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君属秋夜

作者:冬日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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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庵酒店中



      走近了些,元晗引才发现这酒馆门头的栀子灯竟是被箬赣盖住的,这处原来是个庵酒店。
      与一般的酒店不同。庵酒店,谓有娼妓在内,可以就欢,于酒阁内暗藏卧床。说白了,此处是个半妓院半酒馆性质的酒店。

      元晗引抽了抽嘴角,扶额,有些无语道:“裁月,此处你不便入内,你在附近找个地方等我便是。”
      裁月闻言,抬头看了看,也明白了过来,应了下来。

      走进门,只见店中灯烛荧煌,上下相照,珠帘绣额,明暗相通。天色虽还未黑尽,此刻大堂内却已坐了十来桌客人,或是行令或是划拳,热火朝天地喝着酒。每一桌都有两三浓妆艳抹的女子伺候着,不时给客人们斟酒作陪。

      元晗引在心中默默叹着气,跟着小厮在一张无人的酒桌落座。

      这还是元晗引第一回出入这种声色场所。虽然京洛多纨绔,但是元晗引的朋友诸如吴青等人,家风都很严谨,未成家立业前,断断是不准许出入此类场所的。
      元晗引这些年更是自顾不暇,平时除了在上书房念书便是去习武场练武。四年前的“空庙案”恰如揭开了一系列苦难的序幕一般。除了空有一身虚名,元晗引其实早已一无所依。

      在小厮的强力推荐下,元晗引点了一壶蔷薇酿和一盘香酥花生。
      元晗引坐在位置上,觉得浑身不自在。

      是了,他现在应当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找个看起来闲着的路人随便唠几句,打探一下夔州城的街坊传闻。然而,现实却是他还未饮酒,便已头昏欲裂,目眩神迷。
      他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还是换个地方打探消息吧,或者回驿站让卫泽或者卫川来。

      正在元晗引默默打着退堂鼓的时候,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了过来:“哟,这位爷儿,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让兰芝来陪陪爷儿。”

      元晗引闻声转头,进入视线的是一个身着红色襦裙的女子,身材苗条,容色如玉,双眼含笑,艳冶不已。
      元晗引刚想回绝,却见那女子手里拿着一方手帕,摇摇晃晃地在自己身侧寻个个地方坐下。她手中的手帕正是香云纱制的,更为确切地说,正是属于江欲雪的手帕。

      这才发现女子的眼中除了妩媚之色,还有一丝好奇的探究。

      兰芝见他的目光停留在手帕上,于是凑近了些,在元晗引耳边小声道:“公子,此处不甚方便,还请您随我走一趟。您想找的人正在我的房间里。”

      元晗引心下了然,便唤来了小厮,吩咐道:“酒菜一会儿送到兰芝姑娘房中吧。”
      兰芝仍是一脸妖冶的笑容,得意地抬着头,领着元晗引上了二楼。其他几个还在大堂陪酒的女子见了兰芝招揽到了客人,都不由得流露出几分艳羡的神色。

      进门前,兰芝对着门外的龟童嘱咐道:“你可别来打搅我和这位爷儿的好事,不然今晚我让妈妈不给你饭吃。”
      龟童显然经常被兰芝这般威胁,连连应下。

      关上门,元晗引扫视了一遍房间,疑惑地问道:“她人呢?”
      兰芝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家娘子受了伤,躺在我床上歇息。你快去吧,以后可得对她好些。看你长得仪表堂堂……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说着,她一脸鄙夷,在屋内的小桌前坐下。

      虽对兰芝的话语疑惑不已,但元晗引此刻也不好多计较,只是面露尴尬之色,略微行礼道谢。
      他走过那扇屏风,来到了雕花床前。

      床上确实躺了个人,只是这人不知为何,鼓鼓囊囊地缩在被褥之中,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听见脚步声临近,似乎还在被子里动了动。

      元晗引忽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多年未见,他与她一样,都未免觉得难为情。
      半晌,他走到床边,低声说道:“江姑娘,你……还好吗?”

