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劈观拾遗录

作者:林兮依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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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花时节雨纷纷


      终章十八 落花时节雨纷纷

      滴答、滴答……
      哗啦啦、哗啦啦……
      厚厚的乌云把傍晚的天空严严实实地捂了起来,闷雷滚滚,隐约电闪,没过多久,漫天豆大的雨珠便噼里啪啦地倾泄而下,须臾,无数根倾情奏响的雨弦垂挂在了天穹和大地之间,将春意渐盛的暖流缕缕拂洗、层层荡涤,河流、平原、幽谷、山川……皆隐没在一片浩淼如烟的、灰白的水色当中。
      “……瞧瞧她多可爱!申鹤,我们的女儿,就叫申鹤吧……”
      “……咳咳……鹤儿,娘亲生病了,或许以后不能亲自教你看书写字,你要……”
      “……夫人!夫人!你的病,有救了!!……”
      “……鹤儿,不要气馁,要仔细去听来自心里的‘声音’,总有一天,鹤儿也会做出和娘亲所做的一样漂亮的插花来……”
      “……夫人!……娘亲若有闪失,皆……你之过也……”
      “……鹤儿,不要难过,娘亲会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
      “……你是孤辰劫煞,不该与外人有交集!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家门半步……”
      “……我儿申鹤,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爹已经离开了家,去寻你的娘亲……爹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的娘亲,也会再次见到申鹤,到那时……”
      “……来!用汝的刀正面刺向吾,教汝知道何为以卵击石!……”
      “……鹤儿……快走……”
      “……娘……爹!!”
      漆黑幽静的房间里,申鹤从连连袭来的噩梦中惊醒。她长发散乱,轻微喘着气,背靠床头疲累地坐了起来,用手擦拭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另一只手摸到了解下放在一旁的红绳;那件“仙鹤渡尘”的白色木雕,就摆在邻近的床头桌柜上。昏暗的窗外,大雨仍啪嗒啪嗒地下个不停,申鹤紧紧抱住双腿,将头深深埋进微凉的臂弯里,任由伤心和无助的浪潮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意识团团淹没。
      这时候,房间忽然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将冰冷的黑暗悉数驱散,一个熟悉的身影踱步走了进来。
      “师父……”
      “又做噩梦了?看来,取下红绳之事还须从长计议,暂不宜操之过急。申鹤,今后入睡时依旧要仔细系好红绳,不可懈怠,不可勉强自己。”
      申鹤缓缓回过头来,出神地凝视着躺在手心里的红绳结,痴痴地说道:
      “师父钧命本当谨遵,可是……即便心神紊乱、噩梦相缠,申鹤也并不想系上这红绳,它使我连在梦中与爹娘相见的机会也失去了……请恕申鹤言语冒犯,如此偏执的想法,身为仙人的师父,恐怕会难以理解吧……”
      “申鹤如何知道为师心中就没有时常感伤怀念之人呢?”沉默许久,留云才开口说出了这句话,深邃的目光中忽然堆满似积累了千百年的、散不尽的忧思。
      “师父,对不起,我……”
      “无需在意。”
      “难道……仙人和凡人一样,也无法逃脱生死轮回的约束?”
