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池野

作者:为衣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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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笼


      言栀起身跟随着侍女,又问:“他在哪?”言栀莫名有些紧张,他谨慎环顾四周。

      “就在不远处,马上就到了。”侍女不再同往常般轻浮,踏的步子趋于平稳,金花也不跟着跳了。

      言栀再次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问:“你可知我的随从往哪去了?”

      “奴,奴不知。”侍女道。

      言栀叹了一声,料想她也不会知,“那你可还记得我的妹妹,她现如今......”

      “当啷——”

      一阵金属碰撞响,言栀突然跌倒在地,侍女收回推他的手仓皇逃跑,言栀重重磕在了石阶上。他艰难睁开眼,却看见一个遮天蔽日的大笼子。

      “哐!”

      大笼从天而降,尖锐得划破空气,砸在地上发出刺耳响动,言栀在剧痛与耳鸣中听见模糊不清的交谈,视线逐渐涣散,沉沉黑了下去,再不知其他。

      何启章踱至铁笼之前,言栀还未看清他的容貌便昏倒在地,鲜血从他额头的创口处汩汩流下,顺着眼窝,脸颊,滴落在青石板阶,何启章执着烟杆,惬意欣赏这一副惨状。

      他吐出一口烟雾,点了点头:“做的不错,只是可惜了。”

      侍女早便逃得不知踪影,只剩身旁佝偻矮小的男子,他颧骨突出,两颊凹陷,一双大眼显得格外可笑,就好似阳间饿死鬼。

      侍人的声音也十分尖锐,就好像老鼠发出的“吱吱声”,“少爷在可惜浪费了这样好的金笼?”

      何启章摇了摇头,他的双眸如同幽黑的潭水,这巨大的金笼是他曾经用来豢养孔雀的,孔雀死了,金笼也便如弃草芥般丢在库房,不曾想,如今又派上了用场。

      “我在可惜他这样好的容貌。”何启章笑意不达眼底,懒道。

      侍人将拳垂于掌心,方才明白了主子的心思,在地上“嘭嘭”磕了两个响头。

      何启章倒扣烟杆,指节轻点,侍人捧着他落下的烟灰,好像在捧着一颗夜明珠。“收拾干净,”何启章指了指四周疯溅起的血点,又指向言栀,仿佛他也是个物什。“将他也擦干净了,连笼子一起关去秘狱。”

      “是。”

      何启章瞟了眼仍旧热闹的宴席,转身离去,侍人的嘴角勾出一个怪异的微笑,发出渗人的“嘿嘿”声,用手掌擦拭着砖上血迹,眼睛直溜溜盯着言栀的惨状。

      不知过了多久,言栀听见了自己的耳鸣声,嗡嗡......嗡嗡......由轻到响,响声刺痛他每一根神经,然后又嗡嗡......嗡嗡的轻了下去,挥之不去,却如同在脑袋里塞了只苍蝇。

      言栀感到自己手脚为什么尖锐冰冷的东西束缚,无法动弹,他也不敢动弹,稍稍一侧身,头上的剧痛宛若有人执着钝器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猛砸,新伤旧伤一起犯,他浑身颤抖着沁出冷汗。

      他的衣服大抵是被汗水浸湿了。他看不见,不知是因为受伤而失明,还是有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眼睛,脑海中响起模糊不清的哀嚎。

      大约是月宫中他自己的哀嚎。

      窸窸窣窣......

      言栀听到细碎响声,分辨不出是来自自己还是外界,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声音之上,头上的伤口蔓延出无限剧痛,像是一双大手提着他的脑袋,要将他拉入深渊。

      “我们......刀......杀了他!”

      言栀捕捉到几个关键词,疼痛如雪崩般包裹住他,但这几个词就足矣让他再次陷入恐慌。

      “为......报仇!”

