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凰弄

　　天政回到东宫，处理了一些政事。夜深人静，不知为何，他却觉得一直焦躁不宁。盘腿坐到榻上，用了一会功，瞑目细思。半晌，猛地跳了起来。那该是夏淑芳的话。她居然说夏瓖是……可这怎么可能？

　　“来人！”

　　一名内侍急忙进来。

　　“去请卫衡将军来！”

　　一时，卫衡进殿。天政急急问道，“你可知夏瓖……”

　　他忽然停下想问的话，看了卫衡半晌，忽然道：“卫衡，你早过及冠之年，为何还不娶亲？”

　　卫衡也奇怪太子忽然问起他私事，忙小心地道：“属下不过是在等……”

　　“等什么？等你的心上人？”

　　“是……”卫衡猛然警醒。微微疑惑，太子刚才提到夏瓖，却欲言又止，居然又问他此事……

　　“你居然有心上人？她是哪家闺秀呀？说出来，本太子给你做主。”天政已完全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卫衡淡淡道：“她是我十几年前认识的一个，女子。”

　　十几年前？天政听他如此说，“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现在，她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天政沉吟着，“以你的本事，怎么不去找她回来？”

　　“她若回来，不用找自然也会回来；她若不想，怎么找也回不来。”

　　天政轻哼一声，“果真有这样一个女子在？你不会是在说谎吧？”

　　“属下不敢。”

　　“那你对夏瓖……？”天政停下话头，看着他脸色。

　　卫衡心下略略了然，面上从容道：“我是她师兄。”

　　“他就要被召为驸马，你对他……？”

　　“师弟将是驸马了，难道我这个做师兄的就不能再……高攀？”卫衡不动声色地道。

　　天政皱眉，夏瓖不可能是女子呀！自己莫不是魔障了？竟有心希望他是女子……他就要做自己妹夫了呀！怎么能是女人！试问世间有哪个女子敢于如此胡来，考状元做驸马？还有那个夏绍周，他是一朝老臣，最是忠于朝廷体制的，而且在夏瓖出生之前就是那样的性格，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想想刚刚那顿晚宴，若夏瓖是女子，夏绍周又如何会因夏瓖召为驸马那般高兴，夏氏一家人也绝不是假装的啊！那夏淑芳不过害怕自己与她弟弟断袖，断送夏瓖前程才警示他……

　　唉！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他苦笑一声，心念忽又一动，眼眸却射出阴冷狠绝之色。

　　不！夏瓖绝不能是个女子！

　　卫衡看太子神色，想是太子不过怀疑他与夏瓖“断袖”，而并非怀疑她是女子吧？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无缘无故怀疑夏瓖是女子呢？只是，瓖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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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政微微侧头，看着一旁帮他看奏折的夏瓖。他若穿上女装，也绝不会有人会当他是男子吧？只是，他年纪幼小，现在的确难分雌雄。可他将是长宁的驸马，决不能是女子啊！

　　“太子，怎么笑得如此……诡异？”夏瓖一抬头，见天政正盯着她，面上略呈慵懒之色，平日温和的眸光在微眯的狭长眼眸里也透出一丝邪魅之气。

　　天政让内侍们都退下，这才凑近她。夏瓖想到上次太子说过的欲擒故纵的话，这时候她自然万万不能暴露身份，只得极力忍住想移开身子的心思，坦然地任他靠近。天政见他若无其事，微眯眼，伸手轻抚她面颊。

　　夏瓖一下呆住，身子顿时僵硬如石。

　　一靠近夏瓖，鼻间就缭绕着似有若无的一股幽香，天政略略奇怪。他从不亲近女子，只有长宁是他接触最多的，妹妹身上那淡雅的脂粉味他很熟悉。这个夏瓖，自然不可能涂脂抹粉，这是什么香气？

　　指腹流连着那柔腻细致的肌肤，看他那般绝美柔媚的容颜，天政又不由遗憾之极，他若是个女子……！猛然间想到妹妹，心中一凛！不待夏瓖有所反应，慌忙收回了手，挪开身子，面上的恍惚迷离之色也一下收敛不见。

　　“你知道那天你四姊对我说了什么吗？”

　　夏瓖想到那天四姊在太子公主离开之后，就向祖父伯父请求在家庙带发修行一事。家里人惊愕异常，自然都认为是这位太子辜负了她，但也无法可想。可现在他居然如此若无其事，她不由暗暗恼怒。

　　“你四姊怕我对你有断袖之癖，唉！可能是那些流言让她担心了吧？其实，你若不是长宁儿喜欢的人，只怕我真的会……”

　　“太子？”夏瓖吃了一惊，忙丢开四姊的心思。心下却也略略放心，他刚才那样亲昵的举止不过是这般心思，而并非怀疑她是女子吧？

　　“怎么？你害怕了？生气了吗？”天政看着她，淡淡一笑，随即却又撇开眼光，“放心，我今日只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以后决不会再提！我们还是做兄弟吧！毕竟你是我妹夫，我怎么可能……唉！上天对长宁儿何厚，对我何薄？为何把你生成一个男子？”

　　夏瓖垂眸，“那太子何不选太子妃，消除流言，以正视听？”

　　“传言怕什么？如果这样行，我早就可以在宫里随便宠幸一个女人，生个一男半女……哼！可这也未必就能消除那些流言吧？前朝那些拥有男宠的皇帝，不也照样都有皇后嫔妃，儿女成群？”

　　夏瓖小心地道：“太子，难道……你真的是不喜欢女子？”

　　“不是不喜欢。是不愿，也不敢！”

　　“此话怎讲？”

　　“那些王公贵族之女，一个个都不过俗脂庸粉之辈，都像是按照同一个模子教养出来的，所以我不愿；但我也不敢放下自己全部真心去喜欢一个女子，因为我害怕到时候自己最深爱的女人会恨我！”