      “周天之内,物法一则。尘归尘,土归土,凡人所见但有生死,于仙人而言不过有无……申鹤既已步入仙门,此间事日后有缘自然会知晓。好了,若无事便歇下吧,明日就不用修炼了,好好休息一下。对了,为师最近要外出一段时日,家中的事情就全交给申鹤了。”
      “是,师父。”
      留云转身离去,房间里的灯光随之渐渐暗了下去。申鹤重新系好红绳,侧身躺着睡下了,直到第二天上午,深夜下起的大雨早已止住,明亮柔和的光线透过红褐色的窗格照了进来,安静地落在她那白皙美丽的脸庞上。
      今天申鹤醒得有点晚,或者说,太晚了。若是往常,东方的天际尚蒙蒙亮之时,她便会早早地自然醒来,穿衣、洗漱、采食、修炼……有条不紊、认真严格地度过每一天,这一点,就连列位仙家中也少有人物能够比得上。师父说,今天可以休息不必修炼,那该做点什么好呢?对于申鹤来说,这是一个简单而又稀罕的问题。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下了床来到梳妆台前,拿出那把翠钿白玉梳将及腰的长发理顺,随后换好衣服,稍稍有些漫无目的地朝着房间外走去。相较平日里,她的脚步声显得轻松、悠缓了许多。
      经过整整一夜春雨的濯洗,这仙家洞天的后院也变得光鲜亮丽、焕然一新!高处繁茂青翠的枝桠吐出成片的雪白和粉红,莺声雀语掩映其间,清脆委婉;用玉石砌成的莲池中,明净的水面钻出了几枚惹人怜爱的花骨朵,两三只青蛙懒洋洋地趴在圆圆的荷叶片上,发出有节奏的鸣叫声呼唤着彼此;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只蓝色蝴蝶扑打着轻盈的翅膀掠过她的面前,连同水中清澈的倒影划出了两条翩翩的优美弧线……
      申鹤半侧卧地坐在莲池旁,圣洁的神女安静且优雅,她仔细地打量着倒映在碧绿清池中的自己,不自觉地用手去微微整理发梢和妆饰,脸上露出了欣赏而满意的微笑。美丽?是的,她隐约这么觉得。这位远离尘世久住仙山已有十二年之久的少女,终于长大成人,生得一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却无半分绰约妖娆之姿,体态修长而轻盈,纤细处便纤细,丰腴处则丰腴,宛如绝妙的工笔画一般恰到好处,任何的增减都会使其失去最佳的美感!然而,“美”这个唯心而论的宽泛概念,对于少谙世事的申鹤而言,终究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象,正如她能比以前更敏锐地察觉到四时气候的推易更替,却无法准确地喊出相应的节气俗语一样。
      过了没多久,不知不觉地,树上的雀鸟逐渐缄默不语,追逐花香而来的蝴蝶匆匆离去,荷叶上的青蛙也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散开,将少女在水中的姣美倒影徐徐拨乱,那纯洁静好的笑颜亦随之消散了去——“命数逢灾,心结有怨,生灵不敢近”,这是削月筑阳真君曾为申鹤卜卦所得的解辞,如今她已深晓其中之意。可是……难道这便是自己的宿命么?
      十余日之后,外出云游的留云借风真君在傍晚时分返回了洞府。当天夜里,她唤申鹤前来自己的居室,言道有要事相商,神情似有些许的不自然。
      “师父。”
      “进来吧。”
      “不知师父唤我所为何事?”
      “先坐下吧。”留云正端坐在床边,身旁摆着一张低矮的方桌,她提起手边的白玉壶,往放在矮桌另一侧的空盏中倒入一杯温热的清茶,“来,尝尝为师泡的新茶,听甘雨那孩子讲,在璃月港这可算得上是抢手的行货,怎么样?”
      “不涩不苦,清香甘甜,很好喝。”
      “是嘛。”她微微笑了笑,也端起面前的茶盅仔细品了一口,“啧,兴许是时间过去了太久罢,这人间的茶水,本仙总是尝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滋味,以为同那仙草甘露并无二致。”
      “师父……”申鹤隐隐察觉到这话里似有弦外之音,目光停在了留云的身上。
      “知道么申鹤,每当你用这种疑而不惑的眼神看着为师,本仙便觉得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留云一脸宠溺地应道,随着渐渐收起笑容,语重心长地言道,“但是,有些话……也差不多到了该说出口的时候了。”
      “难道说……师父已经不能让申鹤继续留在这里了么?”
