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农场不打烊

　　会准时到，付琛。

　　付琛。
　　桑尔心中跟着默念了一遍，觉得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短暂回忆发觉并无印象。

　　她招聘信息上有标注女士优先，但一下午都没有人来问，也顾不得这些了，桑尔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因为哭过，不想被人看出来，桑尔又戴上了墨镜才走出屋子去接人。
　　她盯着脚下的路，走得很慢，出了后院后走得更慢了，每一步都很谨慎。

　　前院，门卫大叔熟络地和骑电车进来的几位中年妇女打着招呼。
　　她们声音都很大，桑尔轻易得知，她们是来买菜的。

　　走近门处时，门卫大叔笑着和她招呼，“出去啊。”

　　她抬眸，对上大叔弯着的清爽眉眼，唇角动了动，轻点头说，“嗯。”

　　“诶，哈是谁家滴闺女啊？”
　　“是啊，没见过，长得可真漂亮。”
　　“长的真白啊人家。”
　　“……”
　　还没走出多远的桑尔把她们聊的话尽数收进了耳底，话是好话，可被人随便议论她是一点都不喜欢的。

　　桑尔走出农场，转了个弯停在小路边，放眼望去尽处皆是绿。
　　地里的小麦渐渐苏醒，无风的时候，像是一幅沉寂的墨绿色油画，桑尔盯着看了会儿。

　　她不反感等人，但讨厌不守时的人，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腕表上。
　　他说十分钟能到，还剩两分半。

　　桑尔转了个身，注意力从腕表上转动的指针上移开，看到前方不远的拐角处蹲着一个人影，身子窸窸窣窣的动着。
　　像是在哭泣。

　　许是发现有人和她现在的心情一样低落，内心莫名柔软下来。
　　摸了摸口袋后，她朝着那个方向慢慢走过去。

　　距离随之缩小，视线所及之处虽有一层浅棕色叠加着，但也逐渐变得清晰。
　　那人好像很瘦，一身青黑色调的衣服，蹲在那里不太起眼，半长不短的卷发遮挡着整张脸，看起来乱糟糟的，一动一动的发出抽泣的声音。

　　桑尔走得近了些，那人发出的声音便更清晰，一米开外的距离，她停下了步子，掏出口袋里的手帕纸。
　　日落西沉，暖色光辉洒在桑尔身上，她手向下递出纸巾，柔声问询，
　　“你没事吧？”

　　话毕，那人不再发出声音了，而是缓慢地转动脑袋，看向发声处。

　　于是，那张脸就这样渐渐地显现在桑尔眼中。
　　一双空洞又浑浊的眼睛从野草般的卷发中望出来，瘦削脸上的大嘴半张咧动着，嘴角的口水要淌不淌，凸出来挤满污垢的牙显得他分外黝黑。

　　竟然是个男的，还是这副模样。桑尔一个咯噔，连忙直起身子，呼吸都滞停了刹那。
　　陡然间，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中闪过一抹狂喜之色，紧接着，一只黑乎乎的大手突然上前拽住了她拿着纸巾的手腕。

　　她用力去甩，却没躲开。
　　远处传来的摩托车轰隆声由远及近，动静越来越大仿若雷声隆隆，大脑中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

　　桑尔后退步子挣脱着，但未果，她有些慌乱地伸腿踹向向自己靠近的人，下意识大声说着，
　　“走开！”
　　“滚啊！”
　　“……”

　　摩托车引擎声更近了，很吵，她的声音不断被湮灭其中，甚至连她自己听得都不真切起来。
　　到底是拧不过一个男人的力量，桑尔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后背差点贴到了墙面，那张恐怖的脸更近了。

　　清秀的眉头紧锁，她加大脚力向下踢着，力用到某处时，落在手腕上的力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
　　时机来了。
　　就在她想要奋力一踢时，轰鸣声突然消于耳边，浓重的傻笑声逐渐放大，恶臭味堵满鼻尖。
　　恶心透了。

