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

　　景区的联票和交通乘降车票是在网上直接买的，只要刷手机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刘庆东和媳妇先去较远的大龙湫，离入口很近的山坡上种满了茶树，一溪之隔，村庄的后面是千仞绝壁层峦叠嶂，绝壁之上大大小小的山峰参差错落，如同无数佛陀现身。有坐，有站，有捧腹大笑的，有低头冥思苦想的。三个一伙，指天画地高谈阔论；两个为伴，勾肩搭背窃窃私语，真是形态各异妙趣横生，恍惚间以为聚集着雷音寺来的五百罗汉，路牌上写有说明，称之为千佛岩。

　　沿着山路往谷里走皆是平地，不需要你登高越涧，到处是火山喷发形成的地质遗迹，岩石表面隆起许许多多的球形凸起，有些被不拘小节的人敲破了，里面或是中空的，或是实心的。路牌也有说明，是岩浆流动中气体局部聚集，冷却后形成的球泡。

　　远远地望见一座奇峰，光秃秃地突兀于群山之中。其上部疑是被雷电劈出一道大裂缝，初看像鳄鱼，移步换景，越来越神似剪刀、少女、花苞、啄木鸟、狗熊，桅杆和船帆。

　　继续在林间穿行，忽听前方水声轰鸣，抬头看，一道白链从连云嶂上飞流直下，腾空翻卷注入一方碧潭，正好砸中潭中的一块青石，飞溅的水珠随风化做飘散的轻雾。

　　终于见到了！大龙湫。这里就是网上说的，开山祖师诺矩罗在瀑前坐化之地吧，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物是人非，浅浅的一池碧水，是否还记得当年在此宴坐的静坐罗汉呢？

　　这帘国内落差最大的瀑布倾泻而下，气势磅礴，与贵州黄果树瀑布之宽、黄河壶口瀑布之壮、黑龙江吊水楼瀑布之急并称为国内四大瀑布。在潭边土坡上建有观瀑亭，置身亭中可一览“龙湫宴坐雨蒙蒙”的胜景。潭中是不建议去的，说是里面有小蛇出没，不小心会咬伤你的脚趾。

　　在出谷的路上，偶遇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一位年轻人搂着个多肉麻子脸的老女人，坐在长廊里卿卿我我又啃又亲，用当前流行的一句话说“你是真的饿了”。仗着游人不多，不管啥底线不底线了，他俩绝对不是正常夫妻关系，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偷情的野鸳鸯。刘庆东瞬间联想到太古里牵手的那段婚外情，用金钱权势说话侬情蜜意，你情我愿，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刘庆东对自己的第六感还是蛮有自信的，譬如预知孕妇能生男生女，和判断初次相识的人在家里排行老几，基本上是百发百中。上大学时同寝室住着八个人，报到那天上铺的老五许强，是抚顺的，第一眼就断定他家俩孩子，他下面有个妹妹。对床的老大是本钢的，有些不信，能这般神奇吗？便指着靠门那张床，躺着家住大连组合机床研究所的老四刘琦，让刘庆东猜猜他是老几，这有何难？

　　“老大呗，有个弟弟。”

　　“那我呢？”

　　刘庆东不假思索直接给老大李大伦答案，你家五个孩子，你排中间，老三。这下子对方被震住了，你有特异功能吧？不光是这一回，许多许多次都一猜一个准，屡试不爽。

　　第二站是灵岩景区，位于雁荡山的中心，有“明庭”的美誉，是祭祀神灵、藏风纳气之地。沿着林荫小道往里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游圣徐霞客的雕像，那是位蓄着长须、束着发髻、神态严谨、不苟言笑的长者。

　　边走边仰视四周的山峰，有展旗峰、雄鹰展翅、百蛙聚会、和尚拜塔诸多奇石，似一座座耸立的石像生，迎接游客的到来。

　　坐在灵岩寺大殿前的石凳上，不远处有一高台，那里是观看走钢丝表演的最佳之处。平台之上摆着二十几张椅子，想坐在那里是要喝茶的，喝一杯茗茶二十五元，刘庆东没舍得。

　　山谷正中央是宋真宗赐额“灵岩禅寺”、宋仁宗赐金字藏经的古刹，嗅着幽幽的檀香，聆听袅袅的梵音，使人沉心静气，放下心结。环视群峰，悬崖环峙，左侧展旗峰，右侧天柱峰，后有屏霞嶂，如同身处城堡之中一般，此情此景有种身居约旦国佩特拉古城的幻觉，不知山崖上天然形成的洞穴里，是否也有随地大小便的尿骚味。

　　在这山谷里还有诸多景点，北面有象鼻洞，说是沈括在那里题过字，再远点儿是莲花洞，东北面有天聪洞，西北侧有卧龙谷断肠崖。

　　刘亦菲版的小龙女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刘庆东顺着栈道爬上去，轻抚着小篆体的石碑，差点儿被“断”字考住了，估计一干江湖大侠也不见得认识，跑遍山前山后，也找不到适合寻短见的地方，岂不要急坏了姑姑吗？也好，如果是这样，杨过也不用苦等十六载了。

