　　我坐在那张冰凉的椅子上，握着他温热的手掌。

　　手表的指针慢慢旋转，指向夜半的方向。

　　一切都过的缓慢，包括时间，包括爱的消逝，以及他生命力的消磨。

　　我静默无言，与从前聒噪的自己截然不同。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飘着小雨。

　　他安静地躺在这张病床上三年了。

　　他的家人告诉我，三年前，他出了车祸，肇事的人逃逸，到现在都杳无音信。

　　病床前的小灯被我关了，在无边的黑夜里，我轻轻阖眼，嘴角的肌肉轻轻抽搐，如果他可以感知到我，或许会惶恐不安吧。

　　02
　　初遇，对我来讲，是一个残酷的词。

　　我缓慢的睁开双眼，适应眼前刺眼的光亮。

　　曾经，有人常常这样直视着太阳的光亮，我问他会痛吗？他是怎么回答我的，让我回忆一下吧。

　　他的日记本里，该清晰记载着我们当初的对话，让我翻开看看吧，记忆总会有出入，但他的日记里，如实记忆着我俩。

　　日记里写着：妙妙问我直视太阳的痛感，我不知如何答她，只是无言的笑着，那是怎样的傻笑啊，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些丢脸。但我心里明白，习惯了就不会反抗。

　　妙妙是我的名字，熟悉我的人都会称呼我的英文名，但他偏偏喜欢叫我的中文名，他在我心里，曾经也是特殊的那一个。

　　我看着日记上，他的最后一句话，有些恍惚，以为回到那段日子。

　　初遇时，我待他并不好。

　　我从未对谁好过，因为我不想对任何人友好。

　　他是母亲送给我的玩物。

　　明明有许多人踏进那座禁闭的别墅，但我于几十个人中偏偏挑中他。

　　玩塔罗的朋友告诉我，有些人的相遇是命中注定，譬如一见钟情，譬如深恶痛绝，譬如念念不忘。

　　是吗？我是不信命运的人，但命运确实把他带到我身旁，陪伴我四年。

　　他的个头很高，有些偏瘦，母亲其实并不满意他，只因他如此木讷。

　　那日，母亲照例来看我，他弯腰递了杯咖啡给我，我坐在轮椅上接过，但不知是谁的手不稳，那杯咖啡倾倒在我洁白的长裙上，直至跌落在地面上，那碎瓷的声响惊动了在对面阖眼假寐的母亲。

　　那日，我唤他重新磨了一杯。

　　在母亲的注视下，他蜷着高大的身子蹲在我的右手旁，这次，我接过那杯飘着热气的咖色液体，从他的头上浇下。

　　他的额头，他的眉毛，他颤抖的眼睫上，他高挺的鼻梁，他有些厚到偏土气的唇，都染上同我洁白裙摆上一样污浊的咖色。

　　母亲有些生气，她常常这样一言不发。

　　我亲爱的母亲走后，他仍闭眼呆在我身侧。

　　我一揽臂，就可以抱住他的脖颈，我也确实如此做了，我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响在他耳旁，我对他说：“如果你想离开，随时可以。”
　　他的头发有些刺着我的下巴，但抱住他在怀里的感觉有些奇特，让我感到新奇有趣，果然，那日我照着镜子，下巴粉嫩的皮肤有些发红。

　　03
　　他的日记是我无意发现的。

　　“那天，妙妙把我抱在怀里，我的心跳突然有些漏拍，就像那天第一次初遇一样，我看着她安静的坐在轮椅上，有些平静的目光和我相触时，我的心也是这样漏了一拍。”

　　原来，不只我这样，他也同样。

　　可惜，我发现日记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告而别了。

　　我没去寻过他。

　　我知道，我犯了错。

　　一个名为爱的谎言，是我撒的弥天大谎。

　　但故事回忆起来，竟如此痛苦不堪。

　　我不想记起，于是我得了一个名为失忆的病。

　　“心因性失忆，天意弄人。”

