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缠枝

　　弗囡地界，一处驿站。
　　月升之时九安匆匆来迟，他进了房间朝裴肆行礼，汇报近日上京的状况。
　　裴肆在一旁的小桌前坐着，一手捧着书卷，一手握着茶盏。

　　“宫里最近新纳了一批秀女。”
　　这事儿王上早就与裴肆说过，想来也是太后的主意，王上没有实权，太后握着大部分兵权，太后说什么做什么，王上也只能由着她来，太后这主意也是想为王上纳妃，充实后宫，找个听话的人罢了。
　　九安接着汇报。

　　“二公子在岭南受了伤。”
　　岭南地区在边境地带，挨着锡戎，常年战乱不断，裴行之早些年间一直带军守在此地，小打小伤已经见怪不怪了。
　　裴肆淡淡的瞟了一眼九安，似乎再问他汇报这个做什么。
　　九安垂下了头，小声的说了句，“少夫人去寺里求了平安符。”

　　两人均是沉默，裴肆淡然的翻了一页书卷，不知道到底听了没，他眸色深沉也不知此时的他在想什么，或许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可面上总是这般淡定，他轻吐了句，“没了？”
　　“还有……连杏夫人她们带头在闹事…”

　　连杏是裴文卓的夫人，总归是裴家族人，无非就是仗着有裴家血脉，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春秋换季都会借点名头来索要月钱，这次更是借着没有收成的名头闹到了少夫人那里。
　　裴肆显然有些不悦，“通知他们等我回去开祠堂。”

　　族人开祠堂一般都是有什么大事，例如族人更替宗主，或者族里有人犯了打错，自裴肆继任以来还从未开过祠堂，而这次裴肆显然是想给他们立个规矩。
　　“三日后少夫人亲自开祠堂。”

　　裴肆手上的书明显一顿，他很显然没想到姜声声会接手，很长时间以来，裴肆总以为她如春日的一池水，温柔无声，笑起来也似春水的波澜般，轻轻荡起来，抚的人心痒，她总是安静又温柔。
　　但她内心却是坚韧的。

　　裴肆总归不放心。
　　“明日启程回上京。”裴肆吩咐。
　　弗囡地界的案子眼下已是到了收尾阶段，裴肆也已经没了耐心再去收尾，九安在此断后便可，明日即可动身回上京，裴肆想到此眸色都淡了些许，“魏老板的货到了吗？”

　　“说是明儿一早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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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上京鹿溪苑，裴家祠堂。

　　收到裴家宗主夫人的传唤，尽管心里有万般不愿，但依旧一个不落的都到齐了，他们都老老实实的站在了裴家祠堂里，小吉仔细的数了数人，这才去少夫人房外提醒。
　　“少夫人，人都到了。”

　　“知道了，我马上来。”
　　小吉摇了几下铃铛，祠堂里的人都静了下来，随着铃铛的声音，裴家少夫人穿着一件款式略显简单的翠烟衫，下罩散花长锦衣裙，腰间系着一块代表裴家宗妇的玉佩，迈着步子款款而来。
　　宗妇入祠堂，行礼之人只有寥寥几个。

　　姜声声把这一切都默默看在了眼里，等祠堂彻底安静下来，她从容不迫的眼神一个个的扫向众人，掷地有声的道，“此次传唤众人来是有事要与你们说。”
　　“什么事？”
　　“可是这月钱涨了些？不涨我们可怎么活啊？”连杏夫人两手摊开诉苦，引的众人附和。

　　“ 有法子了吗？”
　　族人众说纷纭，小吉趁此又敲了遍铃铛。
　　姜声声看了眼小吉，“第一件事重温家规，小吉，你且带着大家读一遍。”

　　“见尊者，当行礼……”
　　“与人为善，与邻为友……”
　　“手足贵相助，夫妻贵相从，长幼贵有序，邻里宽相容……”

　　跟着一起念家规总是无聊的，族人无规无束的、稀稀拉拉的一起念完了家规，随后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了姜声声。
　　“想必大家也都记起来了家规，周正把账本拿来。”一提到账本大家的眼睛都亮了，姜声声接着吩咐，“现在大家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思考一下最近自己的错处和好处，优则赏，一次十文，错则扣，一次十文，也可以互相说。”

　　此话一出，祠堂内一阵轰动，都不知道姜声声再搞什么名堂，可她到底是姜氏夫人，地位且放在这里，若有人不从，想必日后再无法受到裴家帮扶，因此尽管有万般不服，但却没人敢不照做的。

　　“规矩大家都明白了？”姜声声摆了摆手吩咐小吉，“把香点上，一炷香后开始。”
　　祠堂内，姜声声淡然的在高座之上仰视族人，族人在祠堂内大气都不敢出，燃香很快，随着空气的流动，燃香的烟旋了个圈之后，香灰掉落，最后一丝也被燃尽了，小吉适时摇了下铃铛。

