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熙

　　溯回小镇上，一连十几天看不到欢颜的身影，风云卿显得有些落寞。

　　终于，云欢酒铺前面的拐角处，又见到了那个哼着小曲儿，吊儿郎当的身影。

　　风云卿看见了欢颜，脸上显出淡淡的笑意。

　　酒铺里，窗子旁。

　　顾江和顾琳忙活着，端上来几碟小菜儿，就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欢颜来不及吃东西，急着向风云卿吐露苦水。她嚷嚷着说道：“上次那天，和米成山相亲，我把他仍在酒楼里，他竟然回家告状！”

　　“呼……你说，他还是不是个男人？”欢颜一边张牙舞爪地抱怨，一边鼓圆了粉嘟嘟的脸，还大口地喘着气，来表示她的愤怒，“呼……简直要气死我！”

　　风云卿有些好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蓝莓很会看火候，默默地在一旁给他们两人填酒。

　　“这下倒好，老爹把我看得严严实实，我上哪儿出得来！”欢颜无奈地抱怨着，“唉，你怎么知道我的苦啊！”

　　风云卿看她那“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明天就是比武大会，现在整个山庄上上下下都在忙里忙外，我才终于能溜出来透口气。”欢颜看着手里的酒杯，继续道，“可惜了这么好的酒！我若能早些天混出来，它现在已经摆在碧海山庄的院子里，招待武林豪杰了！”

　　“多谢姑娘抬爱！只要姑娘喜欢喝，它就不会可惜；相反，在我的眼里，它已经实现了最好的价值！”风云卿很高兴，欢颜爱喝他铺子里的酒酿。

　　“你有所不知，我爹对外宣称，说是比武大会；其实，就是要给我招亲，挂了一千两白银做彩头，也是为了吸引武林各道英雄豪杰。

　　“你说，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比武招亲，他也太敢想了！”欢颜皱着眉，心里万分委屈地说道，“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个赢了比武大会擂台的人，他又黑又丑还性格暴戾，整日里以武欺我，我还要不要活了啊——！”

　　看她那可爱的样子，风云卿和蓝莓都忍不住，在一旁默默笑她。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啊！”欢颜被气得跳脚，指责道：“我都快要走投无路了，你们……你们还在这里笑，也太不够意思了！”

　　“你们都不知道，我爹制定了一个什么样儿的变态规则！”欢颜喝了一口酒，才继续说道，“他打算，让这次比武大会最后的获胜者，与我在后堂相看；然后，他又怕我赖账拒绝，直接剥夺了我的选择权，只要对方同意，不管我怎么抗拒都视作无效！当然，如果对方不同意，爹爹就给他一千两银子做彩头，把他打发了，那可真是我的万幸！”

　　顾庄主对女儿的样貌有十分的自信。只要她自己不调皮捣乱，碧海山庄的大小姐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风云卿，要不你也去参加这次比武大会吧？”欢颜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带着三分恳求地说道，“你可千万别误会啊，我可不是让你去跟我相亲。只是爹爹他‘上有政策’，我必须要‘下有对策’才行！”

　　风云卿看着欢颜，他一时之间还拿不定主意。

　　“不对，不对，我没有说明白！”欢颜情急之下，乱了口舌，“我是说，想让你去参加这次比武大会，就凭你这一身好武功必然能赢得头筹。到时候，我爹若真的让你到后堂与我相看；你就说，你看不上我，夺得的一千两彩头咱俩一人一半儿，明白了吗？”

　　“在下有一事不明，我看姑娘并不缺钱，怎么好像对那一千两彩头很感兴趣？姑娘，能否解释一二？”风云卿已经不止一次地发现，这一世的欢颜好像对钱很感兴趣，好奇心起，就自然地问了出来。

　　“哎呀，你就别管了！总之，我缺钱，缺钱得很！”欢颜想都不想，那根本不是她现在关注的点，急着道，“你就说，这个忙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成交！”风云卿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太想跟欢颜拉近距离，想去了解她，想去保护她。

　　欢颜把算盘打得很精明：
　　首先，如果风云卿能去参加此次比武大会，赢得擂台的可能性很大。这样一来，她就等于是，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同意的相亲对象；这样一来，不管庄主老爹召集了多少武林豪杰，最后都只能落败而归。
　　一想到，这场比武招亲大会，最后竟然是白白折腾，欢颜就在心里乐不可支。
　　还有，那一千两彩头，她可以跟风云卿一人一半！整个计划，对彼此都没有损失，简直就是共赢的局面！
　　最后，等到比武大会结束，她就可以拿着这些钱，再加上风云卿给她的两个金元宝，远赴他乡，到都城去找娘亲。

