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

　　梁程泽一本正经的语气和表情让乔雅晴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应答了。她仔细端详了一下梁程泽，确信他是认真且严肃的。乔雅晴愣了一下，突然一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道：“梁博士，请坐。说实话，我很好奇一个问题，不知您是否方便回答？”

　　梁程泽将试卷放回乔雅晴面前，答了一句：“乔教授您尽管问。只要不涉及机密我都愿意回答。”随后坐了下去，却只坐了沙发的前三分之一位置，腿和腰保持着标准的直角——虽然六字头梯次已经不比四字头、五字头的精实年代，不过当宪兵的一年零六个月仍然很“操”，使得他直到现在，还经常保持着军中的一部分习惯，比如这种情况下的坐姿，又比如站姿，再比如说“保密防谍”。

　　这个回答又让乔雅晴有些无语，而梁程泽的坐姿也让乔雅晴有些不习惯，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选择了无视，低头将姚依柳的试卷塞回到一堆卷子当中，重新放入抽屉，又问：“那么是否允许我问一下，是姚依柳同学拜托您来找我？我很好奇，您和我教的班上这个经常翘课而且从不写作业更不读书的学生是如何认识。”

　　“抱歉，乔老师，我想我不方便透露贵班学生的个人隐私。”梁程泽皱了皱眉，仍然很认真地说。乔雅晴暗暗咬了咬牙，然而对方的态度又令她不好发作。她平静了一下，努力用最平和的语气道：“梁博士，我想我需要澄清一点，我并不关心这个学生是如何勾搭上了一个刚来大陆不久的博士后，也无意刺探您是如何依一来大陆就交上了女朋友。”

　　听了这话，梁程泽不禁张了张嘴似乎要辩解什么，乔雅晴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但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学生经常翘课、不读书，和您来为她找分这两方面事情并非相互独立。作为该生的任课老师，对于没有通过我这门课的学生，我想我有责任了解学生的情况，并协助她们班的辅导员老师采取措施进行解决。”

　　乔雅晴一边说得似乎义正言辞，一边却忍不住暗暗地嘲讽自己的这些话。不过这个梁程泽看来是个相当认死理的家伙，而且又是理工科男，对付他，貌似就是这些看起来冠冕堂皇的官方说辞比较有效。果然梁程泽听了乔雅晴的话，迟疑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理，于是犹豫着答道：“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层。不过我还是希望，我提供的情况在对您有帮助的同时，不会对这位同学造成额外的困扰。”

　　“那是当然。作为一名高校教师我也有我的职业道德。”乔雅晴一边腹诽这个台大的梁博士为什么那么多话，是不是所有的台湾男人都这么唠叨，一边又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回答梁程泽。梁程泽却没有关注乔雅晴的内心活动，道：“贵班这位同学，我本人并不认识。我也是受一位友人之托。”

　　梁程泽说着，乔雅晴则挺直着后背，双手交叠压在桌上，脸微微侧向梁程泽，大有一副“看你能掰出多少离奇故事”的架势。梁程泽却没有注意到乔雅晴的表情，只是自己小心斟酌着词句：“您刚刚说我刚来大陆不久，应该是看出来我是从台湾过来。我有一位朋友是派驻大陆的台干，就在这个城市工作。就是他恳求我和您商讨一下，这个学生的成绩还有无商议的余地。”

　　这话虽然和乔雅晴最初想的不太一样，不过基本方向也差不多了。乔雅晴厌恶地皱皱眉，明知故问：“那又能否请您透露一下，您的朋友为什么这样做？”梁程泽低了一下头，想了一想才说：“我只能说他们有一定的亲密关系，但是更多情况我也不了解，不便多讲。”话说到这个份上，乔雅晴开始感到有些好笑了，姿势也放松了下来，有些关心的问：“好吧，更多情况应该由姚依柳班级的辅导员来调查，我也不问了。不过我多嘴一句，纯属好奇，您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了：您的朋友有没有说过，如果我不给姚依柳这个及格，他怎么办？”

　　“其实坦率地讲，他并不是很在意这学生是否及格。”梁程泽诚实地说，“我本人更不在意。事实上我也是反对学生为了分数的问题，和老师进行非正规途径交涉的。”乔雅晴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都不在意还来找我做什么。而且你说你反对‘非正规’途径，那你来找我，在你看来，是正规途径了？”

　　梁程泽摇头：“不，在我看来，现在这就是非正规的途径。为这种事情来打扰乔老师，我也很有歉意。并且我自己读研究所的时候，也有做过导师的助教，对学生只为分数而非对于老师阅卷标准的质疑而对分数提出异议这种事情，也并无好感。”梁程泽一字一顿地咬着台湾腔的国语，表情仍然认真得就像是在学术会议上进行专题讨论。