      少女眨动着白色月光石般的清澈明眸,两弯柳叶白眉微微蹙起,神色稍显慌乱。沉默了数秒后,留云借风真君轻叹一声,方开口回答道:
      “非是为师有意要让你离去,只是申鹤本就生于凡间,纵使命数结定仙缘与我等相遇相知,终归是要回到凡间去,不可长久留于这孤零零的仙家府地徒耗年月。此非但于申鹤今后一生之大事有所妨碍,为师看在眼里,亦心存不忍,故而……”
      晶莹的泪水浅浅地浸润了申鹤泛红的眼眶,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但神色和语气却始终保持着平静。
      “师父……申鹤明白师父的意思,可是……我不想离开师父,不想离开这里,申鹤愿意一直陪在师父的身边……”
      “难不成申鹤成了老婆婆的时候,也要守在师父身边?”留云含着眼泪苦笑道。
      “师父……”
      少女终于忍不住起身一下子扑进了师父的怀中,伤心而任性地撒着娇。留云紧紧地搂住申鹤,温柔地抚摩着她美丽修长的头发;十二年前初次相见的场景,心有灵犀一般在二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了出来。
      “申鹤,你是本仙教过的最善良、最聪明、同时也是最美丽的弟子,无论以后你身在何方,师父都会想念你、牵挂着你!若是碰上解决不了的困难,或者遇见了什么伤心事,不要一个人硬撑,可以随时来找我。闲暇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时常来看望大家啊!为师希望你记住,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过了好一阵子,申鹤才止住细微的啜泣声,缓缓离开留云借风真君的怀抱,起身后退一步,向她郑重行了一道拱手长拜礼。
      “申鹤……谨遵师命!若无其它吩咐,请恕申鹤先行告退回屋收拾行装。”礼毕言尽,少女顾不上擦拭眼角的泪水,决然地转过身欲迅速离开这间居室。
      “等等!”留云连忙喊住申鹤,起身走了过来,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纸递给了她,“这是仙家法宝一枚,名为‘浮世万象图’,能将所有者内心所思所想之物真真切切地显现出来。为师想交给申鹤一个特别的任务,带上这个去人间走上一遭,回来之时,是去是留,申鹤心中自然会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是,师父。”
      翌日清晨,红日东升,白云连绵,申鹤辞别师父留云离开了洞府,沿着盘山小径独自走下山去。山路的两旁,已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半空的嶙峋枝桠熬过了寒冬,如今又迎来了一片的郁郁葱葱。视线在此间逗留片刻后,申鹤迈起轻灵的步子径直往东南方向而行,她坚定而又带着些许落寞的身影,一会儿工夫就消失在幽幽的山谷和层层的密林间。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申鹤已经完全出了仙山地界,但距离自己打算去的地方还有一段路程。这时,她望见远处路边有一家客栈,挂在长杆上的酒招旗微微飘动,于是走了进去,只点了一壶茶和一碟凉菜,安静地坐在角落稍事歇息。未过多久,客栈门口来了一豹头圆眼的大汉,后头跟着一个相较矮瘦的小弟。那汉子身形魁梧,大步沉沉,走入店内挑了一张空桌坐下,操着粗旷浑厚的嗓音高声嚷道:
      “店家,把你这儿的好酒好菜统统给俺端上来,赶快啊!若是迟了,可不给你结酒菜钱!”
      那掌柜的面露难色却又不敢怠慢,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连忙催促几个伙计给那两人准备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酒菜。
      “大哥,这次我们可没捞到什么值钱的东西,点这么多等下会不会……”
      “欸,不妨事不妨事,只管动碗筷便是,不然,可都要被俺给包圆喽!来,喝!”
      于是,二人便举杯豪饮、大快朵颐了起来,不过盏茶的工夫,两三壶酒下肚,那大汉已将自己灌得面红耳赤、醉意醺醺。神志恍惚间,他注意到左前方的桌边竟坐着一位相貌俊秀的女子,直勾勾地盯了一阵子后,随即端了一碗酒站起身,两步一晃笑呵呵地走了过去。
      “姑……姑娘,一……一个人呢——啊呃——要不要过来陪俺……陪俺喝一杯?啊?”
      “不要。”女子厌恶地看了那大汉一眼,毫不客气地拒绝道。
      “不识抬举!陪俺喝一杯又……又能如何?”