　　欢颜不得不佩服自己，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对策”，简直就是一举三得！

　　唯一她不能料定的环节，就是去参加比武大会的过程当中，风云卿需要花费一些辛苦去打擂台；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来帮这个忙，这才诚意十足地恳求着。

　　碧海山庄，比武大会。

　　武林各界人士，纷至沓来。

　　当朝礼教风化相对保守，女子未成亲时，这种场合是不准亲自露面的。

　　欢颜却是一万个不放心：为她选夫婿，她凭什么不能去？

　　几番央求之下，老庄主终于允准，她可以蒙着面纱在二楼的闺房里观赛。

　　欢颜已经拿定了主意：若是最后赢得擂台的那个人她不喜欢，她就要亲自下场将他打走；即便是打不过，也要想出别的办法，逼他狼狈逃走。

　　比武招亲的擂台，就搭在欢颜绣阁的楼下，欢颜开窗便可看到。

　　场子里，已经有几个门派先落了座，他们私底下都在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这次的比武大会，其实就是碧海山庄顾小姐的招亲大会！”
　　“你们别看这比武大会只有一千两的彩头，听说顾庄主视女儿为掌上明珠，若得乘龙快婿，愿许成船的嫁妆！”
　　“既能得到碧海山庄这座靠山，又能得到子孙三代都用不完的嫁妆，这可真是绝大的诱惑！”

　　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首先上场的是一个拿重锤的人，他空有一身力气，两个大锤舞得并不灵活，恐怕还没领略武学的精髓。和他对打的，是一个惯使方天画戟的勇士，他是真的勇猛，却并不能和手中那把方天画戟融为一体。

　　这二人半斤对八两，过起招数来，还真的就是棋逢对手，没完没了了。

　　闺房里，欢颜皱着眉连连摇头，根本看不上眼。

　　最后，她干脆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连看都懒得再看了。

　　“小姐啊，人都说二八芳龄，当嫁则嫁。虽然，您还没到那个年龄，可眼见着也快了；现在，尽早挑一个如意郎君也是明智之举，我觉得老爷做得对！”蓝莓打趣她，接着道，“总好过，老爷舍不得您，再多留您两年；到时候，您任性闯祸的名声传出去，那些名门望派的后辈们愣是没一个敢娶您，多尴尬！”

　　“好你个蓝莓，竟然敢这样打趣我，看我不修理你啊！”欢颜心中的郁闷，被蓝莓这样一气到全都不见了。

　　两人自小嬉笑打闹惯了，宛如姐妹。一阵追逐过后，欢颜终于累了，这才停了下来。

　　第一天的擂台比武，在黄昏日暮时宣告暂停。各路武林人士，暂歇碧海山庄。

　　太阳金灿灿的，从地平线再次露出脸来。整个碧海山庄，也被罩上了一层祥和的金色光晕，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又一天的擂台比武，刚刚开始。

　　欢颜站在二楼的窗口前东张西望，希望能看到那个她熟悉又期盼的身影。

　　可是，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了，风云卿还是没有来，欢颜的心情特别低落。

　　正在她满心失望的时候，米仓寨寨主居然带着儿子也来串门，坐在下面。

　　几轮比试过去，米成山终于上场。他先是赢了两场，正得意时，却被一个使长鞭的赢了去。

　　看着米成山草草收场，欢颜心里有短暂的高兴。

　　日暮西山，这一天的擂台比武，又快要结束。

　　那个她期盼的身影，从早到晚都没有出现；欢颜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和难过，整个人的精神都蔫儿了下去。

　　末了，顾老庄主进到了绣阁。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慈爱地问道：“怎么样啊？这两天的比试中，有没有哪一个是你能看上眼的？告诉爹爹。爹爹直接给他走个后门，招他为婿便是！原本这比武大会，爹爹又没有明说是为了招女婿，你看上了谁，或是看不上谁，对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这个你不用顾虑，只要是你喜欢的就好！”

　　“爹爹，你看看这两天场中的那些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个个都像猴崽子一样！稍微看见一两个人模人样的，那武功差得，恐怕连只小猫都打不过……”欢颜满心不乐意地说着。

