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

　　闽霁坐镇大帐，面色冷峻如霜：“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出去挨军棍，有人罚完军棍捂着屁股回来。
　　果然排着队来，纪律挺好。

　　王弦敛神正色，赶忙解释：“闽使切莫误解，将军此去并非为了林军医而冲动行事。林军医出身不凡，其祖父乃前任御医林杪，与德音贵妃素有交情……”

　　闽霁听得眉头紧锁，迅疾打断：“我明明白白问你三件事：一，将军身在何处？二，敌军是否已掌握他的动态？三，边境是否有敌军增援的迹象？好好回答，再提一次军医，就罚你去扫马厩！”

　　王弦虽然感受到闽霁的紧迫与不满，但仍旧固执地解释道：“将军此行确实出于军务考虑，面对当前的边疆形势，我军一直秉持防守姿态，几次三番，将军提出主动出击的策略，却因众将顾虑重重而作罢。”

　　“因此，将军决定亲赴虎穴，实地探查敌军的实力布局，以便拿出更具说服力的证据，激励全军将士转变态度，积极应战。至于采药之事，只是顺手罢了。”

　　他没提军医吧！
　　但采药这事必须解释清楚。

　　王弦之所以如此坚持，一是更满意闽霁当将军夫人，二是害怕闽霁心生误会而不肯全力以赴营救将军。
　　他非常清楚闽霁的实力，相比之下林军医简直一无是处。

　　此刻，林军医依旧趴在地上，满脸血污。
　　无人理会，而她自己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就这样凄凉地窝着。

　　闽霁知道林杪这个人，但没什么交集。自陛下称帝以来，林杪一直是贴身照料皇上健康的御医，是一位深受倚重的人物。

　　林杪得势的时候，闽霁还没崭露头角。
　　而且，御医只为皇上及皇室核心人物看诊，他不需要结交侯府，侯府也会主动避免攀交，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林杪受到陆国公案的牵连，定罪当天就被赐死，但皇上对其家人从轻发落。
　　应该不是什么重大过失，但这种身份的人，要么留用，要么送走。

　　究其原因，御医对皇上的健康状况了如指掌，皇上自然不愿他泄露半点。

　　至于林杪的孙女，过去闽霁不曾注意到这号人物。但既然能入得了萧晴的眼，想必也有其过人之处。
　　倘若萧晴完全不予理睬，她一个人演独角戏，必然无法造势到如此地步。

　　就连李老将军都称其为「大皇子心尖尖上的人」！

　　闽霁在反复权衡之后，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勉为其难问一句：“林娘子怎会在军营中出现？采药为哪位病人诊治？”

　　闽霁没有认可她的「军医」身份，罪臣之后，怎么可能轻易当上军医？

　　闽霁仍然看着王弦发问，然而林军医却率先开了口：“我自小便随祖父研习歧黄之术，踏入军营不仅是为了传承家族医术，更是立志为国效力。祖父所承受的冤屈令人痛心疾首，但他对陛下的忠诚至死不渝，这份赤诚天地可鉴。”

　　闽霁眼中掠过一丝不耐，转头看向秋色。
　　秋色心领神会，果断上前，以严肃的语气制止林军医继续说下去：“女郎未曾向你询问，还请静待指令。”

　　闽霁微微点头，沉稳地下达命令：“林娘子暂且退下吧，待将军回营后处置。心尖尖上的人呢，务必加强看护，谁也不许生事。”

　　这句话是针对李破云说的，李破云心中了然，嬉皮笑脸地主动包揽看护事宜：“竟不知是林御医的孙女，哎呀，失礼失礼！刚才没认出来，那一脚没踢疼你吧！林娘子不会怪我吧！”

　　没踢疼你吧？
　　亏他说得出口！

　　看看这满脸血呀！

　　王弦见势不妙，执着地继续解释：“将军并无他意，与林军医亲近，只是想了解一些关于德音贵妃的陈年旧事。”

　　闽霁全然不信，锐利的目光带着几分嘲弄：“榆木脑袋！德音贵妃驾鹤西去已有二十多载，而林娘子正值青春年华，她既没有机会在贵妃生前与之相交，又不可能得贵妃托梦。将军与她聊贵妃，不是问道于盲吗？”

　　王弦被说得面红耳赤，愣在那里，似有所悟，却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辩解。

　　闽霁见状，忍不住微笑着揶揄道：“将军的感情事，你瞎掺和什么？把心思用在将军的生死大事吧！”

　　萧晴深入敌后查探虚实，带的人不多，但都是亲信，而且各个身手了得。
　　他又不曾暴露行踪，实在没道理遇害。

　　王弦担忧道：“李老将军的意思是，不可大费周章地搜寻，以免引起敌军注意。现在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将军落于敌手，但敌军还不清楚将军的真实身份，只当一般俘虏对待。”

　　闽霁摇摇头：“不，最坏的情况是，将军已经惨遭毒手，被敌军视作普通将领砍杀。”

　　大帐内所有人倒吸一口气，大家心里何尝不知，只是这种话没人敢说罢了。

　　闽霁走到舆图前查看萧晴此次查探的范围，问道：“为何查探雪原靺鞨部？这不是北方最能打的一个部族吗？”

　　不都是循序渐进？
　　哪有第一战就挑硬骨头？

　　王弦略微惊讶，但赶忙掩饰着，语气如常说道：“靺鞨部是幼子继位的传统，长子成年后便分家出去。”
　　他的态度好像常跟闽霁如此讨论。

　　其实，他从来没跟闽霁聊过军务，也没想到闽霁真的懂。

　　闽霁马上接话：“哦，我记得靺鞨首领的长子刚好成年。”

