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

　　乔雅晴关了Q之后又盯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儿呆。她似乎有点想新建一个文档写点什么，又有点想重新上线和颜筱黛聊聊，还想看看学校的校园网主页上有没有什么新通知，也想重温一下梁程泽以前发给她的那个社会学调查研究计划，然而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当电脑屏幕上因为长时间无操作而突然跳出满屏幕的贝赛尔曲线时，乔雅晴终于忍不住抓起了手机。

　　“你要回台湾了吗？”乔雅晴不假思索地打出一串她已经牢牢记住的号码，拇指飞快地按动键盘，发了短信给梁程泽。发完这条短信，她随手将手机放到一边。可是梁程泽回复得很快，还没等她完全收回手，短信提示音便响了。乔雅晴打开看，梁程泽的回复似乎中规中矩：“是的，时间到了啊。”

　　时间到了。一年的时间听起来似乎很长，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也没什么概念。可是乔雅晴现在回忆起这一年中发生的事情，却第一次发觉，一年实在太短，甚至装不下她那些历历在目的回忆。当时过去就过去了，乔雅晴自己也没有多想，现在才发现，这些记忆已经在她一次次有意无意的咀嚼回味当中烂熟于心。

　　乔雅晴握着手机，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半天，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手机屏幕背光灯自动熄灭，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只觉得有太多原来早已牢牢刻在她脑海中的片段，以刚才这一条短信为突破口，一下字剧烈地翻涌起来，她的头脑，一下子便为这些百感交集五味陈杂的波澜所充斥。

　　呆坐了一会儿，乔雅晴回过神来，回复了梁程泽的短信。也许是因为思维有些凝滞，她这次手指上的动作慢了很多：“飞机票已经订好了？”虽然只是礼貌地一问，乔雅晴却隐约感到自己有些不甘。

　　两岸之间的距离，说它近，也确实很近，在地图上只要一个手指就能填平中间的那湾海峡，在金门与厦门站在海边彼此都可以看到对岸；说它远，又着实很远，隔海相望的两个无关路人想要当面打个招呼，最近的也要绕到香港转一次航班，而这之前的一系列复杂的手续就更不用赘述。

　　接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梁程泽原本是在写自己的部落格。他这些天已经基本上处理好了实验室的工作交接，只是因为惯性，每天还会坐在实验室看看文献、帮帮其他人的忙，或者随便做点什么。从字面上看，乔雅晴的短信似乎只是普通的问候，可是梁程泽却觉得，单只是那发信人的名字，就足以让他感到和其他的问候短信是不一样的。

　　梁程泽想了想，回复道：“还没啦！”按理说梁程泽应该是搭乘通常作为台商包机的直航回台湾，飞机票许多天之前就可以预定了，他却一直还没有订。这样可不像他一贯的做事风格，可梁程泽就是忍不住要将回程的时间拖到他能够拖到的最后期限。

　　“那要尽快了，每到假期飞机票火车票都很不好订的。”乔雅晴忍不住关心道。每到假期，庞大的学生流量都会让交通线，尤其是铁道部门难以招架。即使飞机场不至于出现火车站那种比肩继踵的壮观场景，随着越来越多的旅客选择乘坐飞机，飞机票也开始愈发抢手起来。

　　可是乔雅晴在发出这条短信时，却还是忍不住闪过了一个瞬间的念头：希望飞往台北的航班机票全部售罄，有票的日期越晚越好。不过，最终她还是自己打消了这个想法，过去的一年是她没有意识到也没有把握住。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可是比起过去的一年，多一天少一天，又能有多大的意义？

　　乔雅晴不知道她这条短信让梁程泽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梁程泽当然知道乔雅晴是出于一片好意，可是他潜意识里，却是有些期待能从她那里听到些挽留的话。尽管明知道这种时候的挽留都不过是一些浮在表面上的礼貌寒暄，或者说是虚伪可能也无不可，梁程泽却还是有点盼望能够听到乔雅晴那怕只是出于礼节的挽留。

　　这样想着，梁程泽盯着乔雅晴的短信看了许久，几次打上的回复，却又全部删掉重新编写。最终发出去的版本，却是一句看起来很轻松的玩笑话：“我知道，我会赶快离开，因为我知道你对我之前对你上课方式提出异议还在不满。”句末则是一个他平时在MSN上惯用的全角波浪线。

　　看到这句语调微微上扬的话，乔雅晴仿佛就看到了梁程泽带着些许狡黠的温和笑容。脑子里浮现着梁程泽常常现在眉梢和嘴角的细密笑纹，乔雅晴自己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来：“哪有，关心你一下，别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说的是真的哦。”

