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

　　“张嘴。”

　　洛北淮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又递到蒋南涔口边。

　　而蒋南涔却紧皱眉头，头偏向了一边。

　　“我曾经生病发烧，都下不来床了，也不曾吃过药，有几日自己便好了。这不过皮外伤，将养几天就是了。且这药太苦，我不吃。”

　　“你也说那是曾经了。如今我在这儿，生病就要吃药。何况你这流了许多血，难免会诱发炎症。我见过军中好多兵士，他们上战场作战时被利刃划伤，若未妥善处理，伤口流脓感染，一直蔓延向外，直至全身溃烂而亡，临终之时，伤口爬满了蛆虫……”

　　洛北淮近乎恐吓的言语听得蒋南涔头皮阵阵发麻，她狐疑地看向洛北淮，只见他煞有其事地朝自己点点头。

　　无奈，她只能凑了过去，张嘴将勺中的药喝下。

　　洛北淮忍住笑意，一勺又一勺的喂着她，门外，悄悄扒在门缝向里观瞧的蒋家三口人，被房间中散发出的阵阵恋爱的酸臭味道熏地退后两步。

　　“娘，我姐什么时候那么温柔了？”

　　“傻小子，你那徐姑娘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这副模样吗？这女孩子一旦和心上人在一起，立马就像变了个人……”

　　蒋卓然脸上微红，低头道：“爹，说我姐呢，扯徐姑娘做什么……”

　　“爹是在和你打比方，让你清楚认识到女人这种生物，不要被眼前之景所迷惑，否则追悔莫及。就好比你娘，与我成亲前，那是一副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样子，谁知道成亲之后……”

　　蒋屠户口沫横飞地说着，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微笑看着他的蒋娘子，立马又变换了一番说辞：“谁知道成亲之后，你娘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愈发的温柔体贴起来。”

　　蒋娘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柔声道：“相公，今日要去抚远侯府送肉，请问您的猪杀完了吗？”

　　蒋屠户陪笑道：“杀完了，杀完了，马上就去！”说罢，又凑到蒋娘子耳边谄媚道：“家中有贤妻若此，干活儿也有劲啊！”

　　*

　　冯芊芊再次独自一人来到后山之上，她抱膝坐下，看着山脚下的丹阳城，陷入了沉思。

　　回想着洛北淮与林羡白的对话，她终于重新审视了自己这段时间来所倾注的感情。认识林羡白以来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表情，说过的话，都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闪过。

　　“你是蒋姑娘的那个朋友，叫什么来着？”

　　“这个糖人麻烦带给蒋姑娘，猴子模样与她倒是相配。”

　　“我指导于你，只是因为你是蒋姑娘的朋友，仅此而已，别无他念。”

　　……

　　蒋姑娘，蒋姑娘，蒋姑娘。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不仅仅是一厢情愿，更是自不量力。

　　想来也是可笑。

　　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的眼里，不过与京城万千喜欢他的那些女子一般，永远也成为不了那个唯一。

　　爱是细节，不爱也是。

　　或许，我也不能过于执着，要追求更切实际的幸福才好。

　　胡思乱想间，天蒙蒙亮了起来，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冯芊芊笑着转身，迎上略有些尴尬的林羡白的眼眸。

　　“林世子，你来了。”她莞尔一笑，朝林羡白招手：“马上太阳就要升起来了，你看那湖面，不要眨眼睛。”

　　林羡白依言走了过来。

　　太阳穿过地平线，并不刺眼的光芒扫射着世间万物，温柔又慈爱的包容着一切。

　　林羡白朝山下的湖面望去，只见波光粼粼的一片金色光影，煞是好看。

　　“你看映在湖面那棵树的倒影！”冯芊芊轻声说道。

　　林羡白微眯起双眼眺望过去，只见湖边一排杨树皆倒映在水中，然而其中一棵枯萎且高大的杨树却在阳光的映射下周身散发着光晕，它的枝干由于干枯而十分的萧索，那奇怪的生长方向映在湖面淡金色的影子却俨然是一个“希”字。

　　“希，是希字吗？”林羡白犹疑地问道。

　　“没错，你再看向城里，望舒阁的牌匾！”

　　阳光打在望舒阁的匾额之上，那镶金的三个字之中，“望”字正映着阳光，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而那字折射到这镜山的山壁，再投映至湖中，与那“希”字合起来便是“希望”二字。

　　“这镜山之所以被称为‘镜’，自是因为其山崖陡峭光滑，宛若一面大镜子，只是我们日常从不关注这些，而错过了许多美景。此时，那望舒阁上的金字与湖面的倒影合起来，就是茉儿姐姐当年看到的，就是希望！”冯芊芊的眼中闪烁着点点光华。

　　“茉儿姐姐当年并不是自尽，她是看到了‘希望’二字心中兴奋又欣慰，忍不住向前凑了凑，因此踏空，所以……”

　　“姐姐……”

　　林羡白紧握着拳头，口中喃喃的只有“姐姐”二字。终于，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任凭眼泪肆无忌惮的顺着腮边滑落，滴在华贵的丝绸长袍之上，没入满是尘沙的泥土之中。

　　良久，林羡白颤抖着开口：“冯姑娘，谢谢你。谢谢你……们。”

　　冯芊芊微笑摇头：“你应该谢谢南涔，是她半夜就来到这山巅，守在这里一直等着天明。也是她发现的这些字，一脚踏空，找到了茉儿姐姐去世的原因。”

　　说到这里，冯芊芊突然顿了顿，她咬着下唇，下定决心般的问道：“林世子，昨天洛侯说的话……是真的吗？你……喜欢南涔？”

　　林羡白怔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冯姑娘，我……对不起。”终于，他嗫嚅着开口，虽未正面回应，然这“对不起”三字却又回答了一切。

　　冯芊芊笑着摇头道：“没有什么对不起啊，本来一直以来就是我一厢情愿。不过说实话，刚刚我还是有一点点介意的，但是在看到那‘希望’二字之后，我便释然了。爱应该让人变得温柔与勇敢，而不是让人时常感到委屈或妥协。我从来不后悔对任何人好，哪怕看错人，哪怕被辜负。我喜欢你并不一定代表你有多好，而是因为，我很好。如果真心换不来真心，那我就换个人试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此情应是长相守，你既无心我便休’。”

　　冯芊芊勾着唇，露出明媚的笑容，而她的目光坚定，再不复从前模样。

　　“冯姑娘，谢谢你。”林羡白也弯了眉眼，眸底掠过温和的光泽。

　　“林世子，南涔是我的好朋友，她能幸福我就开心。所以，你可以和洛北淮公平竞争，让她有更多的选择，但是你绝对不可以使用卑鄙手段让她受到伤害，否则我不会饶了你。别看我这样，打人也是很疼的。”

　　林羡白怔了怔，随即笑道：“爱是讲究先来后到的，我恐是争不过洛北淮呢。南涔她……她幸福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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