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南穆

　　穆府中人皆会看脸色，兵器库守门的家丁，在夜色中微醺，见来人是夜夜伺候二老爷的侧夫人，忙起身行礼。

　　脚步踉跄，礼仪动作却未有半点马虎。

　　“菊香夫人，不知深夜到此有何吩咐。”那人口齿略有不清。

　　被唤作菊香夫人的正是穆清风送与穆清扬的妾侍，今夜她趁穆清扬宿醉，又在香炉中扔了一把安神香，为他助眠，只怕此时正是睡得香甜。

　　菊香夫人莲花步摇随着脚步移动轻轻摇摆，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甚是端庄。她双手交握端于胸前，丝毫未有妾侍的轻佻之色。

　　这也是穆府下人皆敬于菊香夫人的缘故。

　　她初入二老爷府中，下人在大夫人的授意下对她百般刁难。菊香却从未介怀，且数次帮助大夫人解围，日日相处中大夫人接受菊香的存在，也深知这府中人不是菊香便是那勾栏女子。

　　若是叫她与勾栏女子共侍一夫，且不说她在妯娌中脸面无存，便是自己也要恶心死。菊香又是个懂事的，便将管家的权利分给菊香一半。菊香却从未逾矩，诸事皆与大夫人商量。

　　只是今日之事，她不敢打草惊蛇，大夫人虽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终究是与二老爷一条心，她无法保证私自开兵器库一事能得到应允。

　　也怕万一事后穆清扬追究起来，会连累大夫人，莫不如自己一人做了。此事她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若是能为南穆百姓做些事，她也了无牵挂。

　　菊香清了清喉咙，对着看守兵器库的家丁道“老爷授意，将兵器库中的弓弩诸兵器运往城门，助知县大人守城。”

　　“可老爷不是……”那家丁虽是微醺，头脑并不糊涂，仍是记得自家老爷与知县大人不睦，反而与东夷人交好，怎能轻易将兵器拿出。

　　“这腰牌可还认得？”菊香从衣带中取出一枚铜制腰牌，一面印有“器”，一面印有“令”，这是平日里兵器库调派兵器用的腰牌，也是看守兵器库家丁们认的信物。

　　见腰牌在此，家丁自是不敢多刁难，谁人不知自从这位侧夫人入府后，老爷便夜夜留宿，虽未生出一儿半女，大夫人却处处为其撑腰。

　　自然是不能得罪的，况且这位夫人平日做事甚是周全，谨小慎微，此等大事更不会出错。家丁躬身将库房门钥匙取出，又叫了几个小厮，将库房中常用的运兵器推车堆满兵器，向城外运去。

　　车轮声响彻整个府宅，其他人自是不敢过问，只是大夫人若是知晓恐怕会有阻拦。

　　菊香见车子已经驶出府门，夫人房中的烛台也随着亮起，快步走到大夫人房门前，轻声问道“姐姐可是也被惊醒？”

　　“外面是什么声响，像是车架。”大夫人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是呢，听说是各家剑庄皆将兵器运去城门，帮知县守城。我与老爷商量，若是穆府半个兵器都不出，恐怕会引起不满。若是官兵、百姓们闯府抢夺，恐怕损失更多。便商议着捡一些寻常积压的兵器送出去，堵住悠悠之口。想着还未与姐姐商量，心中不安，一直看着姐姐房内动静，若是姐姐醒来，便来告知。”菊香立于门前，微倾着身子，虽大夫人见不到她，她仍保持平日里恭敬的模样。