　　梁程泽当然知道乔雅晴说的都是真的。不过，她对于订票难度倒是有些高估了。两岸直航因为只对台商台干，或者像他这样特别过来交流的台湾学者开放，所以机票并不那么容易就会告罄。退一步讲，即使直航没有票，他也可以在香港中转回到台北。

　　尽管如此，乔雅晴的话却让梁程泽感到温暖熨帖。他想了想，突然忍不住笑了，手指飞快地滑过手机触摸屏，半真半假地回复了一句：“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哈！”

　　乔雅晴看到梁程泽这条回复的时候忍不住带着笑意撇了撇嘴。她本想在短信里打击一下梁程泽“自我感觉太好”，可是短信写到一半，乔雅晴却忍不住又删了打好的字。平时在校园里见面的时候她喜欢和梁程泽斗嘴开玩笑，尤其喜欢梁程泽在玩笑时略显夸张的笑容。然而这时她却没有了斗嘴的心思。

　　想了半天，乔雅晴手心都攥出汗来，终于慢慢地打出了一句：“怎么现在还不订票，大陆有这么好，让你流连忘返？”语气似乎很轻松，她的心情却一点都轻松不下来。犹豫了半天，她终于一按“发送”键，发出了短信。

　　梁程泽看到短信的时候，却沉默了下来。大陆幅员辽阔山川壮丽物产丰隆，自然有其可爱之处，然而如果仅仅是这些，却远远不能构成他一直拖延不肯订回程飞机票的理由。他的家乡，他眼中那个美丽温暖富饶的福尔摩沙，才是他以赤子之心热爱并愿用生命去保卫的一块土地。

　　可是那块土地上有两千三百万同胞乡民，却惟独少一个率性的女教授。

　　如果有一天他在意的人也出现在那片土地上，福尔摩沙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美丽岛了——当然，即使是现在，他仍然还没有很清楚地发觉他潜意识里这个念头，只是感觉到了一种捉摸不定的不舍在跟他的理性捉迷藏，若隐若现地阻拦他去订飞机票。

　　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半天，梁程泽竟不知如何回复这一条短信。他的拇指指尖压在手机触摸屏上，半天没有动作，甚至连屏幕菜单因为长时间的点压力而跳出来，他也没有注意到。梁程泽的眼神聚焦在一个点，但这个点在哪里，梁程泽的头脑中完全没有定位。

　　梁程泽的这些想法乔雅晴现在当然不会感觉到。乔雅晴等了半天没有回复，心里的难过便不由得层层堆叠起来。她扁了扁嘴，有些发泄似的将手机朝桌上一丢，便顺手扯过办公桌上一本书看了起来。可她的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到书上，却一直忍不住竖着耳朵捕捉短信提示音响起的可能。书上一个个汉字组合起来，在她头脑中完全没有形成有意义的语句。

　　因为今天大家都去吃饭K歌庆祝学期过去假期到来，因此教研室空荡荡只有乔雅晴一个人。显得有些空旷的环境愈发放大了乔雅晴等不到短信的焦躁和不安，以及她心里原本就存在的那种失落和不舍。乔雅晴盯着手中的书半天没看进一句完整的话之后，终于扔下书，再次拿起手机，狠狠地在键盘上按下去。

　　“怎么不回复了，该不是忙着和一群大陆妹道别吧？”乔雅晴短信中的话看起来是轻松调侃的。想着梁程泽看到这句话的表情，明明心里还堵着满满的失落和不安，乔雅晴还是忍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

　　梁程泽当然没有在和大陆妹道别。沉默的这期间，他眼睛貌似认真地盯着电脑屏幕，可是全部的注意力却似乎都集中在他握着手机的左手上。因为手上不由自主地微微用力，手机被他握得有些发烫。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的时候，梁程泽却吓了一跳。不过随即响起的短信提示音，却让他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他将乔雅晴的号码来电和短信都设定了特殊铃声，不用看就能知道是她还是别人。梁程泽迫不及待地查看短信，头脑中便一下子浮现了乔雅晴有些促狭的笑容和轻快的动作，一丝微笑又悄悄地爬上他嘴角。

　　梁程泽本想据实以答，他所在的实验室基本上没几个女生。这所学校的理工科专业男女比例相当悬殊，尽管都说化学院女生多，但这个“多”也不过是相对概念而已。可是才打了一个字，梁程泽却又改了主意，半是认真半是嬉笑地，一字一字编了一条短信，编好之后又凝视了半天，才按下了“发送”键。

　　乔雅晴看到梁程泽这条短信的时候，虽然以她对梁程泽性格的了解，也看得出来这句话应该是在开玩笑，可她却还是突然感到有些窒息。眼睛盯着手机显示屏，那上面的话让乔雅晴心中骤然一紧：“对啊，剩下你一个，我还舍不得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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