      说着,他将手里端着的酒一饮而尽,将空碗重重地扣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小店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那女子沉默不语,有几位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台后的掌柜见势不妙,自然是又急又慌,硬着头皮开口劝解。
      “好汉息怒,息怒啊……您这么一闹,我的客人都快跑光了。您大人有大量,莫与这一般女子计较,今天这桌子酒钱啊我就算好汉半折,您看怎么样啊?”
      “不和她计较?难不成……和你计较?!你……你来陪俺喝?!”
      “这……好吧,我来就我来……”
      “嗯?!你还真敢过来?回去!再敢废话打搅俺的好事,可不给你结酒钱!”
      那大汉睁圆了眼睛将掌柜的厉声斥退,后者叹了一口气又回到了柜台的位置,无奈地侧过脸去。
      “嘿嘿,姑……姑娘,莫要嫌弃俺粗鲁,俺不过是想请你陪俺……陪俺喝几杯,并无什么歹意啊哈哈哈……来,过来喝……喝几杯就好……”
      “放开!你放开我!”
      正当那厮纠缠不休之时,角落处忽另有一人冷冷开口阻拦,不错,正是申鹤。
      “住手。”
      “谁啊,是谁喊的?”大汉闻言气恼不已,循声张望,“哦,原来那儿还有个人,俺倒要瞧瞧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敢坏俺……俺的好事?”
      他松开了抓住那女子的手,依旧两步一晃地朝着申鹤走了过来,及至她身后,竟发现此人更是一位身姿貌若天仙的美人儿,一时喜上心头,那张原本凶狠的恶脸,眨眼间便堆满了僵硬的笑容。
      “不知是位仙女般的姑娘,俺是个粗人,无礼冒犯,还望……还望恕罪!”大汉醉意稍醒,滑稽地向申鹤做了个揖。
      “那人明明说了不愿陪你喝酒,为何还要强迫于她?让她走。”
      “这……好,好吧!不过,既然俺大方地答应了姑娘的要求,姑娘是不是也应该答应俺的一个请求,你来替她陪俺喝上几杯,如何啊?”
      “师父常说,如若遇见凡人有难求助,可自行甄别事件的轻重缓急,来决定是否出手相助。今日所见,我已为那人解围,而你,并不在我的考虑之内。”
      “她不喝,你也不喝,谁来陪俺喝?!”
      “大哥,还有我呢。”
      “你……你闭嘴!”那大汉恼羞成怒,脸色大变,握紧了沙包大的拳头,“今日,碰上了俺,你,还有你,喝不喝可由不得自己!”
      “想动手么?奉劝量力而为。”
      申鹤端起杯中香茗,闭上眼睛细细品酌,神情未有丝毫的慌乱。
      “竟敢小瞧俺,可恶!俺……俺可不会怜香惜玉,你给俺过来吧……”
      说话间,那气急败坏的大汉立马向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伸出虎臂一般健壮的右手,旁观者皆提心吊胆不敢阻拦。说时迟,那时快,只一拳之隔,那壮汉势大力沉的袭击不知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拦了下来,他的手腕死死地扼住了似的不能动弹。见状,他大吃一惊,连忙伸出左手去抓,不料也被定在了半空!大汉又恼又惧,额头直冒冷汗。他后退两步使身体倾斜,好似公牛角力一般卯足了劲儿向前顶,试图靠蛮力突破双手处的封锁。这时,那股凡人不可见的力量顺势一拨,体型魁梧的壮汉便“嗖”地双脚离了地,凌空飞速地转了好几圈,随后“咚隆”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吃了一嘴的灰,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大哥!”
      “店家,结账。”
      “啊好……好好好!”
      掌柜的又惊又喜,一脸崇敬地走过来将申鹤的茶钱收了去。过了数十秒钟,摔倒在地的大汉才逐渐缓过劲儿,爬起来坐在地上,嘴里哎哟哎哟直喊疼。
      “大哥,你流鼻血了!”
