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星星叛逃的夏夜

　　祝千寻坐到车内，为了撑气场戴的墨镜不知所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律所里出来的，模样早已不似最开始进去时那般洒脱。

　　她像是做了亏心事，多年后再遇当年受害者，来不及多想就逃离现场。坐在驾驶座上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上午的电话拨过去。

　　谷池像是早料到她会打过来一样，开口气定神闲：“大红人怎么了？”

　　祝千寻没心思同她打嘴炮，开门见山：“热搜上那个人是不是裴瑛？”

　　谷池嗤笑一声，故意调笑道：“这是和你家小孩破镜重圆了？”

　　“滚！”祝千寻气得咬牙切齿，双手用力把住方向盘。

　　谷池倒真像是没点眼力见，顺势应道：“得嘞寻姐，我这就滚。”

　　“谷池你大爷的！”祝千寻彻底地恼了。她和裴瑛的这些事，别人不知道就算了，谷池是最了解的。结果明明知道她酒力不佳还不拦着点，当初是她先甩的裴瑛，一声不吭地就跑去国外没留下一点消息，现在又主动去招惹人，可想而知她在裴瑛眼里的形象只能更加不堪。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稍微平静下一点心绪：“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谷池在电话那头静默片刻。许久才有一声叹息轻飘飘地传过来。

　　“昨天我在外地出差，听刘峰说你回来了就推了工作往回赶，但还是晚了。等我到夜色门口正好碰到裴瑛搂着孙淼往外走，那时候你已经被几个臭小子灌倒，躺在沙发角落不省人事。在夜色我问了刘峰，他也喝大了，记不住事......”

　　祝千寻没心思等她说完，挂了电话，两只手乱抓着头发一顿发泄。突然，车窗被人敲了敲。降下来发现是刚才律所的前台，看她的表情有点不好意思，欲言又止。

　　祝千寻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估计是裴瑛叫她出来传话。“有事吗？”

　　小姑娘手里死死握住手机，下了决心，终于还是说了：“祝小姐，我们老板说这里不让停车麻烦你快点开走，不然一分钟后要打电话给交警来拉车处理。”

　　祝千寻怔忪住，她倒是没想到裴瑛会做得这么绝。

　　-

　　夏星律师事务所内。

　　裴瑛耳边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里远远传来祝千寻抱歉的声音：“不好意思，我马上挪走。”随后，是车发动的油门声。

　　他神情自若地收了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把玩着一副墨镜，脸上神色淡淡，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程奇站在一旁摸着下巴打量他，裴瑛在律师界有个响当当的称谓，“冰冻阎王”。倒不是说他有多凶，主要是因为这人遇到任何事都能临危不乱，从不外露多余情绪，面冷心更冷。他们两人在一起工作这么些年，程奇从没有见过有什么人和事能让他情绪失控。

　　除了那个祝小姐。

　　*

　　最近风头正足的流量小花孙淼，从去年开始就时不时来律所找裴瑛。表面上拿一些黑粉造谣的证据资料发律师函，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就是实打实地在追求裴瑛。裴律师呢，半点没有对待美女应有的绅士风度，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得程奇都着急起来。

　　前几天，孙淼出席红毯时不慎走光，照片在热搜上挂了几天。经纪公司一气之下就把造型师和他的团队告上法庭，连带着高定设计师也受到牵连其中。昨天，孙淼借着公事的由头想约人，程奇看不了美女难过也在一旁帮衬几句，结果裴瑛这小子还是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宁愿留在律所加他那破班。

　　孙淼是大客户，程奇可不敢像他一样怠慢人家，亲自给人送出门口。程奇原以为他说加班只是拒绝美女的托词，没想到他一回去发现裴瑛还真就坐在办公室翻看起案件资料。悻悻地在他面前的椅子坐下，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裴律师，你不能是弯的吧？”

　　裴瑛翻资料的手指一顿，抬眸瞥了他一眼。

　　程奇来了兴趣，无视他冷冽的眼神，拉着椅子往他的办公桌前又靠近了些。

　　“说真的裴律，追你的可是大明星孙淼，就那身材那脸蛋，去年高票当选亚洲最美。这样的绝色美女围着你天天转悠，你怎么就能保持不动如山呢？”

　　裴瑛合上文件，站起身去取西装外套，依旧没搭理他。

　　程奇话唠地跟在他身后继续念叨，直到进了停车场，嘴还没停下。看他的架势大有要跟着裴瑛坐进副驾驶的样子。

　　裴瑛眉宇间终是透了些不耐，快步到了车边，突然被程奇猛地拉住。程奇拿着手机怼到他面前，“你看看，美女求爱不成借酒消愁了，多么我见犹怜啊。”

　　孙淼在朋友圈发的照片，环境幽暗，气氛热烈，定位在夜色酒吧。

　　裴瑛视线短暂地瞥一秒，随即滑过屏幕不作停留。转身，打开车门的动作停在原地，又接过他的手机。眼神定在一个地方久久没变，程奇狐疑地凑上前想探个究竟。

　　裴瑛退出界面，熄灭屏幕，把手机递还给他。脸上虽带着浅笑，但总让人有后背发凉的诡异感。问他：“程律师，要喝一杯吗？”

　　面对裴大律师的突然邀约，程奇倍感受宠若惊。“上哪喝？”问出口的一瞬间，心灵福至，点了点手机，“夜色酒吧？”