　　“胡说！照你这样再数落下去，那爹爹这场比武大会岂不是白办了？”顾老爷宠溺地低声唬喝着。

　　“好吧，场上这些，你看不上就算了。”他慈爱地笑着，说道，“爹爹告诉你个好消息！据管家禀报，就在刚刚，那星罗派的掌门夫妇，带着公子罗文俊到了山庄；他们远道而来，自然不是为了这一千两的彩头，与你相看之意特别明显。”

　　“爹爹听说，那星罗派的大公子罗文俊能文能武，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江湖传闻，其人品和家教都很不错！明日，他定会上场一搏。到时候，你可要站在这里好好看着，莫要拂了人家的一番美意。”顾老庄主眉开眼笑地说着，“若那罗公子真如传闻所言，爹爹就为你做主了！”

　　“那罗文俊不过是一个书呆子，武痴儿！爹爹，我可听说，他被爹娘管得可紧着呢！”欢颜瞪大了眼睛，反驳道，“我听说，他在爹娘的面前乖得像小花猫儿似的，唯命是从，古板得很呢！我若嫁过去，还不是要受公婆的气吗？”

　　“这……”顾庄主被欢颜说得有些动摇。

　　可是，转眼他就狠下心来呵斥，道：“胡说，那罗掌门夫妇为人正直，决不会亏待与你！”

　　“爹爹，您怎么舍得？”欢颜撒娇道。

　　许是，顾老庄主太急于要给她找一门亲事；眼前的爹爹，让欢颜觉得陌生。

　　紧接着，顾庄主武断道：“就这么定了！若明日你还没有相中的人选，那么不管罗文俊是输是赢，老夫都会应下这门亲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爹爹，您怎么能这样啊？我不嫁！”欢颜的脾气也上来了，生气道。

　　“不可任性！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胡闹！老夫设下擂台，召集武林俊杰，由你挑选已是万分开明；你看看那些官宦人家的闺阁小姐们，哪个不是由父母商定婚事之后，依言就嫁了？哪个有你这样诸多的选择？”

　　顾老庄主板下脸来，给欢颜下了最后通牒：“依爹爹看，你就是选择太多，挑花了眼！明日，定要选下一门亲事来，否则就是罗文俊了！早点休息。”

　　“爹爹，您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欢颜气急，却不知要怎样反抗。

　　平时，顾庄主对欢颜从不勉强。今天也不知怎么，就看中了罗文俊做女婿。

　　“我看，爹爹这回是铁了心地要给我找个夫家，否则他誓不罢休！”欢颜对着蓝莓，委屈地说道。

　　顾庄主走后，欢颜和蓝莓商量好了主意：照这样发展下去，以欢颜那点功夫，明天要想将赢得擂台的罗文俊打走，是不可能的；那么，她们就只能想办法，让罗文俊自己退缩，最后狼狈逃走。

　　于是，欢颜下定了决心：明日擂台比武，不管谁是最后赢家，只要她不满意，就让蓝莓从楼上浇下一盆水去；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厚脸皮的，当众出丑之后，还好意思坐下来与爹爹商议婚事。

　　夜幕降临。

　　绿萝洞里，有萤火虫星星点点地飞着，仿若一个童话的世界。

　　风云卿在石床上打坐入定，运气调息；好像尘世间的事情，都与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第三天一早，擂台比武又开始了。

　　昨日那个使长鞭的勇士，先赢了一场。

　　随后，罗文俊提着一杆长枪，跳上擂台。

　　罗文俊身上的武艺，一看就来自于家传绝学。他的步伐十分稳健，每一次出招的着力点都特别精准，招招规整又力道非凡，一看就是多年家学才能练出的风范！

　　十几招下来，那个使长鞭的勇士就开始觉得吃力；又二十几招下来，那个使长鞭的勇士就被罗文俊赶下了擂台。

　　场中一片欢呼喝彩，都道罗文俊把一杆长枪舞得精彩！

　　大家都知道，顾欢颜就在二楼的绣阁里观赛。每次看到她无奈摇头，场下就又有了挑战的动力。

　　如此一来，场内战况越发激烈。

　　碧海山庄，不枉为这个郡县上最大的武林帮派。碧海山庄的大事，就是这十里八乡最大的事！

　　经过两天的擂台比武，碧海山庄的顾老爷为爱女挑选夫婿的消息不胫而走。满城街市上的路人们，十有八九也都听说了此事。

　　如此一来，这场比武大会的结果，也就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两日，风云卿并不站在云欢酒铺的门外，而是躲在里间雅室的屏风后，听着往来客人们的谈话。