　　王弦说：“是的，如今恰逢灾年，分不到多少粮食，连武器也是一堆破铜烂铁，长子一系便闹起来。”

　　闽霁：“将军以为这是进攻的好时机？”

　　王弦：“是。”

　　闽霁：“荒唐！”

　　王弦：“诶？”

　　王弦还没绕过弯，李老将军已经在一旁啪啪鼓掌：“贤侄，所见略同！”

　　他刚挨了25军棍，此时姿态不雅地趴在椅子上。
　　李破云显然手下留情了，否则25军棍够他躺上十天半个月。

　　闽霁淡淡地说：“大敌当前，自然枪口一致对外，分家这种事忍忍就是。”

　　闽霁在舆图上标出两个点，问道：“此处可有我们的人？可曾传回消息？”

　　李老将军惊喜道：“你怎知道如此机密之事？谁告诉你的？”
　　顺藤摸瓜，一个「泄漏军机」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闽霁不雅地翻个白眼：“一处水源充足，一处山川险要，一处宜居，一处必守，是个人都会努力往这里安插眼线。李老伤重，就少说废话吧！”

　　闽霁曾在将军府跟一群将领吵到嗓子干哑，几乎快把五军都督吵得熄火，她非常知道该怎么跟李老将军这种人打交道。

　　寒风嘶吼，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在边关大营的城墙之上。
　　中军大帐内的火盆燃烧正旺，映照出众人脸上焦急又坚决的表情。

　　闽霁环顾四周，目光深邃地开口：“敌军尚未察觉此事，这是目前我们唯一的优势，但恐怕也瞒不了多久。老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李崇山疼得嘶嘶哈哈，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道：“诸位，大皇子因一腔热血，自作主张深入敌后，现已失联七日……”

　　闽霁不爽地打断道：“李老将军慎言，将军是陛下任命的边关统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陛下也不会指责他‘自作主张’。”

　　李崇山一脸桀骜不驯：“小儿伎俩，惯会挑人言语错处。刚打完军棍，现在又要掌嘴吗？”

　　闽霁：“也不是不行。”
　　她扫视众人，失望地说：“应该没人敢动手，算了，我来吧！”

　　她在桌案上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块镇纸走向李崇山。

　　王弦吓得连声叫唤：“诶诶诶……”
　　打军棍是常事，掌嘴就有点羞辱人了。

　　秋色也张开手臂阻拦：“女郎，冷静。”

　　李破云比较嚣张，而且护短，闽霁杀人他递刀，一下子掐住李崇山的腰。
　　李崇山被迫翻个面儿，好方便闽霁掌嘴。

　　边关将领们终于按耐不住，纷纷上前解救老将军。
　　苏侍卫见状毫不犹豫带队压上去。

　　双方推推搡搡间，终于挤压出第三股势力，挡在中间两边不讨好地安抚着：

　　“闽使手下留情！”

　　“老将军认个错吧！”

　　“我们都是粗人，说话没那些讲究。”

　　“把刀放下，放下，都是自己人。”

　　“……”

　　闽霁最终没有真的动手，把镇纸往地上一摔，骂道：“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等众人不再冲动，闽霁便像个没事人般转身回到舆图前，冷静地分析：“既然两处都没有传回消息，说明将军很可能压根儿没越过凌寒峰。那里地形险恶，是个很好的藏身之所。为什么不去寻？”

　　李崇山捋着花白的胡须，深思熟虑后说道：“凌寒峰确实是道天堑，但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大皇子若折在凌寒峰上……”
　　算他没用！

　　闽霁快速接话：“善泳者溺，善骑者堕，将军英勇神武被困区区凌寒峰，也不是没有可能。”

　　闽霁已经给了很多次机会，但李崇山这人显然有点不知好歹，一直胡搅蛮缠，答非所问，至今没一句有用的话。

　　或许他人还不错，只是尚未对闽霁心悦诚服。
　　但是，闽霁已经没有精力收服李崇山。

　　“王弦，以副将之职暂摄将军职权，统率全军。”闽霁以特使的权威郑重宣告。

　　边关将领一致看向李崇山，李崇山正想出声反驳，被李破云拍着屁股按回去。

　　闽霁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李侍卫与苏侍卫，各领二百精锐之士，分为两路，径直突入凌寒峰。”

　　“王副将固守主营，务必摆出决战态势。与此同时，向外散布将军失踪的消息，敌军主力若敢去凌寒峰，我们就端他老巢。”

　　“此外，恳请李老将军亲率兵马，沿途接应闽娘子所携运的粮草及御赐之物，确保万无一失。”

　　李崇山耿直发言：“你个黄毛小儿把我支开！”

　　闽霁冷冷地说：“皇命不可违。”

　　李崇山：“你不说将在外……”
　　闽霁打断：“外什么外？陛下特使在这呢！”

　　李崇山气得吹胡子瞪眼：“哼，这时候耍威风，到时候陛下追究起来，大皇子失踪的罪责你担得起吗？”

　　闽霁反击道：“反正你担不起，看起来也不想担。你懦弱，胆小，小心眼，难担大任，不顾全大局，离开父亲，你连一个冬季战事都扛不住！”

　　李崇山气得捏坏椅子扶手，转身要去跟闽霁拼命，惹得帐内众人又是分成三派推推搡搡。

　　闽霁再不跟他客气，大声喝道：“怎么，挨几军棍就走不动道了？不去接应粮草也行，那就蹲大牢吧！直接送回府衙，等开春冰雪消融再押解进京！”

　　看帐内仍不消停，闽霁冷冷地说：“看来不杀人是不行了。想当初第一天到春水县便砍杀县令，此后一切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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