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往复书简】

作者: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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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宋丽伶日记(3)

      就在那天清晨,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卧室醒来,所有的一切都与平日里截然不同,但我知道这是哪里。半开着的衣柜里挂着我的大衣,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薄透的窗帘让人分不清时间,恍惚不已,整个房间似乎都还停留在昨日的世界。尽管为时尚早,但我那时依然是想要回家的。

      身边空落无人,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但当我推开房门走出,透过不太清楚的光线,我首先注意到花瓶里有几枝模糊的花的影子,其次我看见他穿着睡袍正站在客厅的窗前,望着窗外,好像也是刚醒不久。我误以为我们昨晚应该是同床共枕的,直到他告诉我,他昨晚是在沙发上休息的。

      昨天你喝酒了?他突然这么问我。我来到他的身前望了望玻璃,昨夜起从未停过的雨至今还在落下,停留在玻璃上的痕迹,就像是破裂出绮丽的碎片一样。就像朝池中丢入什么似的,我看到自己倒映着的本就不清晰的脸,也随之破碎了。

      尽管有点疲惫,却也根本不是宿醉的模样。凌乱的头发,任谁在早晨都会有的吧,我想。我感到一股难以描述的氛围。凝视有一会后,我很肯定地表示,怎么会呢。没有、没有喝酒。虽然在失眠时,我通常会那么做,但昨晚是绝对不会的。

      他若有所思,说着那就好。我不太理解那是什么意思,只能再说一次,没有的事。他装出一派和谐的样子,从我身边绕开。那时我还没有想过,居然自己的所为会在他的心里留下那么深刻的影子。本以为会被过滤掉的事情,如今正毫不意外地闪耀在不那么明亮的清晨。

      太阳完全升起时,我问是否有发生过什么、是我昨天做了什么很失礼的事情么,这样子想着。他只是在端来咖啡的同时,模仿着我的口吻说,完全没有的。我撞上他浮起的难以形容的微笑,只是觉得他是多么的善解人意,不愿意提起的,都能好好地藏在心里。可是一旦那样坦然,我便意外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失去被在意的心情了。

      那样的心情不会教人厌烦或者沉闷、失落,只会让人努力趋于平常。也许比起表面上的在意,那种无形的注视更是转移消化成为了一种看不见的情绪。我们谁也没有否定彼此,但我已经可以察觉到无形的缝隙又已出现。在那温柔的微笑底下,我不可思议地感觉到了寒冷。

      若要问我,为何要表现出一副完全忘记昨夜的样子,我想说这对我来说,也许压根是不在意的吧。很久以前就有人说过,在一段关系里我是会若无其事表现出不在意的人。他人的情感无疑是沟通的桥梁。也许是我的确天生不在意,我想。

      褪去那层不在意的外衣,我依然是我。那只是会更容易使我意识到问题的所在。正因为我是如此确信,所能表达出的只不及内心的万分之一。那通向外界的桥梁总是忽隐忽现,走在上面时,明白了毕竟人一旦与什么产生些关联,就很难再次离去了,于是那座桥便以赤目可见的速度崩塌。

      那时我笃信着我们是完全心意相通的,只是多少还欠缺着一些现实的色彩。每当我们走进时,我却从未有过那般遥远的距离。那种刻骨的温度似乎总是在我的耳畔说着,梦境是如此鲜活,我又该如何确信着,所有的一切不是一场梦呢。一如昼夜交错时屋顶上的光亮,颓废到生机交替。

      而我的感情就犹如从梦境里延长出来的、繁复的玻璃长枝,边试探着边延伸,似乎就是不会像过去那般无尽的生长。当它遇到连绵的火焰时,一切都发出可怕的声响,燃烧在自己的胸口,会觉得疼痛。我想那终归是因为如今我已经懂得,离别是种怎样的感受。所以我会甘愿留在一个虚无的地方,借此丰盈某种难以表露的东西。