      “有……有妖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害怕地直往后缩。
      “妖术?有眼无珠。看来,还需多摔几次,你才能彻底清醒过来。”说话间,一道灰白色的神女箓灵在申鹤身旁显出真形,飞快地朝那壮汉袭来。
      “别摔了——女侠饶命,仙姑饶命啊!”他连忙跪倒在地,脑门在地板上叩得咚咚作响。
      “除了我呢?”
      “姑娘,多有冒犯,多有得罪,俺给你赔不是了!往后,俺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还望仙姑大发慈悲饶过俺这一次啊!”
      “女侠……”那女子只轻轻地唤了一声,未有再言。
      “仙姑,饶了我大哥吧,求求你了!”另一人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求饶。
      “你们走吧,日后若再让我遇见为非作歹,必不轻饶。”言毕,申鹤将神女箓灵收了回去。
      “是是是……不敢再犯,不敢再犯!多谢仙姑开恩!走,我们走!”二人搀扶着往外走去。
      “诶诶,酒钱呢!”掌柜的连忙小声喊道。
      “慢着!”
      “是!”
      “这位掌柜的说,酒钱还没结。”
      “这就结,这就结……给,给……”二人立马回身来到柜台,将全身上下的口袋翻了个遍,终于凑齐了那一桌的酒菜钱。
      “够了,已经够了。”
      “现在……可以走了吧?”
      申鹤既没有看向他们,也没有回应,只闭上眼睛以示默许。二人扬长而去后,申鹤才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离开客栈。走到栈外门口,那名受到帮助的女子随后追了上来,欣喜而有些羞涩地低声问道:
      “刚才非常谢谢你!可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山野之人,姓名不足挂齿。此地虽无妖害,然偏僻之处亦有凶险,日后独自外出时须多加小心。告辞了。”
      那人走出几步后立在了原地,深深地望着申鹤仙袂飘飘、迅速远去的背影,激动的内心笃定了一个美丽的猜想——传说中的白发仙子,一定就是她!
      天色渐渐阴沉,下着零星的雨丝,申鹤也越来越接近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她有意避开玉儿家,走了没多久,忽然望见一处平缓坡地上聚集了不少人,另有来人陆陆续续地朝那走去;无论男女老幼,他们手里各自捧着花束,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地往前挪动着。
      “老伯,请问你们在做什么?”
      “哦,姑娘,看你的样子不是本地人吧?我们啊,都是来为柳氏夫妇扫墓的。”
      “柳氏夫妇……”
      “是啊。姑娘你不知道,这柳氏夫妇可是大好人,来到这儿之后锄强扶弱、为民祛害,住在这一带的百姓啊才过上了比以前更安稳的日子,不用提心吊胆地防着那些贼人妖怪哟!只可惜,唉……老天不开眼,让好人受罪啊!”那白发苍苍的老伯抚须轻叹了一声,看了看申鹤接着说道,“对了,我听说当年柳氏夫妇的女儿被神仙救了去,至今不知下落,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要是她还活着的话,也该……哦,也该有姑娘这么大的年纪了。”
      “爷爷!胡乱说些什么呢?!”跟在老伯一旁的年轻女子开口止道,“不好意思啊,我家爷爷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心直口快,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哎呀,你瞧我……姑娘请见谅啊。”
      申鹤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爷爷,快到我们了。”
      “好。”老伯转身欲行,忽然回过头来,微笑言道,“对了,姑娘,你既然来了,不妨也到柳氏夫妇墓前献上几枝花,如何啊?”