　　日记本翻至尾声，从我说爱他戛然而止。

　　我翻遍整本日记，只有相遇相知相爱，却没有他离去的消息。

　　而我有关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那个雪天。

　　那个雪天，我被母亲扔在雪地里。

　　她常常这样发疯。

　　“妙妙，我抱你进房间，好不好。”他撑着把伞遮住纷纷落雪。

　　我倔强着没回答，我想我早已习惯母亲这样的变幻无常。

　　“关严，我早已习惯，但还是心痛。”昏迷前，我拽着关严的裤腿呢喃。

　　04
　　母亲想要和那个男人结婚，我百般不愿，甚至放言，要烧死那个男人的儿子。

　　“他是为了你的钱才和你在一起。”我偏执的视线注视着母亲。

　　“alexia，不管你如何认为，关叔叔都会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母亲点着一支女士香烟，在我面前轻轻吐着烟圈。

　　我的手掩藏在宽大的衣袖内，此时，双手都被掐出深深浅浅的淤青。

　　“母亲，对不起。”我在内心默默道歉，但一个更为疯狂的念头萦绕在我的脑海。

　　私家侦探来到别墅，关严把我推到书房见客，他似乎无意离开。

　　也是，以前我从来都离不开他一刻。

　　“关严，你出去吧，我和孙先生有些事情要详谈。”我想，他在这里并不方便，我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我，尽管要我余生去补偿。

　　我是偏执的残废，熟悉我的人都知道。

　　“alexia，这是关连海的信息。”孙侦探递给我一个密封的文件袋。

　　我在他面前打开。

　　一张照片掉落，孙侦探为我捡起，递到我手心。

　　“所以，他是关连海的儿子。”我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是颤抖着手把照片放在书桌抽屉里。

　　05
　　那天晚上，我拉着他的手说：“你陪伴我这么长时间，我想我有些爱上你了。”

　　他回握我的手更用力些。

　　06
　　“那之后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我的心理医生方圆听完我的倾诉，陷入沉默。

　　方圆制定了一份治疗方案，因为自从我的母亲发疯以后，都是我一个人全权打理自己的事情，我很愉快的接受这次治疗，希望我能早一些康复。

　　“alexia，你既然想找回失去的那段记忆，为什么不从你记忆中的人和事着手呢，兴许你找到那个叫关严的人，你就能恢复记忆。”方圆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笑了，我知道，我不是真的爱上那个叫关严的人，当初说爱，是权衡利弊，是权宜之计。

　　我想他是我实施的计划的一环，所以关严的父亲关连海和我的母亲并未结合，关连海远走他国，关严失踪。

　　我并不认为关家人能让我得一种名为遗忘的病，他们对我而言，无足轻重，天大的事情都刺激不到我。

　　可我错了，错的万劫不复。

　　原本我没打算去找关严。

　　他就像母亲所说，木讷过头，我是不会在意这样无趣的人。

　　尽管他被我骗过，并因此在日记里常常提起我的喜怒哀乐，但我并不在乎，谁让我是alexia。

　　07
　　但是昨天我的邮箱里收到一封生日信。

　　发送人关严，收件人妙妙。

　　“妙妙，我和你在一起四年。四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克制自己的爱意，直到你说爱我。刚才你和我告白，我简直有些不可置信，趁着你睡觉的时间，我写下这封寄往三年后的邮件，妙妙，我会永远爱你，永不放手。”

　　我的眉头轻佻，似乎对永远这样的字眼产生了兴趣。

　　永不放手吗？可是你已经离开我三年了。事实是，自关严发这封邮件不久，我们就永远失联了。

　　难道，他不仅是失踪，还遭遇不测。

　　我的猜想得到证实。

　　因为好奇，我终于打听到关严现在的情况。

　　植物人，医院三年。

　　乍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打算去看看他，方圆治疗我的方案不过是断了一条线索，因为植物人永远唤不醒我沉睡的记忆，就像植物人醒不来一样。