　　他们之中，偶有谈起碧海山庄比武大会进展的话题，他都听得格外仔细。

　　风云卿身穿浅青色山水纹锦袍，内衬月牙白长衣，端坐在屏风后，品一壶合欢花香茶，在袅袅升起的水雾里，一对儿凌霜眉轻轻舒展……

　　那茶壶里煮沸的合欢花，是他从绿萝洞外的合欢树上摘得，芳香四溢，凝神养气。

　　只听，外面喝酒的一桌客人们，正在讨论：
　　“碧海山庄这两日的场面，那叫一个壮大，各路武林豪杰不知来了多少！”
　　“可不是嘛！各路武林豪杰会聚一处，怕是只有顾老庄主才有这样的颜面。”
　　“也未必是颜面的问题，成船载运的丰厚嫁妆啊！我若是会得武功，出身名门正派，我都想去试一试！”
　　“没那么容易，听说顾老庄主甚爱这个女儿。不但平日里娇生惯养，此番更是依照她的心意；只要那小姐不点头，就算赢得了比试，顾老庄主也未必会嫁女。”
　　“我听说，这两日比试下来，各路英雄豪杰们累得半死；那顾小姐却在绣阁上频频摇头，一个都看不上呢！”
　　“如此说来，那庄主的女儿，岂不是很难嫁出去啊？呵呵……”
　　“怎么会呢？像这种比试，一般都只是走个过场，早就有了内定的人选；否则，如果比出来的结果不尽人意，那该多么尴尬！”
　　“对，我也听说了！这个内定的人选就是星罗派的罗文俊，听说他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呢！”

　　一盏茶毕，里间雅室，风云卿再也听不下去，让顾江打发了那一桌的客人。

　　碧海山庄的擂台上，罗文俊已经连赢了五场，顾老庄主看得十分满意。

　　正当他得意之时，也不知是从哪儿来了一个彪壮莽汉。

　　那彪壮莽汉全身都是力气，蛮力大得可以将罗文俊空手举起，几十招过后，就将罗文俊打倒在地。

　　罗文俊空有一身好枪法，却也实在不敌，只得认输，败下场来。

　　顾老庄主看得直皱眉头。

　　过了大概半刻钟的时间，竟然无人上场挑战这个莽汉。各门各派的后生们，都在掂量着自己的实力；罗文俊已经算是各大门派后辈中的佼佼者，却也被这个莽汉打下擂台，大家实在不敢冒然出手。

　　眼瞧着，这个从草原蛮荒之地来的彪汉，就要成为今日擂台的赢家，顾老庄主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心想，若是这个莽汉最后真的赢得了比武擂台，他就只承认此次比武大会对外宣称的一千两彩头，其他一概不提。

　　绣阁里，欢颜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她急匆匆地吩咐蓝莓，让她将今早沐浴的洗澡水盛来，准备泼下去。

　　蓝莓原以为，她家小姐昨晚只是说着玩儿的；却没想到，竟然动了真格，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情急之下，她只能好言劝阻：“小姐啊，绣阁之下，比武场中，那可聚集着整个武林的名门望派啊！咱还是别这么闹了，好不好？”

　　“谁跟你闹了！你看看，你看看擂台上站着的那个彪壮莽汉！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那样的人吗？”欢颜心中恼火，从窗前转身进屋，准备自己去舀水。

　　蓝莓一看，小姐的任性脾气上来了，知道劝她不住；只能用力地抱住她的纤腰，使劲儿阻拦，绝对不能让她当众闯下祸来。

　　绣阁之下，擂台之侧，顾老庄主坐在那里，愁眉不展。

　　忽而，只见一抹浅青色从天而降，站在擂台之上。

　　细观才知，来人穿着一身浅青色山水纹锦袍，内衬月牙白长衣，其貌英鸾俊秀倾倒众生，其质潇洒清奇远遁凡尘，淡定从容，丰姿卓绝。

　　此刻，他负手而立，便觉光彩照人，身姿似松柏般挺拔，两袖若有仙风飘拂。

　　风云卿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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