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谁才是替身

　　约摸一炷香之后，在某个拐角处，福贵忽然停了步子：”王爷，这之后咱们跟王妃就不同路了，老奴让小季子给王妃带路吧。“
　　他说着，冲着身后一个小太监一挥手，使眼色道：“小季子，还不快过来。”

　　“奴……奴才小季子，见过王爷、王、王妃，”这小太监一身蓝杉红帽的太监服，面容清秀，身形并不瘦小。只是有些畏畏缩缩，双手在身前紧紧相握拧成一团，说话也结巴。

　　萧司墨步子停一下就算是知道，之后甚至并未撩起眼皮看一眼，便抬脚继续走了。福贵急忙弯着腰向洛秋点头示意，然后一挥拂尘带着队伍跟上萧司墨。男人走得很快，不多时就走出很远去，福贵追得颇有些费力。直到那个背影就在又一个转角处消失，洛秋方收回凝视的眼神，心中颇有些遗憾。

　　背影不太像呢，可惜。

　　下一刻，一道语气略有古怪的声音传来：“袭王妃的眼神好生深情，莫不是昨日一面对袭王一见钟情了？”

　　洛秋偏过头，发现说话的正是小季子。他此刻站直，比洛秋高出一头，哪还有方才结巴与畏缩的模样。甚至声音……也并不很像太监，没有太监的那种阴柔尖细的腔调。

　　“与你何干？”洛秋语气淡淡，面上看不出情绪。其实这时就会发现，如果单平常的样子来讲的话，说不上她与萧司墨谁谁更冷一些。

　　“诶呦，您这不是说笑了，您钟情谁倒是与奴才无关，只是那位让杂家提醒您——”小季子边说着，语气逐渐凌厉起来，左手食指对天指了几下好似在暗示什么一般，“别忘了您的本分跟任务。”
　　紧接着又故意掐着嗓子道：“本是不该这么早就来提醒的，但是那位知道您昨日的表现很不满意。”

　　洛秋垂下眼皮，心里明了眼前这人是皇上派来的，大约是因为她大婚之日都不曾与萧司墨圆房，所以有些不耐。

　　她嗓音其实单听来是很柔婉娇俏的那种，然而语气实在太过冷淡，所以显得不那么亲人：“你当萧司墨是傻子，他难道不知道我是安插进去的么。“

　　洛秋其实根本不想掺和进这些有的没的争斗，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敬北王府无法提供庇护，萧司墨肯定也不可能救她，如若再惹恼了这位皇帝，她怕是活不到找到方法回去见阿莫的那天了。如此，也只能先应付着。

　　“这就要看您怎么施展本领了，”小季子看好左右无人，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洛秋，”这是西域新进贡的情蛊，你把子蛊下给袭王，自己吃了母蛊，他便会不知不觉地爱上你，其余的事等日后再说。“

　　洛秋一边心道小说里还真是什么都能有，一边撩起眼皮去接。

　　然而，指尖方要挨到瓷瓶，对面之人忽然翻手收起所谓的情蛊，紧接着凌厉的掌风直对洛秋面门扫来。洛秋早在对方方出掌时就有所预料，于是反应十分及时，侧身的同时抬手格挡，另一只手则是将头上碍事的步摇抽下，当做武器。

　　小季子占了身形高大些的优势，然而洛秋穿书前常去武馆，且自小学中医，对人体要害的地方很是了解。于是两人间你来我往，一时之间竟是打了个不分伯仲。

　　几十招后，这场无由而起的争斗又戛然而止。小季子劈下去的掌落在洛秋颈边不到半寸的位置，洛秋手中的步摇也正抵在对方的动脉之上。

　　对方没有杀意只是试探，所以洛秋并未用出全力，并且她能感觉到对方也有所保留。

　　只是……
　　两人都收手后，洛秋边平复呼吸，秀气的眉毛却微微蹙起，原主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差些了。
　　对面，小季子眯起眼睛，目光狠厉：“你是谁？”
　　当初洛三被他们抓去时的表现可跟如今完全不一样，而且完全不会武。

　　“敬北王的女儿会武很奇怪么，我二姐不是还领兵打仗，“说话间，洛秋已以一种独特的呼吸方式将气息调至平稳，“总要允许人藏两招，不能什么都一下抖给你家主子。”

　　方才对方一直想探她脉门，按照她被迫阅读的那些书里的剧情，洛秋想，原主被下的毒约摸就是皇帝干的，于是淡声开口道：”放心，哪怕只是为了解药我也会听话。“

　　她说着自己会听话，语气却像是叫别人听话。然而小季子闻言果真将凌厉的目光收起时，洛秋知道自己猜对了。
　　没意思，洛秋此刻将步摇插回发髻，倒还有闲心稍微走神，看的那些书里总是这么几招，无聊透了。

