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芙蓉雨

作者:艾莫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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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潭心谈心


      药阁药老,姓叶,单字嘉。

      居幽雅,喜清静,闲暇时常种花养草,品茗下棋,喂鹅饲鸟。

      夏拒霜想起他曾与四师兄一起的日子。上山摸蛋,下水捉鱼,所经之处,无物可存。当然药老的地盘也被他俩霍霍过。

      四师兄抓鹅,他负责点火。他虽然极其不喜欢火焰,但总好过被嘎嘎乱叫的大鹅追。

      四师兄被鹅追着跑了半个荷花潭,回来时那叫一个精彩,脚上的鞋子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半张脸上都是泥巴,再瞧膝盖上的泥印,几乎连同裤子一同糊在脚上,宗门里不能随意使用灵力,四师兄带着一身泥水跳进潭水,出来时头发贴着脊背,活像一个披头散发的水鬼。

      夏拒霜想起前几天遇见一老伯往池中倒黄水,还有一个小童在此处解决个人难题,到嘴的话终究是咽了下去,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那个时候,俩人还没有族中祭坛高,做饭经验更是全无,根本做不出什么好吃的,平时也是将就着吃一口,反正只要熟了就行,有时等下山回来的师兄师姐,他们总会带来好吃的零嘴。夏拒霜往往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他得到的不止是零食,还有个馋鬼的浑号。

      他俩真的是第一次烤鱼,直接架在明火上烤鱼,他只尝了一口烤鱼,就差点被夹生的鱼熏吐。

      外面烧黑烧糊,可夏拒霜肚中饥饿,他咬牙切齿地做好准备,谁知一口咬下去,还是没能忍住冲鼻的腥味,直接吐了出来,他看见吐出来的鱼肉还带着血丝。不仅有一股腥味,鱼肚子里还被塞满了鲜嫩的鱼腥草,鱼腥草倒是在鱼肚子里闷得鲜嫩。

      夏拒霜连忙取水漱口,不用想,肯定是四师兄趁他去抓鱼的时候在田埂上摘的,那根本不是人吃的。

      他俩小时候不知破坏了多少东西,其中大部分还是药老的,现在想起来,当时只是罚两人去书阁清理各种手札真的算是仁慈。

      夏拒霜看见架着篱笆生长的形态各异、颜色各异的花,毕恭毕敬候在门外,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不知道这些花哪些真是植物,哪些会是伪装成植物的动物。

      有些触之即死,有些会让人生不如死,虽然他不是人,也不做人,但是那些诡异的花能让他难受到不想吃任何东西。

      明知有危险,偏偏还去触碰,那不是勇敢,而是鲁莽。

      药老屋前只有两块土地,四四方方,左右各一块土地,比起偌大的药山,这些地实在是不够看的。夏拒霜只看见一个灰白的后脑勺,下一瞬就不见了。药老正弯着腰,给地里长势喜人的药草浇水,他似乎是察觉到门外站着人,不咸不淡地道:“来了呀。”

      夏拒霜应和道:“弟子来迟。”

      后面请罪的话他可没说。

      药老放下手中的竹筒,打量了一眼夏拒霜,最后目光落在夏拒霜的肩头上,淡淡道:“进来坐吧。”

      药老掌管着五座药山,他的居室内外都不缺药植,室内飘荡着一股清浅的药香,只是一闻,感觉是从炎热的夏天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夏拒霜感觉他那混沌不清的头脑瞬间清明。

      靠墙的木架足有两人高,摆放许多大小不一的瓶子,青莲纹、玉兰纹、翠叶纹,还有些看不太贴切,白、红、青、紫、朱,各色各样,有些贴着黑字的标签,有些贴着红字的标签,也有几只琉璃制作的瓶子,摆放在最高处,里头装着半瓶几尽透明的液体,在从窗柩漫出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药老递给夏拒霜一杯花茶,似是不经意间搭上他的筋脉,问道:“药理学到几卷了?”

      阁主所收的亲传子弟都有药理这门课。六个弟子,六道抽签。他是最后入门的子弟。幸福的人有相似的快乐,不幸的人各有各的痛苦。到他这里根本就用不着抽签,他只有一个选择。

      最惨淡的抉择,最尴尬的结果。

      拿到木签时他感觉天快要塌了,眼前一片昏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木签上赫然显现着“一池清波一船梦,一厢花色一室春。”几个字,金色的字他越看脸越黑,他的主修方向居然是提升情感的药。

      可惜他别无选择。

      夏拒霜双手接过茶,恭敬道:“第三卷。”

      药老摇了摇头,望着夏拒霜的头顶道:“慢了。”

      夏拒霜端茶的手一顿,抬头不解道:“还要多快?”

      药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过身去,不知在一墙瓶瓶罐罐中寻找什么,“路途可顺利?”他头也不曾回道。

      夏拒霜押了一口茶,看着杯中上下漂浮的花沉默不语。

      药老头也不曾抬:“怎么?”