      愈是如此就愈会让我明白,某种感情一日比一日更加地迷人灼眼。那似乎是非常切身的活在自己身上的火焰,没有吞噬世间的欲望,就此陨落,反倒被助长成为最漂亮的存在。一切都令蓬荜生辉。如此想着我忽然又不那么想回家了。看着笑而不语的脸,我明白自己平日里是有多么不可捉摸,不由得也露出笑容。突然间他望向我,故作严肃地低声说了一句,我希望你不要再难过了。

      至于那天的随后,我们就一起出门了。我穿着昨夜的外套,并肩走在白日的街道上,难得陷入了雾霭,能见度不算太低,却也祈祷着不会再次走散。路过一家影院时,他起意邀请我看电影,那里碰巧正在重映凯瑟琳德纳芙的『白昼美人』

      尽管早些年前我就有看过几遍,但我想我依然是愿意和他把几个小时的下午消磨在那里的。抬头望了望挂在墙上的海报,已经褪色的相框不由得令人再次印象深刻。镶嵌其中的凯瑟琳德纳芙的容颜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改变,从淡薄的金发到苍白的指尖,没有时间意识的,冰冷的美艳着。

      里面没有多少观众,我们还是选择坐在最后一排。刚坐下没有很久就暗了下来,借着最后一丝灯光,我看见他的目光刚好也落在我这里。空气不那么流通,显得有些燥热,连同皮肤都微微发红。我侧过脸来,感受到那股目光好像还是没有离去。我将放在膝盖上的手稍微放去一旁,同他保持着不远的距离。最后我将电影券收进口袋。

      有些狭窄的银幕上,徐徐呈现出凯瑟琳德纳芙最完美的小腿。说是世上最完美的皮肤也不为过。那流畅富有极度美感的线条,走在雨中的每一步、堕落的每一步,都让人挪不开视线。一并而来的,还有身旁他的注视。我没有侧过去,但我依然感觉得到,就像霎时我转过去看他的同时。

      我想伊夫圣罗兰对她永远是合适的。譬如那件深色的双排扣大衣,灵活地被穿在身上,她就那样走动着,如此摩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曾经的光影。趁此机会我们很容易会忽略掉如同白日梦的展开,就像她身体的模样很难被忘掉那般容易。我就在这时碰了碰他的袖子,银幕里阴天的光映射到现实,彷佛还沉浸在露天吧台的云朵之下。

      影片结束后我发现居然自己无意识睡着了,他在最后散场的时候轻轻唤醒了我,其余的观众早已离去,在昏闷的厅内我很难再坚持清醒下去,但说实话我并非有意的。他问我,很无聊么,这部影片?脸上却是无愠色的。我说没有,无论看过几次,都是不变的荒谬,可我很喜欢这部影片。

      他这才有些恍然道,原来你以前有看过?但我想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以前我从未和你看过呢,同时也这么说了出来。他刚要说什么,就被再次进场的人打断掉了,原来是下一场的观众,然后我们就顺势离开了。我很庆幸下午自己去了影院,对接下来要讲出来的话显得更加自然了。

      后来我们真的在这样阴郁的天气下,找了一个露天的吧台。我们点了两杯冒着气泡的饮料,安放在玻璃杯的液体,就像不断涌现的思维那样翻滚着泡沫,令人联想到最狭窄的海水浴场。淡黄的质地就像浜海细砂,夏天走在上面会双脚发烫,迎面吹来的凉风就像海风,能闻到潮湿的味道。

      我先告诉他昨晚我去了鹤子的家,也是从那边回来的。喝了太久的淡茶以至于到影响睡眠,也忘记了时间。但我没有告诉他鹤子生病的事情,只说我们那天早晨是从花市回来的。其余的我认为是没有必要的,好像知道的人愈少,她就像不曾生过病那样的健康。这种光明的掩饰不仅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习癖,也意识到了某种悲哀的成分。

      凯瑟琳德纳芙俏丽的身姿还在我的脑海,那荒诞无稽的梦是如此令人倾倒。我将手指伸进口袋,摸到刚才的电影券,脸上似乎还有微热的余温。再次飘来的风穿进了发丝,像直接贴着骨头那样冰冷,入侵到体内的凉意使我感到一阵头痛。不知为何这种痛感彷佛在压迫自己说出曾经的梦。