　　这也是大夫人肯将府中一半管事权交给她的缘故。

　　“你既与老爷商议便好，何苦深夜在门外候着，快些歇息去吧。”大夫人略带困意的声音传来，房内的烛火也随着熄了。

　　菊香独自走上穆府的观景阁，此处是穆二爷为了观赏南穆城的景色而建。阁共有四层，站在最高层，南穆城便尽收眼底。

　　此处也是菊香最不敢来之处，穆二爷从未想过自己的观景阁竟也是穆氏大老爷与自己妾侍偷/情之所。

　　穆清风将菊香送与穆清扬后，心中实有不甘。日日思念与菊香同处的日子，见到家中两个已年近半百的妻妾更觉欲壑难填。

　　便偷偷买通穆二爷的门房，趁穆二爷不在家，便以菊香尚在城外的胞弟威胁，与菊香在此处偷腥。

　　她时常白日里伺候了穆大老爷，夜里还要面对穆二老爷。这二人皆让她作呕，可那是穆大老爷的权势若是弄死她与胞弟，无异于碾死一只蚂蚁，她不敢不从，也不敢寻死。

　　今日得知穆大老爷死于穆二老爷的手下，菊香竟觉得心情异常舒畅。穆二老爷却因心虚，折磨得她更凶狠。

　　但这一夜她并未哭闹求饶，任由穆清扬发泄。这具身体本就是行尸走肉，凌辱又如何，不过是躯壳罢了。

　　观景阁上，菊香看着运送兵器的车缓缓走远，那三车的弓弩，定能为南穆城百姓拖上一时三刻。也不枉南穆城的水土供养她二十余载，不枉前日乡邻们对他们姐弟的照拂。

　　她自幼丧母，弟弟年幼多病，家中贫困时常无水米下锅，皆是乡邻帮扶，才不至于饿死。

　　曾经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过，她登上窗边的椅子。一只脚迈上轩窗，只要往前一步，她此生便自由。

　　而选择在此处结束生命，不过是想用鲜血洗去自己的屈辱和不堪。

　　菊香闭上眼，放开抓住窗棂的手，身子向外扑去。

　　耳边的风裹挟着长发在耳边呼啸而过，她等待着落地解脱的一刻。却并未有预想中的疼痛，只觉得身子快速下坠，然后落入到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菊香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

　　那男子抱着她轻点了几下树干，稳稳落地。

　　男子将她放下，拉了拉衣服上的褶皱，对着她微微一笑道“这位娘子为何如此想不开？”

　　“将人救了便走，啰嗦什么？”闻言菊香回头望去才见身后还立着一女子，黑纱遮面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到那人身上的威压。

　　“多些二位救命之恩，只是我一心求死，二位不必为我费心。”菊香向两位施了一礼，虽是被人所救并非她所愿，但世上仍有如此心善之人，仍是让她感到温暖。

　　“有仇报仇，死了不过让仇人痛快罢了，何苦枉顾自己性命。”女子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的仇人已死，我这不堪的生命已经了无牵挂，二位告辞。”菊香言罢朝着城门走去。

　　这条命若是真的留下了，她不介意在东夷人攻城时以身躯抵刀枪，也算死得其所。

　　“喂，你可愿习武？”身后那女子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仍是清冷的声调，却能让人感觉出一种隐藏在深处若隐若现的温情。

　　“我已年过二十，如何再习武？”菊香并未回头，自嘲的笑了笑。

　　“只要你想，我可以教你，让你手刃仇敌……的后代，斩草除根。”梦茹不会劝人，话说出口后，方想起这女子刚说过仇人已死，便转了个弯，让人断子绝孙。

　　还未待菊香回，便见一个少年骑马狂奔而来，老远便大喊着“师父，我终于找到你了，您去了何处？”

　　梦茹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树，又斜睨了一眼梁平，才道“何事？”

　　“敖公子唤你前去城门商议，我遍寻不到你。”尤五声音有些抱怨，眼睛扫向师父身后之人。

　　“你先回去，我稍后便到。”梦茹吩咐道。

　　尤五无奈的看着师父，又看了看梁平，不情不愿的调转马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梦茹先到了夏侯剑庄，将菊香安顿在此。

　　夏侯星霜狐疑的看着二人，总觉得近几日的事情发展的有些出乎意料。她万万想不到，有一日自己假想的情敌，会将自己死敌的妾侍送到自己身边，寻求庇护。

　　而她却不得不接受。

　　当然怀疑人生归怀疑人生，该做的还是要做。

　　她将人安顿好，便又投入到铸器中。

　　八牛弩修复异常顺利，师傅们皆可自行完成。她要趁机再带着小徒弟们炼器百姓的防身器物。

　　之前尚有部分百姓因家境贫困未曾置办兵器，此时城外大军随时可能攻城，有兵器自保，总好过坐以待毙。

　　“可是要帮手？”菊香在书房中始终无法安心，寻出门来，见夏侯星霜带人在忙，便主动询问。

　　“你也会炼器？”梦凡见身侧女子娇弱的模样问道。

　　“你家娘子同为女子，她可我为何不可？”菊香言罢，帮铸器师父们将锻造器具搬过去。

　　夏侯星霜看着面前诡异的一幕，心中不由得有些打颤，这女子不会是穆府派来的吧。

　　“你放心，我已将穆氏弓弩全部运往城门，穆清扬醒来后定要将我剁碎。”菊香似是看出夏侯星霜的心思，轻描淡写的将自己今夜做的事和盘托出，并预知了后事。

　　夏侯星霜莞尔一笑，心中顿时清明，这女子也定是心思通透之人，那便暂时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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