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芙蓉雨

　　木匾上刻着一行字，烫金的文字也沾染上大堂里的肃穆，尹木莲默默地跟着念道：“以真容直视现实，以真相面对忠义，以真理昭告世人。”

　　她屈膝跪在地上，深深一拜，以头触地。

　　既是跪拜先灵，也是祭祀祖宗。

　　这是规矩，每一个回家的人都要来这里。

　　耳畔吹过的风是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人留下的话语。

　　大堂内部并不是由古板的砖瓦所建成，中央矗立着一棵参天大树，高不可攀，也没有谁敢去攀。

　　环形建筑围着着这棵树，以辽阔的天空为穹顶，宽大树枝毫无阻力地向外扩展，纵横足有八尺长，葱郁枝丫的细缝间漏下几缕金色。

　　十个人合抱也无法丈量这棵树的粗壮。

　　树上的每一片树叶代表一个男人，与之相忖映的是每一朵绽放的花代表一个女人。

　　最顶端的树叶，那是一种鲜活的颜色，好似把春天所有的朝气都藏进了里面，像是正意气风发的少年。成年的树叶，那是另一种颜色，褪去青涩，带着沉稳与矫健，又不失英勇。年老些的叶子，内敛而有劲，如同一位睿智的老者，半掩在树枝间。

　　人生就是在新叶老叶交替之间习惯别离，在风吹雨打之际学会取舍。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花朵，不论是颜色还是形态，每一朵花都不相同。

　　青色红色或者是白色的气息在花蕊中流连，那些不仅仅是灵力交换那么简单，族中所有的秘密都可以藏进去。

　　秘密会随着花朵永远沉睡。

　　树根汲取的灵力沿着树干涌向顶端，滋润树上每一寸地方。直至花朵和周围的树叶全部枯萎，对应的树枝才会像丛林中的枯枝随风掉落。

　　这也代表那一支的族人尽数陨落。

　　尹木莲望着树干，久久不能回神。

　　耳边宛若微风轻拂着琴弦：“很壮观，不是吗？”

　　尹木莲道：“你是谁？”

　　来人并没有理睬她，像是自顾自说的话。

　　他整个人包裹在宽大的白色衣袍之中，抬头出神地望着生命树树梢，尹木莲只能看见一双鸳鸯眼，一金一蓝，他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很快低下了头。

　　尹木莲大声道：“你是谁？”

　　此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边，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只是这过人之处会是什么！

　　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披风下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我没有恶意。”

　　尹木莲冷冷道：“若你有恶意，早就被这棵树绞杀了。”

　　生命树是族中最大的保障，她会将一切威胁变成自己的养料。

　　他转过身面对尹木莲，那双异色竖瞳藏着她读不懂的情绪，“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们不是敌人。”尹木莲抓起佩剑，宗门教她的第一条为人处世的规则便是不要去赌陌生人的善心，扬起剑指他，眼中戒备：“谁知道呢？”

　　银光微亮，她的剑只等一个嗜血的机会。

　　“我与你永远不会是敌人。”男人往她这边深深看了一眼，“今日的装扮……很衬你。”

　　话音刚落，尹木莲挥剑刺向前方飞来的一道白色流光，长剑上挑，她却愣在原地：“不是攻击？”

　　男子的声音却飘到她的耳边：“我送你的礼物，真的令人很伤心呐！”

　　流光四溢，丝丝缕缕随风飘向树顶。

　　铛——

　　是塔楼上的百鸣花钟响动。

　　这是多久没有发生的事情了，久到族人忘记了这棵树的年龄，久到新的花灵代替过去的使者。

　　空中漫天飞花，尹木莲没有心情去欣赏，她望着悬停在半空中男子道：“你到底是谁？”

　　男子笑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她几乎能想象到披风下是怎样一副笑容，运筹帷幄，势在必得，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这让她极其窝火。

　　没有谁喜欢被人看穿。

　　啪——

　　男子打了个响指，周围的景象才慢慢褪去，她身后终于露出那道大门，唐泽芝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待，眼前只有那棵不知度过几载春秋的古树。

　　唐泽芝挽住尹木莲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尹木莲摆手道：“遇到点事，耽搁了一会。”

　　她刚才还想问师姐有没有听到钟声，可转眼一想，师姐站在门外都没有察觉到里面的动静，问也是白问。

　　唐泽芝停在云渊轩门前。

　　尹木莲疑惑道：“怎么不进去？”

　　唐泽芝道：“没有那家伙的准许何人敢进去？”

　　“哪家伙……啊它啊！”尹木莲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望去，一只白色的狸奴坐在椅子上，它竖起蓬松的尾巴慢慢晃悠。

　　养这种动物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论人是穷是富，它都不放在眼里，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

　　唐泽芝解释道：“它一直守着这里，尤其是你的寝居，它可是直接趴在床上，不准任何人靠近。”