      报仇?什么报仇?言栀闷哼一声,不安似的轻轻挪动,铁链就同他一起颤抖,在地上刮出“叮叮”声。

      沉默在空气中窒息良久,疼痛宛如雨点敲打在他的全身,他敏锐地捕捉到向他投来的视线,即使言栀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但直觉永远不会骗人。

      言栀像一只受伤的金丝雀,被豢养在金笼当中。

      果然,不一会儿,他听见了牢门打开的声音,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粗暴将言栀扯了出来,他裂开的伤口再次溜出血来,他痛得倒抽一气,侍人将他蒙眼的黑布残暴扯下时还扯断了言栀的几根青丝,再还没有适应刺眼的光亮时言栀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眼泪被激出眼眶。

      他犹记得曾经小的时候,江潜将他掉落在枕上的发丝轻轻捻起,放入一尊琉璃宝塔中。

      言栀看见了眼前之人的模样,瘦削矮小,颧骨突出,眼球如同癞蛤蟆突了出来,他用他长满老茧的粗糙手掌托住言栀的下巴,他的脸色被衬得更加白皙。

      “杀了他,杀了他。”

      言栀这才意识到他身后还有一人,两人相貌神似,一样的丑陋矮小,一样的声音难听,令人作呕,言栀忍住呕吐的冲动,紧咬着后槽牙,努力将自己的脸别开。

      突然,钝痛席卷全身,从肩头蔓延开来,那侍人将他踹倒一旁,肩头磕在铁锁上,言栀咬着嘴唇,高傲地撑起身子,擦去应激落下的泪。

      那两人还想上前,却听见一声牢门轻启的声音,齐刷刷向来者跪下叩首。

      何启章执着烟杆,漆瞳泛着寒光,格外渗人,几声闷笑从他的身体里隐隐发出,如同言栀的耳鸣般令人恐惧、恶心,让人沁出冷汗。

      “言公子,这么快便相见了。”何启章来到言栀面前蹲下,将烟雾吐至他的脸颊,言栀厌恶得偏过脑袋。

      “别抗拒嘛,这可是好东西。”何启章笑容阴冷,掰过言栀的连,将烟嘴往他口中送。

      言栀亦是不甘示弱,手脚虽捆着,却狠狠瞪着他。

      “滚。”他冷冷说道。

      何启章挑起眉毛,冷笑道:“都沦为阶下囚了,还装什么纸老虎?”他将烟灰洒至言栀的伤口,他的下裳撕裂,髌骨上因拖拽被划出长长的口子,碎石子和木刺还在伤口中逗留,又蒙上了一层灰白的烟灰。

      “滚。”言栀再道,却不再去看他,“别碰我。”

      何启章陡然沉下了脸,他起身拍了拍袖子,走到一旁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冲着侍人略有深意的一笑。

      言栀仍旧挺直着身子,将他的最后一丝底气也示于人前,他毫不避讳地盯着何启章,在心中揣度他此举的目的。

      “你......”言栀正欲开口,两个侍人嬉笑着来到他的面前,提着拴在言栀脖颈处的铁链将他扔进一旁的水池。

      “噗通——”

      言栀顿时沉入水底,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来不及鼻息凝神,冰冷刺骨的温度如同万针倾扎,浑浊的水如同铁浆灌入他的口鼻,他看着自己向上浮起的双手蔓延出红色,就像是束缚言倾澜的红线。

      言栀的脖颈突然受到剧烈拉扯,侍人拽着铁链将他一把从水底拉起,他趴在地面上疯狂换着气,他吐出大口大口的水,血像是鱼儿般游弋在水池中,言栀湿漉漉的手摸了把自己冰冷的脸,剧烈咳嗽起来。