　　而且导演你倒是分着写呀，学学古天乐版的布景，难道是经费吃紧？小龙女跳崖前还得事先找个石匠，把地名与绝笔挤挤叉叉刻在一起，又刷上红油漆。若是这般麻烦，情花毒早就发作了。

　　把缺脑的创意撇在一边，俯看山谷，不由得生出万千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其下方可不是绝情谷，而是小龙湫，小龙湫的瀑布像是九天之上摇曳而下的丝帛，较大龙湫逊色了不少，不只是落差高低一个原因。

　　没想到恐高的人如此之多，在悬空栈道上清一水的贴崖壁通行，男男女女不再装模作样地故作矜持，相互扶持着、谦让着，不在意授受不亲啦。好在脚下的玻璃满是污渍，否则游客势必要战战兢兢畏手畏脚，拥挤不堪沸反盈天了。

　　刘庆东该有多聪明啊！待表演飞渡的演员刚走过一半儿，便带着媳妇出了山谷，打出提前量直奔公交站，避开拥挤的人流，去最后一站灵峰景区了。

　　如果把大龙湫比做一条线，灵岩看做一个圆点，那么灵峰就是一大块，是雁荡山的精华所在。

　　不仅刘庆东这么想，其他的游客也有同感，这不，走在前面的旅行团打着三角旗子，二十几个人操着天津口音，每当小导游讲解完，便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往我身后看一下，这有两座山峰拔地而起，像雨后的春笋破土而出，这个叫做双笋峰。右边矮一点的上面有块尖尖的岩石，像个老头盘腿坐在上面，他就是封神榜上的姜子牙，稳坐钓鱼台。都知道吧？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用直的钩钓到了武王。再看峰的右边，后方的那块岩石，就好像是只单峰骆驼。”

　　站在前列的老男人发出质疑，“小导儿，我不是跟你戗火啊，尼了又说错了，姜太公钓的嫩是周文王姬昌，压根没他儿子武王嘛事儿。好么，尼了介斯哈蟆跳井，不懂啊。”

　　这位天津掰掰的几句话，逗得同行的人哄堂大笑，臊得小导游瞬间绯红了脸，慌窘地张口结舌，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女导游带着旅行团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处山洞处停住脚步，摇着浅蓝色的旗子讲解道：“看，前方是天冠峰，下面的这个洞像老虎的大嘴，名字叫做响板洞，这可是只母老虎啊。”

　　团员里有位老女人，不错眼珠地端详着惟妙惟肖的外形，“真哏呀，答哥，你瞅它有多像，像老虎啊，有鼻子有眼儿，嗯，不会是有人拿凿子凿出来的吧？”她给身边的那位老男人指着，“为嘛索是母老虎呢？”

　　“别听小导跟姆们胡天儿，姐姐，小丫头片子的话你信吗？你看洞口上的嫩牙唉，豁牙烂呲的，看它那揍性，横是被人打的。谁敢招母老虎啊？不会是母的，是老虎哈，也是公的。”

　　女人觉得对方言之有理，但又拿捏不定是公是母，便追着导游一问究竟。得到答案后得意洋洋地回来了，“是母的啊，答哥，是母的。小导索了，你要是站在介洞里喊啊，声似洪钟，像北京天坛回音壁的响动，不是有部电影嘛，《河东狮吼》，一嗓子唉能传出二里地去，所以索是母老虎。”

　　“她那是歪理邪说，回音响啊，是声波反射，跟母老虎没半毛钱关系。依我索，应该是公的，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才是老爷们的本色。”老男人坚持自己是对的。

　　大家走上一座石拱桥，石桥横跨于两侧崖壁之上，下面是清澈见底泛着蓝绿色的潭水。

　　“我们脚下走的这一条啊，是雁荡山里面最古老的石拱桥，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的果盒桥，是电视剧《琅琊榜》的取景地？桥下的水潭叫做凝碧潭，含有丰富的氡元素。桥的南面是渡船岩，北面是果盒岩，岩石中间有一条环痕，俨似果盒；它又象磨盘，又称麦磨岩。岩上有亭叫果盒亭，它们合称‘果盒’三景。亭子对面的山峰像不像象群？你们能看出有几头大象吗？那里是象鼻岩。”

　　老男人掐着手指头，嘴里嘟嘟囔囔的，最后再次向导游发问道，“小导，尼了是不是算岔劈了？明明是四个嘛，为嘛索是三景呢？”