      譬如那时,我曾做过一个怪诞的梦。不如说是让人恐惧。我看到自己的面前有一具深色的棺木,周围苍茫一片,我走过去伏在上面,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有在落泪,只抬起头来模糊的看见,窗前是破晓的颜色,暗沈混合著光泽,涌动着什么。

      我必须要知道那里面的人是谁,因为我没有再次确认的勇气。有那么一刻,我会宁愿是我自己沉睡其中,沉睡在周围安放着优雅大丽花的棺材。周围散落着蜡烛,也许我正处于一个教堂内部。于是我避过背后的彩绘玻璃,无法直视上面画像人物的眼睛。就在我感觉无尽的悲哀时,我闻到熟悉的气味,那是平日里的香水,正幽幽散发。

      逐渐我变得能看清自己,以另外不同的视角,我看见自己的深色长发垂在棺材的表面,就像是内衬柔软高贵的绒布,镶嵌着异色的丝绸线条,让人感觉到正在被死亡环抱的温柔,即使是不吉的象征,在此刻也变得如此安心。我看到自己的眼泪落在表面,融于深沉的木头,很快消失不见。

      在那场冷清的丧礼上,除了我以外并无他人。但我是非常确信,你会对这样的安排感到满意。我敲着沉重的棺木发出的回音,就像是我在同你沟通一样,不由得露出一个微笑,幻想着你始终在这里。那时我又再次爱上了荒诞的美感。

      人们说你是因为我,最终错乱而亡。在我看来,你走不出自己的梦境,走不出那个不存在的世界。当然你也间接性的被我杀死了,抹灭了自己的存在。你对一种看不见的存在倾注了太多的情感,直到最后全部都会变成毁灭你的利刃,而你从未表示过自己的拒绝。这是最让人遗憾的。

      所以后来当我看见自己离开那个房间,独自走过后半生直到尽头,看见自己的容颜并非像海报上那样一成不变时,我再次感受到了最后的恐惧与难过。越是那样越是不能放弃已被藏起的感情。你要是问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没有感到悔恨,我想说,也许有吧,但那也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太过美的命运,永远是时代翻弄下的遗物,无论再怎样轻盈地燃烧,最后都只会化为华美的灰烬,随风而逝。我深知如此才不会所求其他。我知道总有一天,到那时你会再次选择与我亲近的、再次与我靠近,所以不用现在立刻没关系。

      他听后说,真是一场颓废的梦。如果是他兴许就醒不过来了。我说从这种梦境里抽身,并非容易,但也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到底还是在于自己是否愿意离开,是否愿意将所有都为感情而生,始终保持一味通透无瑕的纯净,就像雪那般。

      人是不该频繁地依赖梦境的。无论是一如华服那般光鲜亮丽的,还是不堪到难以走进的。即使我颇为严肃地指出,但说到底我也许没有充足的立场。可我的确还是再次感受到了悲伤,横跨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桥梁,始终是让人困扰的。

      坐在对面的他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我抬起头,天空以双眼可见的趋势落下微小的雨丝,漂浮在玻璃高脚杯上,如看不见的丝线在眼前拉扯着。蓦然我又想到电影里的场景,凯瑟琳德纳芙的笑容隐约透露出一股欺骗性。我坐去他的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为什么即使说了出来,神经性的头痛还伴随着压迫感,凝聚在我的胸口呢。

      忽然他伸出手来,冰凉的手背直接贴在我的额头上,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浑身的温度,好像都在极速升高。他又用自己的额头贴近我,我不由闭上眼睛,感受到清晨那股会使人灭尽的火焰又在缓缓燃烧。只听见他惊讶地说,啊,你在发热。

      是么?我问。假如是的话,那么一切就说的通了。我感到昏沈,在影院时就是那样睡着了。也许是昨夜的雨所致吧。顿时觉得心头有一股豁然开朗。他很快拉着我起身,将他的外套再次披在我的身上说,你不能再淋到雨了,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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