      被子里面的人还是没有出来,昏暗的烛火摇晃,像是替她回答了。
      元晗引神色微动,他捏了捏拳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床边坐下,抬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床上鼓起来的被褥。

      动作虽轻,但江欲雪还是感受到了。她感觉身体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变得僵直起来。
      于是再也忍不了,也顾不上此前的尴尬情绪,她拉开被子,脸上挂着冷笑,声音也冷冷的:“好,我自然是很好的。”

      她怒目圆睁,瞪着元晗引,眸子里皆是怒意。
      眼前的人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阳光的少年郎了,他似乎冷了些,周身的气息也不复当年的恣意狂妄,而是某种她在皇宫里见得很多的冷淡与所谓的“稳重”。

      她看见眼前的男子脸上在一瞬间闪过失意的神色,又在下一秒立刻回复了平静。
      “那便好。”元晗引面上没露出窘迫之情,冷静地开口,“见霜姑娘在找你,既然没事那便回去吧。”

      江欲雪发出一声嗤笑:“我以为我们聊的不是现在。”

      她停顿了一下,控制住某种酸楚的感觉,继续说:“我很好奇……一个甚至不愿意前来送别的人,为何会突然来寻我?”

      元晗引脸上完美的面具被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质问粉碎了,他的声音不再温和:“若是你不愿,那我便走了——我不过是忠人所托。江姑娘在寄出那封血书的时候,难道未曾设想过是谁会来渝州吗?”

      江欲雪的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她嘴角抽搐:“自然是想过……那便多谢王爷了。”说完,她侧过头,不想让眼前的人看见她糟糕的神情。
      元晗引也没有再说话,出神地望着屏风一角,那里有一处凹陷,应当是重物撞击形成的。

      “兰芝,开下门,酒菜到了。”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一阵敲门声。
      他们听见兰芝乐呵呵地笑着开了门,应付了两句,很快,传来房门合上的吱呀声。

      “所以你是哪儿伤了?还能走路吗?”元晗引率先开了口,没有再纠结先前令他们两人都不愉快的话题。
      江欲雪似乎也从糟糕的情绪中恢复了,她坐直了,回答道:“脚踝扭了,走路可能不大方便。麻烦您让见霜来接我吧,多谢王爷。”

      元晗引纠正道:“在外便不要喊我王爷了。”
      江欲雪假笑道:“哦,抱歉,那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元晗引道:“随你。”
      江欲雪捏着嗓子,做作道:“引哥哥。”

      她本意是想恶心一下元晗引,但是在她说出口的瞬间,她便感到无地自容。
      单就记忆本身而言,那段记忆无疑是美好鲜活的,但是事过境迁,现在再回想起来,倒是令人苦涩不已。

      于是江欲雪尴尬地咳了一声:“当我没说……”

      “我说了随你。”元晗引似乎有些烦躁,他又接着说,“等会夜深了我就带你回去。若是再去找见霜来,怕是要耽误不少时间,况且也更容易被发现。”

      江欲雪努努嘴,没有否认,只是问道:“那你怎么带我回去?抱回去?背回去?算了,还是扶着吧。”
      元晗引怔住,答道:“等会我们翻窗出去。”

      他眸光微转,有些举棋不定:“……你不会武功,扶着恐怕不好行动。最好是抱着,背着应该也行。”
      “那便抱着吧。”江欲雪帮他快速做了决定,她无所谓地笑了笑,“也不是没抱过。”
      “好。”元晗引淡定地回答道。

      “你耳朵怎么红了?”江欲雪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笑着,朝元晗引发问。
      元晗引不答,须臾,作出一幅正经的模样:“江姑娘,你我已然两清,还请自重。”

      听了这话,江欲雪也不甘示弱,讥笑道:“你我除了一纸婚约,何曾有过其他?何谓两清?还请王爷慎言。”
      两人又这样干坐了一会儿,谁也不理谁。

      或许是听见里面没了动静,外头的兰芝问道:“你们怎么了?还没和好吗?不是都说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江欲雪抢先回答道:“我有些累了。兰芝,我可以再借你的床睡会儿吗?”
      兰芝爽快地回答道:“当然,你好好休息。”

      少顷,兰芝又在外面问道:“小江呀,你可以请你丈夫出来一下么?”
      元晗引和江欲雪对视了一下,眼中皆是迷茫的神色,都不明白此举为何。江欲雪推了推元晗引,示意他先出去再说。

