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

　　芜原村虽在荒蛮之地，到了春节却也热闹非凡。
　　白日里爆竹声声除去旧岁的尘埃，稚子在烟火腾腾的街巷游戏奔跑，穿着各种民族华服的人们串门儿贺春……到了晚上，芜原堂烛火通明，门口的长街设下百家宴，不论是本乡人还是异乡客，都团聚于此。
　　裴罗还记得第一次参加百家宴时，被这洪水一般的热闹涤荡了亡国之痛。人们都如亲人一般，向他问好，一时间他有了一村的家人。
　　“过年就是要热闹一些，大家聚在一起，便如那篝火，光明而热烈。”枯逢春走到他身边说。
　　裴罗眼睛有些湿润，真诚地说：“师父，谢谢您救了我。”
　　“你外祖天吉大汗对我有恩，你不必再言谢了。况且我也需要你。”
　　“我会帮师父复仇，也为了我自己。只是见此热闹，不知妹妹是否也如我一般幸运被人收留……”
　　“阿卓公主貌美聪慧，不论去哪都会得善待。日子还长呢，我们一起寻她。”
　　思绪回到眼下，十年过去，裴罗望着眼前的热闹不自觉地笑了。
　　枯逢春身着一身红衣走来，身姿婀娜，明艳动人。“头一遭你过年时不板着一张脸了。”
　　裴罗笑着向她一拜，道：“师父新岁吉祥。师父取笑我了，我是看着长街热闹繁华，听到有乡人称此地为‘小长安’，我想即使不去长安也无妨了。”
　　“我瞧着你是得到了阿卓公主的消息，心中欢喜，所以看什么都高兴。”
　　裴罗点点头，说：“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烈马的嘶鸣声和求救的声音。裴罗和枯逢春站在芜原堂大门口，应声望去，只见一位楼兰少女骑着一匹失控的烈马冲向了百家宴。
　　长街上的人纷纷撤去两侧，眼看烈马要撞上百家宴的宴席，裴罗逆行而去，冲向烈马，飞身跃起，一脚蹬在街边的彩旗杆上，入飞燕一般精准地落在烈马上。
　　他环抱着遮面的楼兰少女，从她冰冷的手上接过缰绳，还未在人反映过来之时，他猛得勒马，马匹扬蹄止步，差点把两人摔下去。
　　裴罗一只手揽着女子的腰，一手将缰绳一甩顺势缠在自己手臂上，“吁！”
　　他说着，狠狠一勒，烈马后退了两步。
　　马被控制住了，长街上的乡亲鼓掌感叹裴公子好身手。
　　“公子，多亏了你。”楼兰少女泪眼汪汪，令人疼惜。
　　裴罗看着她颇有风情的大眼睛也难免失神了一刹那，他迅速反应过来，松开她的腰，下马。“姑娘，事出紧急，得罪了。”
　　这一切都被枯逢春看在眼里。也被其他爱慕裴罗的姑娘们看见了。
　　楼兰少女被裴罗扶着下马，那些姑娘们心中打翻了醋瓶，心想自家为何没有这样“懂事”道烈马。
　　“裴公子，我是萧晓啊。”少女摘下面纱，露出了她的脸。正是正阳商号老板娘迪拉提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中原人，所以她虽穿着楼兰的华服，长着一双楼兰美人的媚眼，却有着汉人的优雅与娇柔。
　　裴罗脸红了，他知道她。虽来芜原村不久，可远近十里，无人不知她家的富庶与她们母女的美貌。裴罗也是个大小伙子，虽身世沉重也难戒好色之心，时常托词采买堂中药材去城里的正阳商号，只为一睹萧姑娘的芳容。
　　“竟如此巧。”裴罗回神，沉声道。他心中激荡，心跳得要到嗓子眼。仿佛再被她看一眼，就要沉沦于她的眸中。
　　“是啊，我听人说芜原村百家宴热闹，就偷来家里的快马想来瞧瞧。谁知这马儿故意害我！”她娇嗔道。
　　裴罗摸了摸马鬃，淡淡一笑，说：“这是汗血宝马，进贡长安的好马。它被爆竹声吓得受了惊，萧姑娘不熟悉它的性子，不知如何规束，所以才失控了。”
　　枯逢春懂得少男少女的心思，“大战”在即，让裴罗逍遥几日也好。年后，他就算想快活也不能了。
　　于是，枯逢人让人过去给裴罗带话，说：“公子，堂主说宴后若萧姑娘想回家，让您送萧姑娘回城。若萧姑娘想留下守岁，便早些遣人去和萧夫人通禀，以免夫人担心。”
　　裴罗心中佩服师父思虑周全，牵着马儿看了一眼萧晓，问：“萧姑娘，不如我送你回去？”
　　他实则是不想让她走，可又不知如何开口，纠结之下说了最不该说的话。一说完，便后悔了。
　　萧晓愣了一下，微微一笑对枯逢春派来的人说：“谢谢枯前辈关心，替我问前辈新岁安康。我不回城了，我喜欢热闹，今夜与你们一起守岁吧。”
　　裴罗心里欢喜，脸上也掩饰不住流露出欣喜的笑容。“那我帮萧姑娘去拴马。”
　　那一夜，裴罗带着萧晓逛遍芜原村夜市，买了一盏长龙花灯。萧晓的明媚照亮了裴罗的心，他让自己放下了所有沉重的枷锁，只享受眼下的欢快与悸动。
　　他想，如果他不是回河遗孤，定会娶她为妻。可她越是美好，越让他不敢触碰。
　　他不忍心，将心爱的女孩拖入深渊。
　　第二日一早，萧晓要回城了。枯逢春命裴罗准备礼物相送。
　　路上，裴罗不似昨夜，始终沉默着。他知道，此一别，或许一生难以相见了。
　　萧晓见他神色凝重，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便也没有多说。
　　到了北关城外，萧晓止步了。
　　“裴公子，与我一同过年，你不开心？”
　　不开心的是与你分别。裴罗不敢表露心意，下马，说：“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去。”
　　萧晓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你过来。”
　　裴罗不知何意，还是走了过去。
　　“再近一些。”
　　裴罗有上前了一步，身子几乎贴在马身上。
　　萧晓俯身，一个吻落在裴罗的脸颊上。
　　他只觉得被吻的肌肤灼热瘙痒，然后那种火燎之感蔓延全身，他看着萧晓，愣住了。
　　她笑了，如石榴花一般热烈，令人心暖。“我希望明年还和裴公子一起过年。”
　　“嗯……”裴罗不知自己是否能如约。可他不忍心拒绝她。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萧晓不满意他此刻的表现。“这是我第一次……”
　　“我也是。”裴罗低声说。
　　萧晓被他憨憨的表情逗笑了，眼前这个俊秀的少年与昨晚制服烈马的人判若两人。
　　“傻子，我昨夜是去见你的。”
　　裴罗还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已经策马进城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遍遍回味那个吻。太轻盈了，却深深地吻在他的心上。他总觉得那还不够，他想要那个女孩永远属于他，不只是第一次。他一想到以后会有其他的男人吻她，便心中难忍。于是策马扬鞭，让划过耳边的凛风吹去他这些黏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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