      “哈哈。”何启章突然鼓起掌来,他开怀看着言栀的狼狈模样,不禁发出刺耳的嘲谑笑声。

      “你......咳咳咳,咳咳......”言栀开口时咳出一口血来,他捂嘴不语,素来的高傲使他将血色藏于手心。

      不可能让何启章看见他的惨状,不可能让他看见自己在流血。

      可那模样如同老鼠的侍人却不愿意了,他扯着嘴角紧紧捏住言栀的手腕,妄图将手掌从他的脸颊上撕下。

      “啧。”何启章发出不耐的声音,吸了口烟,又挥了挥手。

      侍人看见他下令的手指轻轻挥动,眼中顿时冒出欣悦却又阴冷的光,笑容使得他俩面目狰狞,他紧紧攥住铁链的末端,又将言栀揣入水中。

      这一回言栀依旧重重沉了下去,可他却觉得自己漂浮水中,手终于离开了脸颊,血液从口中晕染至水,他如同一滴墨入水,周围散出无边无际的血红。

      何启章接过铁锁,肆意将他撕扯拉拽,将言栀拉至岸边又踹落,攫取他的呼吸与信念,直至言栀如同一只溺水的小猫在自己眼前抽搐着,

      欢愉如同利剑击穿何启章的眼,他沉沉喟叹,再次擒住言栀脖颈欣赏那双失焦的眼,随即再次扔入水中。

      呆愣睁着涣散的眼,突然感觉不出缠绕着自己不肯散去的剧痛了。

      侍人用力拉扯铁链,却没有扯动。

      言栀沉沉得闭上了双眸。

      如若有一处好地,既有飘扬细雪,也有动人秋雨,不缺乏白昼与黑夜,要么晴空万里,要么风雪迷人,有区别于何府的奢华楼阁,令人瞠目的巍峨高山,碧波流水,还有神仙眷侣,那言栀定是要在此住到自己只剩下一具骸骨,骨灰也要埋在那儿。

      他如今就在此地。

      思绪在纵横的小径上寻找方向,言栀迷茫前行,努力回忆江潜的脸庞,却如何也想不起,耳畔响起猎猎风旗。他试着回忆孟黎书,这个朝暮授课于他的先生,耳畔却响起一阵剧烈的喧嚣。言栀摇摇头,他将注意力转向言倾澜,这个少年时的玩伴,可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想起她被束缚在高台。

      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言栀茫然抬头,瞧见了一位白发仙人,仙人带着银冠,抱着阮琴,嘴里哼着悠扬的曲调。

      仙人也迷茫了,他怔愣半晌,说道:“你不该来这。”

      言栀启唇无言,一声“爹”卡在舌根,如何也掉不出来。

      月神言霁。

      言霁笑着放下阮,言栀温顺地抱起,像是从前展示学习成果般向言霁弹奏着曲子,他拨弄着弦,却弹不出声音来。

      言栀不解皱眉。

      言霁轻声笑了,温柔爱怜地抚摸言栀的头发,说道:“你不属于这里,又怎么弹得响这儿的东西?”

      言栀有些似懂非懂,想着这儿大概就是永生极乐之地,他看着自己苦苦伺候多日的养父,想着他终究还是死去,言栀流下两行清泪。

      自己骗得过天宫,却骗不过眼前的事实。

      言霁温柔抚摸他的脸颊,却擦不去他的泪,他疼爱言栀的程度不亚于他疼爱其他任何一人,甚至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言桐,她也不如言栀受宠,而言栀也早已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在这儿很好,你可以放心了。”言霁温柔笑道,眼神里蔓延无尽的宠爱。

      言栀轻晃着脑袋,表示自己听见了。言霁看着他的模样轻轻叹息一声,摸着他的手,等待言栀说些什么。

      “爹......”言栀终于说出了这个字,他微微仰起头,风浮动着言霁的华服披帛,言霁依旧飘逸迷人。

      “嗯?”言霁弯起嘴角,等待下文。

      言栀咽下一口唾沫,喉结涩滞滑动,“爹......”言栀止不住滑落泪水,他只觉得自己的想法残忍,“你可曾见过......我爹?”

      言霁愣了半晌,看着言栀不安的情绪,他收敛笑容,将言栀抱入怀中。即使他们谁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力量,但言霁的动作却足矣让这个孩子安心了。

      言霁轻轻抚摸言栀颤抖的背,声音依旧温柔明媚,“我不曾见过戚予。”

      言栀眼睑轻颤,他还不太明白言霁的意思,只听见几声鹤唳,他愣愣仰望青天。低头时,美好的景色瞬间从眼前崩塌,山川湖泊如同碎片坍圮,言霁的脸逐渐模糊,言栀扑了一个空,摔倒在了地上。

      他死死抓住倒下的树木,“爹!爹!”他痛心呐喊,声音扯动他的心脏,从原先的平静如水恢复剧烈的跳动,一下一下,让他难以招架。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和着同样熟悉的面孔出现眼前。

      “你怎么在这?”

      谢疏林抿了抿嘴唇,拉过言栀的手将他往坍圮之下的深渊推去,“快走吧!”

      言栀坠落深渊,他们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见谢疏林站在悬崖边冲他笑着挥手,言霁在一旁温柔看他,小声说些什么,大约是在催促谢疏林赶紧离去。

      言栀惊呼一声,猛然睁开眼,光芒瞬间包裹住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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