      元晗引依言走了出去,坐在木凳上,面露疑惑地看着兰芝。

      兰芝睨了他一眼,愤愤不平道:“看啥子看?你是不是真的傻哟?这么久都没哄好?你晓不晓得怎么哄媳妇儿哟?小江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都能被你给气得离家出走。如果不是我,你怕见都见不到她了哟。

      “我跟你说,昨天晚上三更半夜,街上都没啥子人了。我刚准备送走一个臭男的,就听到外头有声音。往窗户朝外一看,一群贼绑着一个女娃娃,女娃娃还在挣扎。把我吓惨了。还好我激灵,踹了那个臭男的一脚,那群贼也是胆子小得很,听到声音就跑了。

      “我真的是遇得到你哟。服了,娶了这么漂亮温柔的媳妇儿,还不好好宠着?还不快进去?态度好点,乖乖认错,保证以后改过自新,不许再惹她生气了,晓得了不?”

      元晗引被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骂得一时间没回过神。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正准备开口解释,就看见兰芝一脸嫌弃,推着他回到了里间,嘴里还念着:“快去,快去,不要解释,也不要跟我说,我晓得我好心。实在感谢我,给我点银钱就行。”

      方才兰芝指责得挺大声,因此江欲雪也把外间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隔着老远,元晗引就看见了江欲雪红得滴血的脸。

      待元晗引走近了,江欲雪张口,慌忙解释道:“抱歉……我看见你进了这酒馆,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于是便扯了个慌。我只是想让她帮忙带你过来而已。因为我脚伤了,直接出去太容易被发现了。二楼,对我来说又太高了……”
      元晗引摇摇头,说:“没事,不碍事。”

      他拿了个木凳,放在床边,坐下,犹疑着问道:“只是,我有一事有些好奇,你昨夜是如何被带出客栈的?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在昏迷状态下被带出来的。”

      江欲雪回答:“哦,你说这个啊。我最开始确实是昏迷着的,只是那群贼里有个人,可能是力气不够还是怎么,从窗户出来的时候把我给摔了下去……把我给疼醒了,见我醒了,他们才急匆匆地拿出棉布和绳子。还没把我绑好,兰芝就从后门把我带回来了,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元晗引听完,很是诧异,他追问道:“贼把你给摔了?”
      江欲雪点点头,也很无奈:“是的,我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个回事。但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刚砸在地上。可疼了,所以我不愿再从兰芝的房间翻出去了。我又不会轻功。”

      元晗引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事情的发展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你说那个贼本领不行吧,但是却可以在没有吵醒倚在窗边睡觉的见霜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江欲雪带出去。
      你说那个贼看起来像新手吧,可是吉祥客栈老板也不至于在第二天,任凭见霜在门口闹事,也要坚持否认见过江欲雪吧。
      你说那个贼有靠山吧,但是他们却在听到男子的声音后便匆匆抛下江欲雪逃走。
      实在是诡异,处处都透着矛盾。

      元晗引暂且按下不表,准备回了驿站再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江欲雪,关心道:“你的脚上药了吗?”
      江欲雪的脸色微红,她连忙回答道:“不,不必了。也不是很严重,已经擦过红蓝花酒了。”

      看见江欲雪的反应,元晗引本想解释自己只是想喊裁月来为她看看伤处,但是又是担心自己解释了反倒引得面前这人又是气恼,于是咽下了嗓子里的字眼。

      “你困了吗?”江欲雪打了个哈欠,往被子里钻了钻,“我们几时出发?”
      元晗引回答道:“将要宵禁的时候吧,走回驿站还需一刻钟。”
      江欲雪眯起眼睛,说:“那我休息一会儿,可以吗?”

      好像也不好再拒绝,元晗引没有反对:“你睡吧,到时间了我喊你起来。”
      屋内再无人说话,唯余烛火昏黄,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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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庵酒店的介绍出自《都城纪胜·酒肆》
    兰芝怒斥元晗引那一段请自行代入重庆话(x)
    元晗引为什么听得懂重庆话呢?
    ——废话,毕竟和江欲雪青梅竹马过,多少学了一些。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让他来蜀地,毕竟只有他会西南方言。
    以及,男女主之间算不上破镜重圆,因为根本没有“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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