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量爱情学

　　春宵苦短。

　　贝潇的闹铃响起时，李尔山昏昏沉沉翻了个身，将她圈在怀里，用脸蛋蹭她的头。她伸手按掉铃声，抚了抚他的头发，轻轻从他臂间钻了出来。

　　昨天晚上，妈妈打电话来说家里有点事，让她今日上午回趟小洋楼。洗漱完后，她半跪在床边，跟李尔山道别：“我走啰？下次回来，提前跟我讲好不好，我不要惊喜，我要安排好时间多多见你。”

　　“知道了。”李尔山陷在被窝里看她，未睡醒的嗓音沙哑：“再陪我两分钟。”

　　贝潇的头发垂下来，撩得他睁不开眉眼，终于还是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间。

　　周末的S城，交通依然繁忙，贝潇一路跟着音乐哼着歌，差不多将近十一点才到了小洋楼。深冬的室外寒气逼人，她裹紧了围巾入了花园，刚走到门前，便看到门廊上，长身而立的黎伟俊向她伸出了手：“小宝。”

　　他怎么在这？贝潇立刻停了脚步，大声向屋内喊道：“妈妈！妈妈？”

　　片刻，邝婉婷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没带钥匙吗？小黎不是给你开门去了，叫什么呀。”

　　……她立刻明白了，这是早有预谋，所谓的“有点事”，便是面前这人在生事。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而黎伟俊立刻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直到出了大门，她忍不住停了脚步：“到底要干嘛？”

　　“现在连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给我了吗？”黎伟俊声音低沉，走到她面前。

　　他眉眼深邃，视线如火般烫得贝潇后退了半步：“那也不必这样兴师动众。”

　　明明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跑到家里来算什么？围魏救赵？逼宫？

　　“你拉黑了我。”黎伟俊不知在门廊上等了多久，鼻尖脸颊已经冻得有些粉，甚至，垂下的卷发上都有些水痕。

　　贝潇心头泛起些酸涩，想起那日罗首席的话，或许，确实应该好好生生地做个了结……

　　“那就谈谈。”贝潇犹豫了一下：“可是，在我家里不行，你明知道，我妈从来都向着你。”

　　回想起昨晚上门的时候，差点被拿着扫帚赶出去的场景，黎伟俊露出个苦笑：“依你。”

　　两个人在咖啡厅坐下，都立刻想起，这地方，他们往日来过不知多少次……

　　“还是我帮你点吗？”见贝潇脸蛋窝在一头长发中不言语的样子，黎伟俊轻声问道。

　　“都行。”贝潇低着头，将目光集中在自己的手指上。

　　黎伟俊低声跟服务生下单，仔细地叮嘱，其中一杯饮品要深烘豆、少冰，贝潇听在耳里，黏黏腻腻的难受从心间的裂缝开始蔓延。

　　服务生走后，片刻尴尬的沉默后，黎伟俊开了口，嘴角带着苦笑：“小宝，我错了。”

　　虽然知道对方的来意，但这句开场白还是让贝潇心中一颤，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失了往日一贯的骄傲，眼中满溢的颓唐，忍不住心头一软：“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我认真的。”黎伟俊见她终于不避开自己的目光，将身子往桌前靠了靠：“小宝，我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个机会，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跟你置气了。”

　　见贝潇不言语，他抚了抚额头，低声说道：“我已经跟章无双明确提出分手了，我和她……我没法跟你细讲，总之，我没想过要跟她在一起。”

　　提到这个人，贝潇如被当头一泼冷水，立刻冷了下来，忍不住开口道：“你明明自己官宣过。”

　　事实太过烂俗而又丢人，黎伟俊实在羞于提起，低声说道：“小宝，我对你的心从来没变过，这件事你如果介意的话，我怎么补偿你都可以，好不好？”

　　贝潇很想继续追问他，两年的伤心、泪水、失眠的夜晚和无处安放的痛苦怎么补偿？但她想，这些，都不重要了：“阿俊，我不能再回头了。”

　　这声“阿俊”落在黎伟俊的耳里，让他一颤，但听到她后面那句话，立时有些哽咽：“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不介意！”黎伟俊立刻说道：“我不介意你有过别人——”

　　“你什么意思？”贝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以为我算什么？只要你勾勾手指，就摇头摆尾跑过来的小狗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黎伟俊想抓住贝潇放在台面上的手，后者立刻缩了回去，他咬咬牙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只要你回来，其它什么我都不在乎。小宝，我知道你恨章无双，但我发誓，我真的没主动碰过她，一切只是她一厢情愿，我只想着，也许你生气了，会主动来找我……你如果咽不下这口气，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不要跟我赌气好不好？”

　　贝潇不想，也不忍心再听他过多的解释：“阿俊，我不是赌气，我现在的男朋友，我……很喜欢他。”

　　黎伟俊愣住了，他看着面前与两年前几乎没有变化的贝潇，看着她的眉、眼、口、鼻，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她深情看向别人的画面：“你骗我！没人能比我对你更好，也没人能比得上我们两个——”

　　“阿俊，我们分手两年了。”贝潇叹了一口气：“如果感情真到了那个份上，我们谁也不会坚持八百天也不向对方低头。可是你没有，我也没有，也许，我们之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相爱。”

　　黎伟俊快要将一颗心呕出来，连发丝都在颤抖：“不是的，我只是太自信又放不下自尊心，我太想在感情中占上风而已。我没想过要放开你，我没离开过，现在不也是我主动低头吗？小宝，你信我好不好？”