　　那只白色的狸奴叫唤了一声，似乎是在应和，很快头也不抬，俯身去梳理自己的毛发。白色浓密的毛发，带着绸缎的光泽，一举一动，真是一个矜贵的主。

　　尹木莲笑道：“它最讨厌小鸟，尤其是我身边的这只。”

　　尹木莲往袖中一抓，一只红头绿羽的鸟扑腾着翅膀道：“唉唉唉，你别抓我的尾巴啊！啊啊啊！你住手啊！你把本大爷的脸往哪放呢？你这根臭木头！你住手住手啊！”

　　“这是……”唐泽芝试探摸了一下鸟羽，不确定地道：“鸟？这么漂亮！哪里来的？”

　　“别被它外表骗了，它可是贱兮兮的。”尹木莲抓住那只鸟的尾翼，盯着它的眼睛警告道：“你给我安静！”她又转身与唐泽芝道：“它明明都飞走了，看见不敢跳下墙头的猫还要飞回来给猫来一下，害得那猫直接从树上滚了下来。若是不抓住它！哼！不知道会摔坏我这里多少玉瓶宝罐！”

　　“不就是些破……我就是只破鸟，我就是只破鸟，何必与我这只破鸟计较，您这不是自降身份吗？您说是不是？”它的脖子上下晃动，翅膀也不敢扇动。

　　唐泽芝道：“它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可没有见过这么谄媚的……鸟。”

　　尹木莲道：“谁知道呢？”

　　唐泽芝又摸了摸它的头冠，道：“它叫什么名字？”

　　尹木莲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棒槌。”

　　唐泽芝眼中迷茫了一瞬：“棒槌？”

　　那只鸟又开始哀嚎：“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我就是一只从小离家的小鸟，没有娘亲，没有父亲，我只是一只小鸟。”

　　唐泽芝小心翼翼地道：“……小木，你还好吗？”

　　族中谁不知道‘父母’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没有人知道自己父母的面容，哪怕是一幅画像也没有。

　　尹木莲脸上一僵，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拎着尾羽，棒槌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吧！”

　　一道弧线划过天空，连带着一阵呼喊的声音。

　　绕过抄手游廊，几株白玉茑萝懒洋洋地瘫在青瓦檐角上，金秋时节的阳光洒在庭院里，照耀的每一处地方都弥漫着慵懒的气息。

　　白玉桌上躺着几只毛色不同的小猫，还不等尹木莲跨进院中，玉石铺设的地面上跑来几只猫便已经跑到她的身边。

　　她喜欢猫在族中并不算是特别的消息，唐泽芝有一只白色的小狗，唐拂溪养了一堆绿头鸭子，而她的哥哥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从未见他拿出来过。

　　近段日子的唐泽芝像是发放任务的宗卷，尹木莲又不得不听着。

　　“不过长老们将要开坛讲课了，好像是关于历练的事情，每个弟子都要参加。”

　　尹木莲深吸一口气，这种事最为繁琐，还需装作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给旁人压迫感。

　　装模作样还需要废一番心神，这完全违背了她的初衷。

　　她行事一惯随心所欲，在高台上老老实实地端坐两个时辰简直是能要了她的命，而且还需要做到不吃不喝不骄不躁。

　　尹木莲道：“真的不能离开吗？”

　　“不能。”唐泽芝摇着头道，“每个人必须亲自到场，不得使用傀儡替身，更不能使用符箓。”

　　不能用傀儡替身她倒是理解，为何竟然连符箓也不能使用了。

　　唐泽芝见她面露疑惑，遂道：“有人用符纸幻化成宗门弟子骗了芸香阁里的长老，据说是盗走了一件宝物，宗门上下排查了三次也没有抓住贼人，从那之后，宗门里加了一条规矩，禁止在宗门里使用能幻化虚影的符箓，不过其它的符纸还是能用的。”

　　“什么！我还以为是什么。”尹木莲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她不禁想起了自己上次偷偷摸摸干的事，连忙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唐泽芝的膝盖上的猫翻滚肚皮，她的手安抚着那只金丝猫，沉吟片刻后道：“应该是你和长老去历练的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难怪，长老都陪着弟子出去历练了，宗门内外都没有什么人，偷走的东西又影响不到宗门大阵，要是我也选这段时间。”她忽而想到她曾经在书阁里发现的手札，惊疑道：“不会是检查芸香阁时才发现的吧？”

　　唐泽芝道：“差不多，不过长老都没有说掉的是什么东西，只是说偷那件东西的人应该是走投无路，才去盗取那件宝物。”

　　尹木莲并不在意这些琐事，在她眼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手托着下巴道：“什么嘛！破事一堆，懒人一群，不如回屋睡觉。”

　　唐泽芝皱眉道：“我们绝不可以懈怠自己的职责。”

　　尹木莲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她想她能怎么办？

　　宗门又不是她的地盘，她没有权利说‘不’，何谈拒绝宗门的安排。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