　　“时间到。”
　　姜声声淡定的看了眼众人，“谁先来？”
　　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谁都不敢站出来一步，毕竟大家不知道此回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不敢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磨了半天，先出来的却是平日里不善言辞的裴行语，之前刚进祠堂时朝姜声声行礼的就有他，此时他淡定的跨出来一步，也是先朝姜声声行礼后方才说话，“行语本读书人，闲暇时间会去云景书院教习。”

　　上京城内达官贵人家的孩子都去上京书院学习，上京书院学习的人非富即贵，一般的寒门子弟和普通门户大都进不去，因此衍生出云景书院，供普通家庭和寒门子弟入学。
　　裴行语一家不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谈吐，都规规矩矩有礼数，族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姜声声得到族人的求证后点头，“赏。”
　　周正在裴行语那里记了一笔。

　　此话一出，众人见钱眼开也纷纷出队开始讨礼，“回少夫人，前两天我还给邻居借了小半袋米呢，你看……”那人话没说完但讨钱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姜声声得到族人求证后道，“与邻互助乃好事，赏十文，但之前未有礼数扣十文，你可有意见？”

　　赏来上去这到嘴里的钱没了，那人想争论，“那他们也都没……”
　　“所以都扣了十文，除了之前行过礼的那三家，可还有异议？”

　　那人闭了嘴，垂了脑袋，“没了。”
　　连杏夫人眼瞅着自己的好处没讨到还倒扣了钱，心里有些不乐意了，立马出来说道，“我前两天给了一个乞丐几文钱，让他买吃的去了，我这也算是与邻相助的！”

　　“你还可怜乞丐，你还有这好心呢？”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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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却没有一人为她做出求证，很显然这就是连杏夫人讨钱的一个由头，临时撒的谎罢了。
　　无法与族人得到求证，姜声声发话道，“与邻相助乃好事，但难免缺乏证人，不赏不扣。”

　　“你！”连杏夫人还想栽争论，却被她丈夫车了袖子拽了回去，小声的训斥了一句，“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连杏夫人听完不服气的剜了一眼姜声声，随后便恶狠狠的甩了下袖子作罢。

　　“我帮…一家追回了被偷的两头牛。”
　　“赏。”
　　“回少夫人，我家节衣缩食已经一年没有添新衣了。”
　　“赏。”
　　“回少夫人，我家也很节省，已经很久没买厕纸了……”

　　此话一出，站在那人身侧的族人默默撤开几步，离他远了些，似乎味道传出来似的，又纷纷捂住了鼻子。
　　姜声声说话的声音一顿：“……”
　　周正的笔尖也顿了一下，“这……”

　　此次开祠堂，既让有礼节带人亲厚的族人拿到了救济金，又让没有规矩的族人得到了惩罚，以此作为范例来规诫，又重塑了家风，对于姜声声的威严也树立起来了。
　　又过一日，烟雨报来家书，“少夫人，大公子来信了。”

　　姜声声端正的坐在窗前翻看着账本，闻言稍稍抿了下唇，眼中滑过几丝亮色，“且让我瞧瞧。”
　　几行字滑过，烟雨就已经坐不住了，“少夫人，大公子说的什么？”
　　弗囡的案子已经收尾了，在回来路过嘉陵的路上遭遇了洪水，且在那耽搁几天，姜声声挑着重点说了几句。

　　“什么？洪水？那多危险啊？”烟雨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可看见姜声声的脸色有些沉，又转了话语道，“大公子乃指挥使，做事自然有分寸的，少夫人你就别担心了。”
　　洪灾乃人命关天的大事，稍不留神就会出现变故，这谁能不担心？

　　而此时困在嘉陵的裴肆站在雨幕里，身后的九安撑着折子伞，一旁知府的人一同站着河流的大堤赏，狂风肆虐，吹得雨丝斜斜的打下来，将他那身黑色锦衣都打湿半个，河堤垮了，奔腾的雨水混杂着河水奔腾着。
　　水面上漂浮着浮木，木板、衣裳……被洪水摧毁的房屋只剩半个在那里苟延残喘。

　　裴肆紧赶慢赶着回上京，抄了条近道回上京，却没想到路过嘉陵突遇洪水，前面的路断了，这里受了灾一时半会也赶不回去，由此只好率先回了封信回去。
　　李嫌知府派的人此时匆匆赶回来禀告消息，“大人，洪水太猛，受灾人数无法确定。”

　　形势发生的太快，一切都还未来得及做出准备，洪水就将一切冲开摧毁了一切，百姓叫喊着不顾一切的冲出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拽着衣服，一边叫喊着“救命！”，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救，狂风一卷，水浪一翻便将那人带走了。
　　水浪过后归于平静。

　　不能犹豫了，裴肆率先替知府做出决定，“派一队人马去柳河上游拦截，一部分人去救援，剩下的人立马去安营扎寨，救出来的人统一安置在帐篷中，召集嘉陵的郎中统一待命救援，我立马写信向王上汇报。”

　　李嫌大出口气，点了点头，“好，好，就这么定了，我现在立马派人去去……救援……”很显然李嫌很少遇见此事，已然乱了分寸，有了裴肆在一旁冷静的出谋划策，他总算松了口气，立马派人着手去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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