　　“太迟了！”贝潇从坐下便压抑到现在的情绪也快崩溃了——

　　他曾是她在心尖的人，甚至他们曾经许诺过要共度一生，她怎么可能毫无所动？这些话，哪怕他早说一个月、一个星期，她也没把握自己是不是还能坚持，而不是立刻跟他抱头痛哭。

　　她开口时已带哭腔：“我信你，是我辜负了你。阿俊，别再说了好不好？我们真的不会有结果了。”

　　她甚至不敢看他那张从未如现在这般失态的脸，连听着他的呼吸声都觉得心紧，站起身来，向外逃去。

　　“贝小宝！”黎伟俊追了上去，走到门口被服务生拦住：“先生……”

　　黎伟俊掏出手机迅速付了款，跑出门口看到贝潇的身影已经在远处。寒冷的风在街上肆虐横行，她飘散的长发和扬起的衣摆像被吹上天的落叶，怎么也捉不住。

　　他跑了起来——他晓得她的车停在哪里，她家的小洋楼没有多的停车位，以往每次送她回家，他都将车停在那里，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黎伟俊踩下油门的时候，贝潇的车也刚刚驶出。他跟在她的车后，不敢撵得太急，怕她出车祸，也不敢离得太远，怕这次跟丢了，便是永远。

　　贝潇紧握方向盘的手甚至有些颤抖，她心绪烦乱地警醒自己注意交通安全，双眼死死盯住前方，直到一刻钟后，才发现身后有跟车。

　　银色的跑车贴地轰鸣，她望向后视镜时心又是一颤，脚下暗自用力，但无论如何，银色身影始终贴在身后。

　　黎伟俊认得这路，他见贝潇加速，在下一个红绿灯时，追了上去，摇下车窗喊道：“小宝，你开稳一点，危险！”

　　贝潇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声音，咬住下唇不让泪水涌出来，绿灯一亮，继续冲了出去。

　　上天似乎并不垂怜黎伟俊，一路绿灯，两人追追赶赶到了最后一个路口，才终于又碰上了红灯，两车并排，黎伟俊捏住方向盘的指关节有些发白，双眼死死盯住交通灯。

　　变灯的瞬间，黎伟俊冲了出去，堵住小区停车场入口，将贝潇的车逼停。

　　保安走了过来，敲了敲车窗：“先生？这里不能停车。”

　　黎伟俊下了车，走到贝潇车前：“小宝，你下来。”

　　贝潇双手有些颤抖，她从高高的驾驶座望向窗外，咬着牙不开门。

　　她这台车实在抢眼，保安是认得的，客客气气地上前：“业主，你要不跟你朋友讲一下，堵住停车场哪行的？”

　　贝潇只得下了车，黎伟俊见到她下来，立刻把住车门，一把拔了钥匙，接着，连同自己的车钥匙丢给保安：“麻烦帮忙挪一下。等下我付钱给你，五百够不够？”

　　他的脸上，开始在咖啡厅时无助脆弱的神情，已经被这一路的追赶狂飙的肾上腺素全然抹去，不顾保安愕然的“这不行先生”便抓起贝潇的手臂拉到一旁。

　　“你放开我！”街上行人稀疏，但贝潇仍然感到有些难堪，跟着他走到街檐，面露不悦。

　　黎伟俊松了手，脸色阴沉：“你说过，会永远爱我。”

　　贝潇脸上失了血色，那日的场景，立刻浮现在眼前：

　　她大学成绩不出众，从小娇生惯养自然也不能接受“吃苦耐劳”的岗位，找工作时便处处受挫。那一日，她可怜兮兮地依偎在他怀里，抱怨自己可能会被这个社会淘汰。

　　“要不然，毕业了就结婚好不好？”黎伟俊说话的口气很平静，平静到，那就像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

　　“这算是求婚？”贝潇身子一颤，抬起头来看他的脸。

　　“嗯。”黎伟俊心跳得厉害，但绷着一张脸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好过分。”贝潇扁起嘴：“什么嘛，戒指呢？花呢？我才不——”

　　“贝小宝，你想清楚再说，我认真的。”黎伟俊立刻打断了她，声音都有些颤抖。结婚的念头他当然早也有了，只不过今日她在他怀里如此柔弱，令得他冲动地提前提起，他怪自己没有准备，但话已出口，他势必立刻就要个答案，而且，绝不接受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不行。”贝潇板着脸干脆地吐出两个字，接着便感觉到怀抱一僵，立时笑了，两只眼睛盯着对方颤抖的唇角，娇嗔地说道：“要不，你单膝跪下再问我一次？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认真的？”

　　死一般的沉默，十秒后，黎伟俊跪在地上，握住她的手：“贝小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贝潇抿着嘴点点头，黎伟俊终于松了一口气：“讲话，我要听你亲口说了才算。”

　　“我愿意。”贝潇说完，方才觉得有些羞涩，黎伟俊将她揽在怀中：“我会永远爱你。”

　　她抬起头来，看他脸上的认真，心头满溢着幸福，低声说道：“我也是。”

　　这一幕，在她失眠的夜里，重复播放了许多许多次，到得后来，甚至令得她开始怀疑那只是一场梦。

　　而现在，那时说会永远爱她的那个人站在她面前半米的位置，缓缓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

　　贝潇头脑一片空白。

　　黎伟俊打开盒子，里面一枚硕大的钻戒：“贝小宝，你说过要嫁给我，那便是承诺了。”

　　他表情沉稳而平静：“你要我跪下吗？”

　　一声突兀的汽车喇叭声。

　　贝潇和黎伟俊同时侧目。

　　透过完全降下的车窗，贝潇看到了李尔山，而黎伟俊，看到了金一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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