      申鹤点了点头,接过老伯孙女递来的花束。
      “谢谢。”
      不一会儿,申鹤来到了那座堆满了鲜花的衣冠冢前,望着青碑上“柳氏夫妇某某之墓”的雕文,忍不住低下头来。立了数秒后,她对着手中的花束轻轻吹了一口气,霎那间,未及有人反应过来,那三四枝花忽然变成了满满的一大捧,红白相间,甚是美丽,恰似在空中绽开的绚烂烟花!申鹤蹲下身,将花束小心地放在了墓碑前。
      “谢谢你。”循着存有几分印象的声音看去,申鹤这才注意到立在墓旁的两人,“等等,你是……”
      “我……您认错人了。”
      申鹤未有迟疑,即刻转身离了去。她的确认出了那两人,是她亲爱的玉儿姐姐和伯伯,可是,已经过去了十二年,早已物是人非,难道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么?难道应当企盼得到这样的机会么?这些问题,申鹤暂时想不明白,一路兜兜转转,来到了往日的家中。推门进院,她望见的是收拾干净的空地和修剪齐整的草坪,房屋比以前破旧了许多,能看出不少修缮过的痕迹;继续往里走,屋内家具杂物摆放齐整,一尘不染,像是不久前有人特意打扫了一次,不过,上下各处都走了一遍之后,申鹤确信这陈旧的屋阁内确是久无人住;出了屋子来到后院,那片盛开的粉色桃林一下子映入了眼帘——落花,微雨,人独立,不乞怜——面对依旧熟悉的景色,昔日回忆历历在目,申鹤含泪久久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一只粉色的蝴蝶从那桃林中款款飞出,来到了少女的面前,热烈而优雅地翻飞起舞。申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内心油然感受到一种心灵呼应般的微妙触动,接着,这只漂亮的粉色蝴蝶拍打着翅膀在半空中徘徊了几圈后,朝着院门往外徐徐飞去。
      “你想让我跟你走?”
      申鹤隐约知晓了什么,内心那微妙的触动也促使着她下意识地跟上去。片刻过后,少女紧随奇怪的蝴蝶来到一处树木丛生的悬崖脚下,此处正是当年数人目击她的父亲坠落的地点。穿过密林,走过水洼,一棵高大的柳树出现在申鹤的视野当中。与寻常垂柳不同的是,这棵树的万千绿丝绦上结满了白色和青色的小花,借着从树的顶端漏下来的阳光,互相辉映成趣,神奇而美丽!俄顷,一阵微风拂来,结着彩花的碧绿柳条纷纷摇曳飘动,仿佛在向来访之人亲切地打着招呼!这时,引路的粉色蝴蝶飞了过去,在其中翩翩穿行,看上去怡然自得!随后,她又飞回到申鹤的面前,慢悠悠地停在了少女伸出的纤纤细指上,互相深情地凝视着。
      “是……是你们吗?娘……爹……”
      粉色的蝴蝶似乎听懂了申鹤的话,拍打着翅膀飞离了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鹤儿,你长大了!再次见到你,娘亲真的好高兴!”
      那一瞬间,申鹤仿佛清楚地感受到了亲吻的体温,内心深处也真切地听到了来自母亲温柔熟悉的声音,难道这是在做梦?不,这不是梦!当她拿出师父给的“浮世万象图”时,上面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她曾经生活过的家,以及就发生在眼前的场景!
      “娘!爹!”
      申鹤心中郁结多年的感情终于释放了出来,白色月光石一般的美丽眼瞳水浪翻涌,两行热泪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淌,哭得像当初那个年幼伤心的孩子一样。
      “去吧,鹤儿!今后无论你身处何方,爹和娘都会永远注视着你、守护着你!去吧!”
      粉色的蝴蝶飞回了柳树身边,申鹤止住了抽泣,深深地点了点头。
      “鹤儿明白了。爹,娘,申鹤走了,日后再来看望你们。”
      少女挥着手,依依不舍地退出了密林。此时,蒙蒙的细雨已经停歇,灰阴的天空渐渐转晴,迎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春风,申鹤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仔细收好那枚“浮世万象图”,沿着宽阔平坦的道路,昂首挺胸朝着前方迈出无比坚定的步伐。
      「我名申鹤,山野之人,不足挂齿。」
      自此,那些有缘被一位白发仙子搭救的凡人,在向外人讲述自己遇到的惊险美丽的故事时,偶尔会有几个人提到一个相同的名字——申鹤。

      ——本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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