　　08
　　他比记忆中更消瘦。

　　我想这是自然，因为靠着输营养液，很难把他养得和正常人一样。

　　我坐在冰凉的椅子上，让我的生活助理离开这个房间。

　　我牵起他的手。静静看他的眉眼，陷入了思绪。

　　我决定找到孙侦探，打听当年的消息。

　　难道我真的丧心病狂，找人开车撞了关严，并透露事实给关连海，所以他才和我母亲闹掰，并从此远赴他国，连自己躺在病床上的亲生儿都不顾？

　　09
　　是啊，我计划的很好，天下父母，哪一个会愿意和自己亲生儿仇人的母亲喜结连理。只是，我实在不理解，自己真的狠心下手。

　　10
　　我终于从母亲曾经的秘书口中，得知当初的真相。

　　原来，我计划的撞车没有成功，关严似乎知道我的告白是个谎言，他把我囚禁在一个地方。

　　我失踪半年。

　　母亲因为着急寻我，和关连海的婚事推迟。

　　直到那次关严带我去产检，被母亲发现。

　　母亲因为我怀了关连海儿子关严的骨肉，再加上我当时活死人的状态，被刺激的发疯。

　　关严的车祸是关连海造成的，他十分痛恨自己的亲儿如此丧心病狂，为了帮我母亲报仇，撞了关严后远走他国，至今渺无音训。

　　所以，这是关连海不顾亲儿死活的原因。
　　11
　　我再次来到关严的病床前，距离第一次来看他，已经过去两个月。

　　两个月足以让我理清头绪。

　　反正关严永远都会沉睡，不如早去天国。

　　我嘴角抿起笑意，抽出枕头，慢慢的覆盖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面庞上。

　　我的泪滴落。

　　一个男人，如何忍心他的小孩胎死腹中，可是关严做到了。

　　虽然我无法确切知道他是如何的心情，但是从妇产医院得来的消息就是，我曾经在这流产过一个死婴。

　　我从不奢望自己生来是个正常人，但我从没想到自己的宝宝会在自己身体里死掉。

　　12
　　关严的骨灰盒被他的姐姐领走了。

　　可我从来不知道他有个姐姐。

　　我借说和关严是故交，同关纯去了老家一同为关严安置灵位。

　　可在关严的故乡，我得到一个令我毛发悚然的消息。

　　“虽说我和关严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关严出事前一直待我和我母亲极好，听说三年前关连海和关严的亲生母即将领证，但天不遂人愿，关连海开车撞了关严，他的亲生母也无故发疯。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所以，关严是我母亲的亲生子？

　　所以，母亲才会不顾我的感受和关连海在一起！

　　这一切，关严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那么把自己孩子流掉的事情，他真的有理由做得出。

　　所以，关连海知道关严搞了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才会开车撞了他。

　　所以，我的母亲才会发疯。

　　一切都连了起来，窗外飘起小雨。

　　关纯收拾了一间房子给我休息。

　　”不好意思，这是关严之前的房间，家里只有这一间空着，你看可以住吗？”

　　我点头。

　　我操控着轮椅来到这房间的窗前，泪不自觉落下。

　　关严，是在我产检的时候发现怀的是个畸形儿，和我去测血发现的吗？

　　如果这样，他的心比我还要痛一万倍吧。

　　13
　　“关严已死，关连海又不知所踪，我哪里能知道自己和关严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我躺在椅子上对方圆说。

　　方圆很镇定。

　　她只是询问我，还要不要找回自己刻意遗忘的记忆。

　　我摇头。

　　“知道的已经疯了，倒不如我不记得的好。”我自欺欺人道。

　　14
　　那本日记被我放在别墅里，它是属于关严的一部分。

　　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关严究竟有多爱我。

　　”如果爱，就不会伤害了。”透过别墅的落地窗看窗外的雪花，我坐在轮椅上，嘴角勾起温馨的笑。

　　我是母亲领养的孩子，这件事，幸亏知道的人不多，足以让我的计划顺利进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