　　“您记着需要解药就好，”小季子皮笑肉不笑地将情蛊放在她手中，忽又恢复了方才畏畏缩缩的模样，开始带路，“袭王妃这边请。”

　　这边，两人结束刀光剑影，恢复了表面的和气，然御书房中却仍是暗流汹涌。

　　“大婚第二日便扰了皇叔皇嫂的温存，实乃朕之过，”座上的帝王满面温和笑意，语气自责，不了解的还以为他是真心在歉疚。

　　但不巧，萧司墨恰是了解他的人，便知道萧允此刻是故意想膈应他。于是面上并无表示，全当什么都没听见，只是仔细把玩着手中的紫檀木珠串。

　　萧司墨是先帝御指的摄政王，手握虎符，更端着一个长辈的身份。是以即使萧允再忌惮他，再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不得不顾及大节以礼相待，一口一个皇叔叫着。甚至将人请来御书房也是恭敬地布置了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面细细铺着没一根杂毛的雪白狐狸皮软垫。

　　“今日请皇叔前来是想请教一事，”没人理，萧允也不显尴尬，又自顾自道，“西贡国使者前几日来访，说要求和，皇叔如何看？”

　　西贡是大渊邻国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令敬北王府两代三人在北疆战至牺牲舍命防守的，便是此国。萧司墨回京前受先皇之命迎敌，迎的也是它。

　　此国虽是游牧民族，但是自从先帝在位之时起便开始仿照中原建制，也设了一套行政体系，消了政权松散动乱的弊端。再加上民族善战的天性，接二连三收服周边小国，版图不断扩大，隐隐有超越大渊之势。

　　西贡多年来屡犯边境，烧杀抢掠，怕就是在试探大渊的虚实，有所图谋。这样一个国家，如今主动说要求和，可信么？
　　萧司墨指尖轻动，捻了一颗珠子拨去。

　　看皇帝的态度，怕是已经想接受了。不过其实不接受又待如何，能带兵的不是战死就是成了权斗的牺牲品，大渊究竟是已经找不出将才抵御。

　　萧司墨终于舍得撩起眼皮，没拿珠串的那只手撑着下巴不咸不淡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言下之意，随便你，关我屁事。

　　“皇叔莫不是还在生朕的气，”萧允被他无所谓的语气刺了一下，作出惶恐的模样，“朕自是相信皇叔不会有意害洛将军，可洛将军因皇叔的错误消息被埋伏而血洒靖州是事实。”

　　“世人都向朕讨说法，朕也是迫于无奈才只好请皇叔留于苍京待查。”

　　皇帝这番话听上去字字情真意切，只可惜满口虚言，无人在意。

　　没人比萧允更清楚洛鸢是怎么牺牲的。

　　***

　　洛秋袖子里揣着那对“情蛊”进了清栩宫，猝不及防被山茶花撞了满眼，入眼一切有绿意可种花的地方，全都栽满了山茶。

　　似是洛秋停滞一瞬的步伐暴露了她心中那一点疑惑，于是门口为她引路的小宫女主动解释道：“因为我家娘娘最喜山茶花，于是陛下特意找人培出了这一年四季都可开花的山茶品种，在清栩宫中种满。”

　　洛秋心下了然，怪不得如今方才八月，这山茶就已吐蕊。
　　开口从小宫女嘴里套了几句话，她得知原主跟洛贵妃应该是素昧平生的，于是放心许多。

　　沿着开满素白花朵的小径，洛秋被带到了清栩宫的□□，这里花更多，淡色的花朵几乎是热烈地将人簇拥。

　　她一路上低头看那些肆意绽放的花，待到抬头时，便见方正阔大的庭院中央有个圆形的高台，高台上用透明琉璃筑了间柱形的平顶小屋，门亦是琉璃所做，上面用螺钿细细镌嵌了山茶花纹，在阳光的照拂下显得熠熠生辉。

　　此刻门开着，半透明的轻纱幔帐随着微风慢慢摇动，隐约了坐在其间的人的容貌。小宫女将她引至琉璃屋前便行礼告退。

　　“进来坐吧，”女人声音温婉柔和，说着，亲自侍弄茶具为洛秋泡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看起来着实像是一幅画。

　　洛秋行礼落座，明了对面这一身月白色宫装的女人就是洛贵妃，于是在对方为她泡茶的期间不禁悄悄打量。女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几岁的样子，身上的气质是淡雅柔和的，像水一样能包容万物，衣着也是这般，和满宫的白色山茶很是相配。然而这与她的容貌其实是很矛盾的，因为她实在美得太热烈了，美得很有攻击性。就好像……她不该深陷这宫闱被花簇拥，而该在草场上扬鞭纵马踏花。

　　所以即使是左颊上那道一寸长的伤疤也不能使她的美貌摧折，不过为她更添一些气韵罢了。

　　而且……不知为何，洛秋对她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种感觉是无由头的，难以捕捉的，只是体现在洛秋看到她的第一瞬间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想抱抱她。

