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不喜欢下雪

　　“陈玫！下大雪了，我送你。”
　　一把伞出现在陈玫头顶。

　　“陈玫，陈玫……”

　　陈玫抬眼，一枚斜落进来的雪花飘入她眼里。陈玫缓缓眨了眨眼，在破碎的雪花里像是流泪。
　　她拒绝了追求者的伞，下一刻，大步走进逐渐变白的世界。

　　…

　　陈玫十二岁搬到连尾巷。
　　楼房斑驳破旧，继父用木板钉了个架子，放在客厅，那就是陈玫的床。
　　夜里陈玫不大敢翻身。
　　一翻身就要掉下床，床还吱呀吱呀叫，多翻几下，它立马要散架。

　　但是，陈玫依然很喜欢它。
　　就像虽然冬天的水真的很冷，她要使出吃奶的劲才能拧干继父的衣服，顶着风雪走五里路买菜会把她的脸冻得通红，她仍是挺喜欢连尾巷的。
　　这里不会有南方的回南天，不会有大得吓人的蟑螂，不用担心半夜和妈妈突然被人拖下床，劈头盖脸的拳打脚踢。
　　那时陈玫抱着妈妈缩在床脚，偶尔会分心想，这样会不会踩到大蟑螂。

　　后来陈玫睡觉，都会穿袜子。

　　爆竹声里一岁除，年初一。
　　听到开门声的时候陈玫就醒了。鞭炮吝啬地只放了一串，不过陈玫知道，这已是继父难得的大方。

　　她在新年前洗完了所有衣服，今天可以再晚半个小时起床。

　　陈玫缩在被窝里，直到半掩的房门被推开，两道脚步声进门，继父的声音像今天褪去死气沉沉的连尾巷，热情客气，“昭白你来就是有心了，客气啥儿，带那么多东西。”

　　陈玫对这个小房子十分熟悉了，光听声音，就知道继父把大概是年货的东西放到她床右边的桌上。

　　陈玫下意识看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笔直的腿，穿着崭新的白色球鞋。

　　“李叔，奶奶平时一个人在家，麻烦你不少，来看望你是我应该做的。”
　　是个年轻的男声，清冽好听，让陈玫想起在南方见过的大片花海。花还未盛开，风吹过，呼呼冒出几朵随风摇曳的小白花。

　　“你这孩子懂事，也有出息。快坐，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陈玫终于看见那个声音好听的人了。他坐下后，腿挤在方桌下，舒展不开，他弯腰，握住木板凳往后移。睫毛乌压压，清俊明澈，肤色很白，白得和整个暗沉的连尾巷都格格不入。

　　他似乎察觉到注视，目光偏移，抓住了呆呆看他的陈玫。

　　“你是？”
　　短暂一怔后，他弯起唇，笑意自黑白分明的眼里蔓延，温暖如星。

　　陈玫飞快缩回被窝。
　　到少年离开，陈玫才出被窝，过了她给自己设的半个小时起床的时限。

　　陈玫没想赖床，就是缩回被窝的时候，想起了脚上的袜子。左右有两个大洞，滑稽地钻出肿胀的脚趾。
　　以前不在意它们的陈玫，第一次觉得它们有点丑陋。

　　…

　　陈玫用力搓着手里的衣服。
　　水流下，冷得刺骨。

　　陈玫没留意身边什么时候出现的第二个声音。
　　连尾巷只有一个公共洗衣池，在公共澡堂外面。
　　陈玫使劲拧着比她半个人还高的棉衣，姿势扭曲。听到身边响起的低笑时，陈玫动作未停，漫不经心想，没见过小孩洗大人衣服吗？

　　“我帮你。”清冽男声含着笑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过陈玫手中的衣服，对于陈玫而言过于庞大的棉衣到了他手中显得轻松。他几下拧干，放回陈玫的脸盆中。

　　陈玫刷地抬头。
　　这次看得比在那个逼仄昏暗的房间更加清楚。半干的黑发软软遮在少年额前，少年面庞玉般温泽，眼眸明亮，是满溢出来的明朗。

　　陈玫记得，继父叫他“昭白”。
　　不知具体是哪两个字，但绕过舌尖，很好听。

　　“昭白……”

　　“嗯？你认识我？”李昭白微微偏头。

　　陈玫张了张唇，她只在心里叫了这个名字，是嘴巴没听使唤叫出了声。
　　“不认识。”陈玫摇头。
　　她只在一个早晨，窥见过一个好看的少年。
　　她对他一无所知。

　　“我认识你。”李昭白的话让陈玫吃惊。

　　“你是陈叔的女儿。”
　　陈玫亮起的眼眸微微黯淡。
　　她抿了抿唇，认真告诉他：“我叫陈玫，玫瑰的玫。”

　　…

　　“陈玫。”

　　陈玫烦恼地咬着笔，看见走进门的李昭白，她放下笔，“我爸不在家。”

　　从那日公共洗衣池相遇后，陈玫洗衣服时总能遇见李昭白。有时他是洗完澡出来，有时是拎着几件衣服过来洗。
　　自然而然，他会帮陈玫一起把衣服拧干。

　　陈玫客气地说谢谢。
　　李昭白不吃那一套，“小不点，叫声哥哥听一下。”

　　陈玫往往沉默地抱起脸盘离开。

　　“哦，我不找陈叔，来借两根葱。”
　　李昭白熟门熟路地在泡沫箱里折了两颗葱，有根在，很快又能长一茬。
　　李昭白手拿两颗碧绿小葱，转身，便撞上陈玫幽幽的注视。

　　“怎么了？”李昭白顿住。

　　那些小葱都是陈玫种的，前几天她刚发现少了几颗，如今看李昭白熟练的架势，立即知道那少了的几颗小葱去了何处。

　　许是陈玫眼里的怨念太过明显，李昭白看了看手中的小葱，缓缓挑眉笑了，“你种的？”
　　陈玫鼓着面颊点头。
　　李昭白笑意不减，“小不点这么厉害呀，便宜我了。”

　　眼看陈玫面颊更鼓，李昭白闷笑一声，屈指敲了敲桌面，“别生气了，作为回报，我教你做题，怎么样？”

　　陈玫顺着李昭白的视线，看向桌上有一个明显牙印的笔。陈玫遇到难题，总会无意识做点小动作，这道题难住她很久了。
　　此刻陈玫目光怀疑，像是在说：“你会？”
　　陈玫成绩不差，初一期末考班级排名第三，能难住她的题，都是竞赛题的难度。

　　李昭白失笑，轻轻敲了下陈玫的头。
　　“我教你。”

　　陈玫后来才知道，李昭白是她来到连尾巷那年的中考市状元。
　　那时火红的横幅从连尾巷的街头拉到街尾，市报记者上门采访，刊登版面时，还给了李昭白一个“校草状元”的美称。
　　几所高中争相给李昭白打电话，最后李昭白被父母从连尾巷接走，去了市重点，十一中。

　　两年后，学校让同学们填写意向高中，陈玫没有犹豫，一笔一划写下——春台市十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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