　　听了这话，乔雅晴愈发奇怪起来，忍不住问：“那梁博士是否介意我问一下，既然对此没有好感，而且您又不在乎这学生的分数，那您究竟为什么来我这里为那学生找分？”梁程泽耸耸肩，道：“这里面太复杂了，不过您确实想知道，我就简单说说啦。”

　　乔雅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梁程泽停了停，道：“不知您是不是知道，和贵宝地的兵役制度不同，台湾是征兵制，也就是说台湾正常的男生都要服兵役。”乔雅晴点头，虽然她也听过学生们议论台湾偶像剧，而那里面的角色貌似都忽略了服兵役的问题，不过她还是知道台湾的兵役制的。

　　“那位朋友和我，就是在当兵的时候认识的。我那时是当宪兵，被分在陆军某单位，而他比我年长十岁上下，正是我服役单位的陆军士官长。”梁程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乔雅晴有点不解地插言：“这和您违背自己原则来替学生找分有什么关系？而且，能否请您解释一下，宪兵究竟是做什么的。要知道大陆这边提到宪兵，总是忍不住联想到解……内战时期迫害共产党员的历史。”乔雅晴习惯性地想说“解放战争”，觉得不妥，临时改了口。

　　梁程泽倒是不介意乔雅晴怎么说，反正岛内对于大陆的宣传，他听到的有时候比这夸张得多：“宪兵，简而言之，就是护卫领袖、担负国家礼宾任务、各单位站哨和军中法制监督执行。某种程度上和贵宝地的武警有一定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宪兵也同时具有解放军当中纠察的功能。”梁程泽提起宪兵，语气便不由得充满了自豪感。

　　乔雅晴点点头，等待梁程泽继续说下去。梁程泽顿了顿，道：“正因为服兵役是每个男生对国家应尽的义务，但是当兵无疑是要吃苦受累的，有的时候可能还会有危险，并且军中其实就是一个小社会，台湾有句话说，当兵是男孩成为男人的必经之路。所以军中建立起的友谊，总会有点患难之交的感觉，往往最为坚定。”

　　梁程泽停下来，再一次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重新开口，“所以士官长拜托我做的事情，虽然和我的原则有一些相悖，但是没有触到我的底线，况且士官长也有他不得已的理由。虽然结果无所谓，但是因为贵班那个学生和士官长的一些私事，尽管无所谓结果，却需要这个过程，士官长不得不求助于我。”

　　对于台湾男生当兵和梁程泽来替姚依柳找分之间的关系，乔雅晴只听懂了一个大概，不过她也不好再过多追问下去。于是便点了点头，不再发问，而是颇有总结之意地说：“梁博士，谢谢您的解释，我想我可以理解了。您反映的关于姚依柳的事情，我会在不侵犯该生隐私的前提下和她的辅导员交流。”说到这里，乔雅晴也斟酌了一下词句，因此说话明显地放慢。梁程泽听出乔雅晴语速变化，礼貌地笑了笑。

　　对梁程泽的礼节，乔雅晴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又说：“很遗憾没能帮上您。其实我个人是愿意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给学生多一些分数。只是您刚才也看到了，考试题目如此灵活宽松的情况下，姚依柳仍然完全答非所问，彻底暴露了她对我课上所讲内容和课下推荐内容的生疏，我也很遗憾不得不给她这个分数了。”

　　梁程泽站起身来，本想就这样和平地告辞，却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乔老师，其实我倒是认为，如果一个学生能够解决学术问题，那么他课堂上是否出席、作业是否完成应该都不重要。某种程度上说，一个试卷上不及格但是有文章在影响因子达到一定水平的学术刊物上发表的学生，和一个试卷答得漂亮但是其他方面平庸的学生，我觉得前者更有培养价值。另外一个学生的成绩，是真的需要很仔细权衡后才能给出的。”

　　刚刚暖化的气氛突然又僵硬起来。乔雅晴也猛地站了起来：“请问您的意思是说我草菅人命了？我只问你，一个学生在专业的书籍上连一分钟都不肯花，我凭什么要花时间在她根本没看题目就胡乱写的答案上花时间找那明知找不到的采分点？梁博士，您是化学领域的人才，但请您别拿理科的那一套来硬往我的西方文学上套！”

　　梁程泽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惹恼了乔雅晴，愣了一愣，却想不出自己究竟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他只好说了声：“抱歉打扰了乔老师。”便离开了乔雅晴的教研室，走时也没忘了回身将门轻轻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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