　　怎么会？洛秋垂下眼皮思索，她深知自己不可能会有这种冲动，所以……是原主的残念么？

　　洛贵妃却开口了，语气中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气恼，仍是和煦温柔的：”袭王妃是在看这个吗？“青葱的指尖抚上颊边的伤疤。

　　“本宫自己划的，”她提起时风轻云淡，“美貌总是会惹来些不必要的爱慕，不如不存在的要好。”

　　不必要的爱慕。这个被公认为宫中最受宠的女人说的，是来自皇帝的爱么？

　　洛秋并未回应这句，只是又望着洛贵妃，道：”娘娘是否久经思虑，夙夜难眠，纵然入眠也十分容易惊醒？“

　　洛贵妃愣了一下，随即浅笑道：“是，已经是老毛病了，怎么？“

　　她眉目虽然凌冽，看向洛秋的眼神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如果洛秋是跟别的孩子一样正常长大的话，就会知道，那是一种慈爱的眼神。

　　可惜，她此刻并不能读懂，于是只是提起桌案旁不知为何陈设在那里的竹管笔，落墨的同时道：“我曾自学过一些岐黄之术，斗胆为娘娘开一方，若娘娘信得过我可以一试。”

　　“好……那就谢过袭王妃了，”洛贵妃语气忽而变化，其中忽而掺杂的东西洛秋却并未注意到。

　　***

　　坐在洛贵妃赐的软轿里，洛秋心绪又开始飘忽。

　　从日头初生到黄昏，两人相谈甚欢，什么都能聊起两句。或者说，其实是洛贵妃的单方面倾诉，她提起了，洛秋就答，不然就是应和两声。她好似对洛秋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身边实在没什么人可以倾诉。因为洛秋发现，清栩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年龄超过二十岁的宫女。也就是说，洛贵妃身边并不存在所谓“熟识的老人”。

　　洛秋此刻又想起她那时风轻云淡说出的“不必要的爱慕”，所以将她身边的人都换走的大概就是皇帝吧。

　　软轿只能将人送至宫门，洛秋下了轿，毫不意外地发现宫门外那辆马车已经不在。

　　还真是没耐心，洛秋想，早上还说着逢场作戏给皇帝看，现在便连演都不演了。好在袭王府本身就离皇宫不算太远，她自己走着也可以回去。于是一路问一路走，洛秋终于算是在天刚擦黑的时候走到了袭王府后门。

　　选择这边倒不是因为她不被允许走正门，只不过是这边离着凌霜阁更近一些，她不想多走路罢了。里外她到底不是原生原长的古人，根本不在意这些明堂，只要是个门，能进，那就行。

　　凌霜阁，木萝没意外地又哭成了泪人。

　　“小姐……您怎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跑去问别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您去哪儿了，再一问……王爷早就回来了，只有您还不……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木萝这段话由于哽咽，说得断断续续，哭到浓情时连称呼也不在意了，一双杏眼肿得像桃子。

　　洛秋眉头微蹙，只觉得木萝是关心则乱，不过进宫罢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本也不是有耐心的人，昨日安慰一次已是极限了，于是并未回答，而是问道：“叫你买的药材和东西买回来了么？”

　　“小姐我……我买回来了，”她指指桌子示意洛秋都放在桌子上了。

　　洛秋先是将袖中装着情蛊的瓶子放到床头的匣子里，随后净了手去查看药材，另一边木萝的哭声也渐渐平息。

　　药材成色尚可，工具也齐全，都是按照她的要求买的，洛秋还算满意，于是边处理药材边问道：“你对洛贵妃了解多少？”

　　木萝眨眨眼像是在思考，随后便连珠一般把从坊间听来的全都一股气说出来。

　　从洛贵妃姓沈名月栩，原先是苏州水乡的绣女，到先帝如何如何宠爱这个妃子，再到今上怎么为她着迷以至于罔顾人伦强行将她收入后宫云云。

　　洛秋前面还在认真听，直到木萝压低声音讲到”今上为爱与先帝决裂，扬言要放弃皇子身份只愿带洛贵妃做一对布衣夫妇，先帝忍痛让步“，她方觉出不对。木萝不过是原主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连原主都不曾进宫几次，她又是如何得知这么多的宫中秘闻与其间细节的。

　　这问题问出来了，木萝于是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答道：”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

　　洛秋：“……”

　　似是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了无语，木萝又补充道：“虽然细节是从话本子里听来的，但是洛贵妃确实是从太妃变贵妃的，为此当初一众大臣齐齐绝食谏言！”

　　小妈文学么，那现在这皇帝玩得还挺……刺激，洛秋默默在心里给出一个评价，想到洛贵妃不大愿意的反应，洛秋觉得，萧允玩的可能还有强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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