      夏拒霜口里含着茶,含糊不清道:“一言难尽。”

      药老背后仿若长了一双眼睛,没有回头看夏拒霜,只提醒他注意仪态,又继续调配他的药瓶。

      “……”

      夏拒霜放下了茶杯,盯着药老的后背出神。

      原本大家不是这么称呼药老的,药老教弟子提炼灵药里的精华时,总有弟子心大,不看着丹鼎里情况,灵药煮着煮着就过了既定的时间,药老总是在喊:“药老了,药老了。”听到这话的弟子给他起了个诨号,大家慢慢就这么叫开了,药老自己也默认这个称呼。

      “行了,走吧,大长老在药山等你。”许是他在这里碍眼,药老头也不曾抬起,摆手示意夏拒霜离去。

      夏拒霜拱手行礼,道:“弟子告退。”

      药老看着已然高过他的夏拒霜,末时,道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松篁自通幽,何忧无去处。”

      夏拒霜愣了一下,行了一礼,“弟子谨记。”他后退几步转身离开,谨慎地关上房门。

      缕缕幽香从墙角袭来,几枝心形的花开得正艳,有花无叶,夏拒霜一时也没有分辨这时什么花,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从这些不知名的花转移到宗门琐事上,他还有几门功课需要考核。

      从药老那里走出来,他暗自松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小院的牌匾上刻着‘清耳室’三个古文字,到了药老这里,清静的可不止是耳,在尘世间待久了而变得浮躁的心,在这里也能找到安心的感觉。

      夏拒霜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瓶,又想起临走前药老对他的叮嘱,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受伤前服下这瓶药,不过药老的神色看起来有些莫名渗人。夏拒霜很快就将那些谈话抛于脑后,喃喃自语道:“还是去大长老那里吧。”

      药老悄然站在院门口,看着夏拒霜离去的背影,不禁叹息,眼底是一片凝重。

      “她来了。”

      药老腰间的玉佩闪烁了一下,那块玉佩和普通的玉佩没有任何区别。

      他转身消失在院落里。

      “来,喝!”夏拒霜根本停不下,他直接拿起江有汜的酒壶给自己上了满满一碗的酒,也不等江有汜举杯,对着空气对碰,直接仰头喝下去。

      江有汜对夏拒霜是无可奈何,只能试着转移话题来注意他的注意力,道:“你的礼仪老师来过。”

      夏拒霜心知来者不善,可不善也有分类,一类是斥责你不够好,一类是嫉妒你太好。他想应该是第一种。

      “……她说了什么?”夏拒霜的碗停留在嘴边,等着江有汜的下文。

      “没说什么……你是怎么惹到她的?”江有汜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酒冷落在一旁。

      “她是这么说的:‘你需要端庄,你需要典雅,你需要知书,你需要达礼。’我就说了一句话,她就不高兴了。”夏拒霜卖了一个关子,江有汜也愿意上钩,他疑惑道:“你说了什么?”

      夏拒霜仰头喝下酒,手背揩过嘴角,豪爽道:“我说:‘我需要钱。’然后她就不高兴了。”

      “你呀你……唉……该说你什么为好。”江有汜奋力地拍着大腿,一脸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

      夏拒霜神在地道:“‘说我好’可以,不要‘说为我好’就行。”

      “……你从哪儿学来的?”

      “集百家之长,弃百家之短。”

      “呸!这是你会干的事?”

      “不会学呗!学着学着什么就都会了。”

      “是啊!”江有汜抿了口酒,看着正在给自己倒酒的夏拒霜,没好气地道:“学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干正事。”

      夏拒霜从不干正事,哪怕知道,他也是对此嗤之以鼻,“杂七杂八的怎么了,不也是知识吗,人家拍马屁还是门学问呢,再说那些正事不是有人干,我弄些乐事给干正事的人逗乐子怎么了,他们还会感谢我呢!”

      江有汜就差拿着酒壶浇到他的脑袋上,道:“慎言,谨行,思过,知改,你看你做到哪一点了?”

      “思过吧。”夏拒霜低眉道,“反正我不改。”

      “哎呀,眼界太窄,可是会限制自身的。”

      两人不知不觉中又喝了几杯,江有汜脸上已经是一片红,比四月里的桃花还要艳。

      “老头,你不能再喝了。”

      “谁说的,谁说我不能再喝的?”

      “夏青玉说的。”

      “夏青玉啊,原来是夏青玉,他人呢?在哪呢?”

      “对啊,夏青玉在哪里?”

      “他不是在……不对,夏青玉不在。”

      江有汜转头与一双淡绿色的眼睛对上,他一时哑声,心虚地别过头,话间从成绩谈到幼时经历,话题转移如此之快,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的猫腻。

      夏拒霜右手忖着下巴死死盯着江有汜的脸,想从这双古板无波的眼睛里瞧出点什么。

      江有汜不知想到了什么,感慨道:“你小时候可爱哭了,现在真是……会哭的小孩才会有糖吃。”

      夏拒霜却极为不赞同:“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只有强大的人才有肉吃,小孩子吃糖可长不大。”

      江有汜笑道:“硬是呛两句才肯罢休是吧?”

      只是这笑容看着就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夏拒霜也谈不上来,毕竟浮现在表面的笑容最具有迷惑性。

      夏拒霜还是选择顺毛:“没呢,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记住,你最后能拥有的只有自己。”江有汜说完,眉头紧皱,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不知在想些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夏拒霜小声道,“小老头真啰嗦。”

      两人一番交谈,不知不觉中已喝尽一壶酒,江有汜突然谈到夏拒霜交上去的心得,这让夏拒霜心里一阵忐忑。

      “不过你写的真好。”江有汜摸着自己的胡须,一脸惬意。夏拒霜知道那篇心得一看就是东拼西凑的,他可是集百家之长弃百家之短各种乱炖写下的,他持着怀疑的态度道:“真的?”江有汜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直接让他陷入绝望,道:“可以当我的墓志铭了。”

      夏拒霜心底的一点期盼瞬间跌落崖底,摔得稀巴烂,他把手放在心口道:“你太伤我的心了,我那幼小的心灵啊!你一去不复返!我炽热的青春啊!你一去不复还!”

      江有汜并不吃这套,道:“行了行了,我差点没被你那篇心得气死!”

      夏拒霜道:“真有那么糟糕吗?”

      “不,是比中黄还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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