　　卧槽，裴律师这是开窍了，决定主动一回了？

　　裴瑛没回答，打开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

　　程奇忐忑不安地坐到副驾驶，心里总觉得他的神态似曾相识，像是在哪儿见过。

　　盯着他的侧脸想了片刻，哎我去，前天刚完结的一个老婆出轨的情感纠纷案件，当事人丈夫抓奸时不就是这样。

　　到了酒吧，裴瑛一张脸吸引不少惊艳的目光，孙淼一眼就看到他。两人刚在卡位上坐下，孙淼坐在对面。

　　有个浑身都是酒气的姑娘闯了进来，穿着一条黑色长裙，暗黑色高跟鞋的细带缠绕着白嫩瘦弱的脚踝。

　　她的妆容艳丽高调，看起来喝了不少，双眼小野猫似的迷离飘忽。走姿摇摇晃晃的，但目标清晰明确，直奔裴瑛。

　　程奇就坐在身旁，以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裴瑛分明是有躲避的时间。

　　但他没有。甚至还快速主动地小幅度伸手扶住。

　　姑娘是个暴脾气，一手打开他的手，揪住他的衣领，开口就像是家长管教自家小孩的口吻：“你才多大，不学好跟人跑来酒吧，警校的老师是这么教你的？”

　　见她站稳了，裴瑛收回手，声音清润如松：“小姐，你认错人了。”

　　姑娘听他说完气笑了，一时没站稳，顺势倒在他怀中。白藕似的两节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一用力扯下，两人距离靠得极近。

　　对面的孙淼早就按耐不住了，端着酒杯作势要朝那姑娘泼过去。好在经纪人眼尖给拦下来。

　　孙淼现在的人设是率真笨蛋美人，爱玩的性子是公开的，所以她在酒吧玩可以，但被人拍到争风吃醋无故泼人酒水，再被网上的营销号和黑粉围攻，说她仗势欺人都行。

　　周围一时陷入尴尬，程奇为了缓和气氛开玩笑说：“裴律这是哪里惹得风流债，姑娘都找上门了？”

　　裴瑛眼皮低垂着，视线落在被拽住的衣领上，无动于衷地：“不认识。”

　　他怀中的人笑得花枝乱颤，附在他耳旁，极低的气音只有他们三人听见了：“不认识？可是你的小裴瑛怎么好像认识我呢？”

　　这话落在程奇耳朵里，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不自觉地朝裴瑛的腿部看齐，姑娘像是调戏良家公子自在地坐在裴瑛腿上，视线全被挡得死死的。

　　这俩人摆明就是有奸情！

　　察觉到他吃瓜的眼神，裴瑛冷冷地扫过来，看得他如芒在背，如坐针毡，主动挪到孙淼身边坐下。

　　那姑娘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裴瑛绷直地下颌肉眼可见的舒缓了些。

　　下一刻，包间里又闯进来一个短发女人，后面跟着一群喝得七荤八素的醉鬼，其中一人口齿不清地指着裴瑛怀中的人，“谷池姐，我可没把人弄丢。寻姐搁那儿搭讪帅哥呢！”

　　短发女人大步走来，作势要拉黑裙姑娘。待她看清裴瑛的脸后，先是愣了几秒，接着唇线紧抿，如临大敌，手上用劲更大。

　　姑娘本来趴在裴瑛肩头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被两人这么一拉一扯地，疼得有了一丝清明。下巴抵着裴瑛锁骨处，嘴里嘤嘤地嘟囔着：“疼，裴瑛我好疼。”

　　话音落，有一方率先松了手。姑娘踉踉跄跄地被短发姑娘拽起来，打横抱走。

　　两人走后，孙淼带来的几个网红开始活跃场子，气氛也渐渐回升。程奇被几人劝着喝了酒，回去路上是裴瑛开的车。

　　明明提议来酒吧的人是他，到最后却滴酒未沾。

　　那姑娘被带走后，裴瑛就没怎么说过话，身上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饶是程奇再怎么好奇两人的关系，也没胆量追问。但在临下车前，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还是战胜了理智，“你和酒吧那姑娘谈过？”

　　没想到裴瑛居然真的回答他了，“不是。”

　　见他愿意开口，回答得还这般干脆，程奇登时来了兴致，继续追问道：“那她这是在追你啊？”

　　裴瑛不回答，程奇当他是默认，不由调侃着，语气中不乏艳羡：“裴律还真招桃花，前有孙淼，今晚又来了一个。”啧了两声，突然想起什么，摇摇头：“不过，看起来还是孙大美人适合你。”

　　“为什么？”

　　一直沉默的裴瑛突然出声，问得程奇一愣。为什么不是很明显吗？“你平时这么观察细微的人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见对方的神情不想是在开玩笑，程奇上身坐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点着手指头，说得头头是道：“第一，孙淼逛夜店流连酒吧是经常被偷拍，但她在开始追求你之后就没去过了，何况人家就只是去玩没干别的出格的事；第二，今晚在酒吧遇到的这姑娘一看就玩得花哨，估计就没有空窗期。我可不是信口雌黄胡说的，是那个醉酒的小跟班一直在身边咧咧我亲耳听到的；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

　　程奇看着他的眼睛，装得一本正经地：“——孙大美人可是所里的大客户，案子虽小但给钱不少，你和她要是能成，这可是亲上就亲的喜事。”

　　“下车。”

　　“哎哎哎，和你说着玩的，怎么真急眼了呢，”说着一个酒嗝从胃里翻上来，边打开车门散气，边追问，“那姑娘刚才和你说什么了，同事这么久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咚”有团黑影从车的副驾驶位被以球的形状扔出来，同时伴随着有一声哀鸣。

　　裴瑛降下车窗，单手控制方向盘，松开领口，一个急转弯离开主干道朝海边快速驶去。

　　黑夜里分辨不清海和天，融为一体难辨界限。咬住烟，漆黑中唯有一处微弱的火星。

　　裴瑛倚靠在车门边，衣摆被海风卷起，眯着眼望向前方的黑。

　　耳边回荡着那人含着酒气的喃喃自语。“我好像有点想你了，裴小瑛。”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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