　　“桥、潭、岩、亭，是四个呀，是四个，小闺女儿不识数。”老女人也跟着好趣地数着。

　　女导游皱起眉头，径直走过桥那面去了。从岔道口上古洞瑶台，不走这边也不行啊，去观音洞的那条路已经被拦上了，写着告示，等到观夜景时才让通行。

　　经过风洞，凉气袭人，洞口很小呈半圆形，只能容得下个儿童出入，洞内的风蓬蓬地吹出来，吹到洞口几步之远。拾石阶登上东、西瑶台，金鸡峰、合掌峰、观音洞、白云庵、北斗洞的景色尽收眼底，站在这里环顾四周，视野开阔，清风拂面，顿感心旷神怡。

　　从瑶台下来，跨过元代修建的古桥，刘庆东不禁纳闷了，不是说果盒桥是最古老的桥吗？这怎么又冒出个年代更久远的了？

　　来到鸣玉溪的右岸，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向北走出七八百米，便是两峰相依的合掌峰。在两峰之间从上至下是一条又深又宽的大裂缝，右边山峰又称“灵峰”，左边山峰称为“依天峰”。

　　在这垂直大山洞中，依岩壁构建有九层楼阁，是佛教道场观音洞，为雁荡山第一洞天。山门上额写着“观音洞”三个字，标有赵朴初老居士的落款。经过天王殿拾阶而上，洞顶平台供奉着观音坐像和十八罗汉像，岩壁上还有几百个大小不一的小菩萨像，在灯光的照耀下金碧辉煌，满堂生辉。

　　刘庆东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自己来过这里？洞中的格局咋这么熟悉呢？有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亲切感。”

　　夫妻两人从洞中出来，又信步走入旁边的白云庵，门口书写着“阿弥陀佛”，壁后为“回头是岸”。尼姑庵为两进院落，一进为观音阁，二进为大雄宝殿，左侧为客堂房间。刘庆东对佛教的八大宗派，净土宗、禅宗、天台宗、华严宗、三论宗、法相宗、律宗、密宗略知一二，毕竟是运转员嘛。

　　在大殿前有两个女居士正向比丘尼请教着，“师太，听人说净土宗第九祖藕益大师在灵峰寺主持过，圆寂后奉灵骨，建塔于灵峰，那塔还有吗？”

　　老尼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净土九祖藕益大师是继八祖之后的大德高僧，八祖莲池大师能念经降虎，九祖的德行法力不比他差。九祖在家时姓钟，名际明，大师主持过灵峰寺，但彼灵峰非此灵峰，是安吉的灵峰寺，同名不同地，我们这里的灵峰寺早就没有了。善哉，藕益大师持谦卑之心, 从不称自己比丘, 一生只以沙弥自居。他圆寂后遗命身体火化，屑骨和粉，分施水陆禽鱼，以结往生西方之缘。门徒们不忍遵从遗命，便奉灵骨，建塔于灵峰寺的大殿旁边。”

　　“哦，我们还以为是这里的灵峰呢。”女居士点头表示知道了，略微显得有些失落。

　　游览完毕，两口子感觉时间尚早，便搭乘景区的公交车返回响岭头村。到步行街的罗记老味道饭庄吃晚饭，是出门时宾馆老板娘推荐的，他们要了当地的特色菜香鱼、鱼饼、炒粉干，喝了瓶当地的雁荡山啤酒。

　　“你们住店吗？我这二楼有客房，卫生又不贵。”饭店老板是个爱说话的人，长得白白胖胖的，圆鼓鼓的腮帮子放着红光。

　　刘庆东告诉他已经住下了，为表示歉意一个劲儿地夸赞他家的饭菜好吃，有特色。

　　“那是当然喽，老味道不是白叫的，这味道可追忆到明末清初年间，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在这岭头开客栈了。”老板骄傲地说，他拿个木板夹走到邻桌前，瞅了一眼菜单发话道，“老杨，你的海鲜面十二元。”

　　那吃面的客人一边用手机扫着付款码，一边说着奉承话，“他家的菜做得确实好，是响岭头村的老住户啦？原本姓黄，后来老祖母改嫁姓了罗，他祖辈哥们两个，老大是绿林豪杰，做过大内护卫呢，后来跟着大将李岩，参加了闯王李自成的队伍。继承家产的是他祖上老二。”

　　“只要手艺不丢，姓什么不重要，就像你家吧，祖上林翔凤原本是袁崇焕的表弟，既是文举人，又是武举人，文武双全，跟着大英雄出生入死。后来受牵连，掩名埋姓躲进深山里，有再大的能耐，不是一样得改了姓，怕人发现嘛。”

　　“是呀，开枝散叶，东内谷这么多姓黄的、姓罗的，就你家把老手艺传承下来了。”那人扯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吃饱啦，干活去喽，二位，你们要石斛不要？真正的雁荡山铁皮石斛，补肺养阴、降血糖，增强免疫力。这东西吃多了也不行，会中毒、惊厥、皮肤过敏。别看我卖石斛，可我做买卖最实在，有一说一。你们要是想买土特产，去马路对面的杨记山货店看看。”

　　用过晚饭之后，刘庆东两口子回了客栈，小憩片刻，待到夕阳西下再进灵峰观赏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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