　　夏瓖惊讶，“恨你？你……曾有过心爱的女人？”

　　天政目光茫然，深深叹了口气，再转向夏瓖时，声音微厉，“今日我特地找你来，就为这事。其实这些，我从来都不想告诉别人的！瓖儿！你要好好对长宁儿，不要负她，不要让长宁儿有机会恨你！”

　　“我……”

　　天政往后一靠，又一脸怅惘苦痛，喃喃自语，“我很害怕，很痛……却又怎么也不能想象那种痛……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怨恨到……什么都可以舍弃呢？”

　　夏瓖被他的情绪感染得也有些怅惘起来，虽然她并不能完全理解。

　　“你千万不要那样。那样，你也会后悔……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她终究还是不在这个世上了，灰飞烟灭……永远无可寻觅……”

　　夏瓖呆呆地看着天政。只觉得此时的他几乎换了一个人似的，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个一直意气飞扬、明朗坚毅、尊贵不凡的皇太子竟也有这样脆弱感伤的时候。他该是为情所伤？可她还不懂得这样的儿女之情，无从安慰，只得陪他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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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瓖从宫内回到家中，想到四姊，不免在临睡前去看望一番。

　　夏淑芳仍是一身素衣，她坚决要出家修行，家里人极力解劝，她也并不言语，只暗暗照着自己所想做了。夏绍周虽是恼火，却也并不太理会。

　　“四姊！”夏瓖到四姊房中，看房内唯一床一桌一几，两把圈椅，一个凳子而已。桌上几本佛经，整个房间如雪洞一般，素净冷清，一无陈设。她皱眉，夏淑芳看她面色，自知她心意，拉她坐下。

　　“瓖弟！其实，我不肯议婚，选择出家这条路，并非我在等着太子，对太子失望。我又不是傻子，年纪越来越大，空等着他做什么？我只是觉得像我这样懦弱之人，不可能逃出几个姊姊的命运……”夏淑芳淡然一笑，“不过，你知道之前祖父和爹爹为什么竟允许我这样蹉跎吗？”

　　“为什么？”祖父对其他孙女不是严苛就是忽视，而对四姊却似乎比较纵容。

　　“那是因为，几年前，你还没回府时，爹爹曾偷听过朝里那个梁天官对祖父的一句话。他说，我们宰相府不仅这一朝赫赫扬扬，日后还会出一个东宫之主！祖父是不信，也不在意的。但现在因为太子经常来我们家，而并不在意别家闺秀，所以爹爹是信的。”

　　“那四姊你……”也是相信这些无稽之言了？所以就将希望放在那个对她似乎根本无心的太子身上？以至现在如此失望……

　　“瓖弟！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

　　“哦！四姊，”夏瓖想安慰四姊，“你也别灰心，如果你喜欢太子，如果梁天官所说是真，太子现在这样模棱两可，我……会助你一臂之力！如果日后他对你三心二意，我会——”

　　“瓖弟！”夏淑芳打断她的话，摇头，轻轻道，“你不觉得，那个人是你吗？”

　　“四姊！你……？”夏瓖吃了一惊，看着姊姊纯净明澈的眼睛，“你怎么，什么时候知道我是……？”

　　“那年二姊去世，我看到你身上……”夏淑芳看看房门，笑笑，“纵然那时很吃惊不信，可后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多，自然就特别注意了一点。再想想叔叔婶娘的结合，我就明白了！”

　　“那我，我岂不是很容易被人看出来？”这下男装不行了吧？想不到四姊竟那么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夏淑芳一笑，“不会的。别人又不知道祖父当年如何反对叔叔婶娘的事，只以为是向范阳郡王示弱才让叔叔离家的。而且你一出生就如此，谁又能想到？一家子除了我，连跟你相处最多的祖父都不知道呢！何况祖父那样的性格闻名于外，却也正是一个最好的遮掩哪！”她又有些遗憾，也许正因此，才一直没被那样亲近瓖弟的太子等人怀疑身份吧？

　　唉！其实，她本试探着将这件事告诉太子的。如果太子喜欢瓖弟，能全心全意喜欢，这样，也许瓖弟就不会那么为难了！可是，她又怎么能肯定太子的情意？何况，太子根本不知瓖弟是个女子，又怎么可能对她有深厚的情意？纵然瓖弟拥有绝世倾国的美貌又能如何？她也不能为瓖弟做主，说出她的身份。她很是矛盾：既想把实情告诉太子，又怕见惯父母恩爱的夏瓖并不能仅仅满足于太子妃之位……虽然瓖弟一直很出色，可再出色也只是一个女子，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一般人大约也绝不会想到一个女子也能有你这般成就吧！所以你放心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夏瓖点头，略略放心了些。

　　夏淑芳又是一笑，“这些日子，你的事真是叫我心惊胆战的，但转念想想，也许根本就没什么的！你注定就该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吧。”

　　“四姊！……”

　　“只是，我有时又觉得你其实也还是一颗仁弱女儿心，我还是怕你会受伤……你现在要做驸马，又该怎么办呢？我看不如你跟太子说明身份，如果你不在乎……那样，祖父也不会为难叔叔婶娘，也不会为难你的！”

　　“那怎么行？这可是搅乱朝纲，欺君之罪，我们全家都会受株连的！”

　　“那你一直男装，若是被发现，岂不也很糟？”

　　“不会的。我不会让人发现的。”事已如此，她只有加倍小心了。

　　“可公主呢？她的终身……”

　　“我会想办法退婚，还她一个真正的驸马！”这也是她决心答应婚事的一时权宜之计，她对父母和师兄也都是这样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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