　　她垂眸抬脚，狠狠抬起脚尖，发力时身上却忽然轻松了，她的力没了承受点，扑了空。
　　一瞬，傻笑声不存在了，随即而来的是一声惨含糊不清的惨叫声。

　　桑尔看去，一个身形宽阔戴着头盔的高个男人朝她走来，最后停在她面前。
　　他利落地脱掉黑色外套，轻轻盖在了她身上。
　　随后，他退步，耳边脚步声响起。

　　桑尔厌恶地擦拭了下手腕，抬起头看清眼前一幕。
　　窄巷拐角处，高个子年轻男人背对着她，一手毫不费力地拎起倒在地上的人，用力挥起青筋暴起的右臂，却又突然地顿住，迟迟没有落下。

　　良久，男人垂下发着力的臂膀，桑尔听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
　　“滚。”
　　那声音很低，透着某种压抑的沙哑，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一般，冰冷又暴戾。

　　桑尔牙关不自觉地咬紧，她不是个会受欺负的性子，可她没有上前动手，定定地站在那里，像个无关者一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衣服邋遢脏乱，鞋子破旧的人呜呜哭咽着跑开，又被前面倒地的摩托车绊倒，起身，再绊倒，最终踉跄着走远。

　　良久，他才转过身。
　　走近她后他摘下头盔，两人之间半米之隔。

　　男人幽深晦暗的眸底闪过一丝猩红，他喉结上下滑动，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抱歉。”

　　桑尔微微错愕，眼前背光而站的男人身上泛着光晕。她抬起头视线落在他脸上，优越的下颌线棱角分明，剑眉浅皱着，神色有些复杂。
　　目光交织，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汹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一晃之间，她心头突然微微一动。

　　他那让人不解的一句抱歉，是因为他觉得她是出来接他才会碰到这种情况的吗，可她觉得明明是自己多管闲事。
　　桑尔看着他，心间突然迸发出的那抹情绪并不舒服，眉头不自觉微蹙，她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暗自深吸一口气呼出，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是付琛？”
　　舒缓片刻后，她问了一个自己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答的人眸光似乎又暗了几分，声音也更沉了，他说，
　　“是。”

　　-

　　余光中，走在身侧后方推着全黑机车的男人垂着眸子，面色略沉。

　　过了会，桑尔头微微向后撇了些，语气冷静，“这事你就当没看见。”

　　“嗯。”

　　听声音，他情绪很低沉，桑尔微蹙眉。
　　大概是怕他过度自责？她停下了脚下的步子转过头，他也后知后觉地停下。

　　双目而对，她开口，“刚才谢了，这事和你没关系。”

　　他纹丝未动，薄唇紧闭着。

　　转瞬间，她轻挑了下眉尾，唇角微动，说话的语气逐渐轻松，
　　“其实你晚点来，我自己也能应付。”

　　时间静了会儿，他突然歪头轻扯了下唇，轻飘飘的，让人难辨情绪。

　　春天多风，披在桑尔身上略显宽大的衣服起起伏伏。清香一阵一阵，好似掠去了几分不快。

　　张涛在前院看着出货，走到桑尔跟前才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对，殷切问着，
　　“桑小姐，你没事儿吧？”

　　“没事。”桑尔随意拍了下袖口。

　　很快，张涛把目光移向一旁推着车的付琛身上，乐呵呵说着，“这位帅哥是你朋友啊？”

　　“来面试运营师的。”

　　未来得及消化完这句话的张涛先是一愣，而后干巴巴说：“运营师？”

　　“嗯。”桑尔轻点了下头，面不改色问，“办公室在哪儿？”

　　“中间那屋就是。”张涛伸出手指着一间屋子干巴巴回答，过了会儿他又吞吐补充道：“我们平常不怎么用，里边有点乱。”

　　进屋前，付琛提出让她先收拾下。

　　犹豫片刻桑尔摆手说：“晚些吧。”
　　没人知道，她现在有多想洗个热水澡，但她不好把唯一一位来面试的人独自晾在这儿很长时间，只想着速战速决。

　　他坚持，“我等会儿没事。”

　　桑尔自然没有拒绝，他都说不介意了。
　　她回了小院，但她只是在浴室把裸露在外的肌肤洗了一遍又一遍，细嫩的手被搓得发了红才肯罢休。

　　出屋前，桑尔拿起他的白色外套靠近鼻尖，仔细嗅了嗅，浅淡的香味弥漫。

　　还未完全走出后院，桑尔远远地便看到依旧站在原处的付琛。
　　温暖光线下，穿着件白色短袖的男生微垂着头侧对她，白皙优越的脸过分惹人注视。他在看手机，模样有些随意慵懒，衣服被清风吹得微微鼓起。
　　见过无数优质长相男人的桑尔，目光还是在他的脸上停了几瞬。

　　-
　　张涛口中有点乱的办公室，在桑尔看来更像是一个存货室。
　　桌子上的文件乱放一堆，毫无章法地这儿一张那儿一张，对着办公桌的那台塑料电扇上落满了灰，座椅已经破了皮，露出发黄的芯。

　　桑尔嫌弃的表情都挂在了脸上，她掏出兜里的帕纸擦干净座椅，又好心地抽出两张递给只有一张方形木桌之隔的男生。

　　两人对立而站，桑尔仰头就看清落日余晖下的男人。
　　冷白肤色，黑发碎发散落额前，剑眉若隐若现，精致高级的脸在光线下半明半暗。

　　突然间，他也抬了眸，桑尔墨镜下的眼眸不自觉开了慢倍速。
　　眼睫精致的桃花眼，扇形双眼皮微微下垂的眼尾，很勾人。

　　付琛垂眸去接女生递出来的纸，修长白皙的手指拿住纸的一角却没有轻松抽出。
　　双目而对，短暂交汇的视线，他垂眸微用力，抽掉了她手中的纸。

　　手中忽地一空，桑尔收回停在空中的手，抿了抿唇后开口，“你毕业了没？ ”

　　他眼眸漆黑。
　　“毕了。”顿了片刻后他才回。

　　“奥。”桑尔坐在椅子上砸了砸嘴。
　　“看着好嫩，还以为是男高。”她用了极小的声音哝哝着。

　　“什么？”他没听清。

　　“没什么。”
　　桑尔垂眸随意瞟了眼桌上的文件，又很随意地飘出一句，“就看你挺年轻的。”

　　不过，他这么一个大帅哥，是怎么甘心来这乡下风吹日晒赚这点钱的。
　　毕竟，有这张脸摆在这儿，做什么都来钱很快吧。况且，他开的摩托估计能顶他在这儿工作一两年的。

　　想到这儿，桑尔才突然顿了一下，人家只是来面试的，还没有确定要不要来。
　　她自动忽略了男生带来的简历，直接一项项开口问了。

　　“之前有做过运营吗？”
　　“做过。”

　　“……”

　　“你家是这附近的吗？”

　　“坪市城北区。”
　　他好像突然加重了些音量，桑尔听得也震惊。震惊的不是他和她竟然是同城，而是那儿离这里的距离至少也要两个多小时的车程。

　　“你下午直接从那边过来的？”

　　男人“嗯”了声，精致立体的一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尽显矜贵，显然并不在乎这以小时为单位的行驶时间。

　　“那这样，我长话短说了。”桑尔抬眼看他，“农场现在是以种和养为主的，我是要改造休闲农场的。”
　　“改造的话可以说是从零开始，很多东西都需要上手，下地的体力活可能也少不了，然后这里有宿舍可以直接住，别的好像也没什么了，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

　　“可以，”他神色平静，“现在签合同？”

　　坐在她对面椅子上的男人说这话时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相比较，他更像是那个拥有话语权决定一切的人。

　　“我说的你都可以接受？”桑尔还是反问了一遍。

　　“没问题。”他语气沉稳。

　　“那行，你没问题的话随时都可以上岗。”桑尔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回市里不太安全。”
　　“今晚就先住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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