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大义

　　大风急速从江上掠了上来，梧桐小院的桂花最后一茬已经落尽。树下墨白的身影被笼罩在其中，魏君酌惊着与苏允棠拉开了距离。

　　苏允棠的脸被他捧在手上，江风吹了一夜他却再没有睁眼。

　　魏君酌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内急切汹涌却不得不压了下去，他伸手将他的衣裳提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梧桐小院被十二卫前后把守的严密，太子养病期间府中上下连门都出不去。

　　这日瞿令还和一众官员商量妥当到城门送别北境王，一来是确认上清军的去向，二来是要支走魏征，牢狱王德成兹事体大，他们不得不上奏朝廷。

　　赵辰安身着官服来送，看着江面上逐渐远去的船只心内只剩快意。这场风波多亏在瞿令还与鹤昭，叫北境王想翻身都难，失了兵又丢了权现下再不能阻他。

　　“瞿大人果然好手笔。”

　　此时瞿令还已经派人走陆路和魏征岔开进京上奏，他上来并不答他的话。

　　江面上孤鹰难鸣，此去江州送兵魏征也进不了州界没个半月也就回来了。倒是赵辰安人去浮躁，他心里面的想法如今爬满了脸，他想振兴赵家实在操之过急。

　　瞿令还在江面上再也看不到白帆这才开口：“下官职责只在北境王，知州大人闲来无事倒是要修缮牢狱河渠，一时怕又要个三年五载，你若急此行鹤昭多加看重，皆有你的飞天之日。”

　　朝廷历来多恨外戚干政，前有景泰宫和长寿宫两宫不和，屡次多有争斗只不过都在暗处。

　　现今八里加急的奏报从南疆递出来，北境王失权受制多成是有皇帝的旨意。

　　太后陶殷身着寿字夹领熏貂高坐于明堂，髻发掺雪，随着点翠含珠的动作抿茶，她虽年迈却依旧养得嫩红指甲，皮肤细纹犹如三十。

　　皇后居下首，头戴白玉凤冠，两侧有两缕流苏垂下，简单的配色却不失威仪。身上的锦绣正红之冠以鸟雀为面，极为贵重。

　　殿内宫娥低着头，双手交叠于腹部肃立而站，谨慎非常。

　　太后抿完茶，身旁的鹭青姑姑便端来了漱口盅，小心伺候着。

　　“皇帝可有为难于你？”

　　皇后掀了眼帘，挑开的狐狸眼一丝温度都没有，答说：“陛下仁和，即便逆子不孝也未尝疏远。”

　　上头传来哧笑，是太后摆在明面上的嘲讽。陶殷擦尽嘴角的水渍，盯着那个所谓的冷血皇后，他那个儿子当年执意要娶。

　　确实，这样的皇后不论后宫还是前朝她都能做到不沾惹事非，于后宫表率也有十六年之久。唯今落败的是他亲儿，她都能淡然处之，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太后：“太医院每日都请安，都是皮面话。怜儿怎么样了？可还哭闹？”

　　皇后：“怜儿由陛下接了去，已无大碍。”

　　太后叹息道：“好好的孩子，你说怎么就这样了呢？”

　　太后说得痛心，话里不知在说谁。可夏端熹知道，她意指苏晏回。

　　皇后面上看不出来任何心痛或是担忧的情绪，太后着人布了膳食过来，正脸道：“毕竟是太子，幼时在哀家的膝下长大，心性纯良并无过错，即便是死了，也得送入皇城让哀家瞧上一眼，皇后。”

　　这一声皇后喊在夏端熹的心上，太后也收了锋芒暂退出去。她的孩子，只有一个了。

　　皇后此时起身行礼，说：“太子的遗骸已叫江州知府妥善安置，母后。”

　　太后心疼得厉害，眼中混沌难言。她拿着帕子拭泪，又怎能不知道太子已然不能入京。皇帝狠心下令追杀，事情源头都未清楚，她的孙儿便已客死他乡，岂能不痛心疾首！

　　“皇帝哀家说不动，可棠儿也并不是不忠不孝的人，皇后，你们夫妻没有尽过一日职责，又怎知他的秉性？”

　　“那左相该杀！”

　　“哀家是劝不动了，既然我孙儿的遗骸找到，也请皇后尽尽做母亲的责任。祸事不提，便不可让他受百姓欺辱，走的，也算干净。”

　　大徵癸卯年甲子月己亥日，沥州京都突降大雪将来往管道都堵了个严实，太子遗淮的灵车从江州过来只有一口破旧的棺材，由新上任的太常寺少卿护送，乃原江州知府赵祎！

　　赵祎带着不到三十的家眷从江州一路上京却还要拖口棺材，已经是莫大的晦气。要不是魏征的叔叔在兰亭野畔将尸体翻了出来怕也没有这一遭，再加上魏征的军队全部返回江州，他又一脚将新知府的门踹烂了，岂有他赵祎拖棺材一事。

　　一月前……

　　江州反反复复落了几场雪屋檐都是白的一片，新来的知府要与赵祎交接工作，连家当都未来得及整理全都堆放在院中。

　　魏征一脚踹开江州州府的门，身上的铁甲泛着霜寒，晃得人心惊。

　　齐襄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汤圆洒出去。

　　“齐大人，好生自在。”魏征踏进堂内，猛的将令牌扔在了桌子上。

　　齐襄抬眼看着他的动作，亦有动怒之势。他还没到江州之时，礼部常金就曾跟他说:魏征是个野惯了的性子，在北境可是个混人，做事不按常理偶尔狂傲些。不过都是小事，他这人近几年过得不如意，性子平了不爱说话，脾气不长手段却更厉害了，只要莫叫他真发了脾气，反正他都是要回北境的，碍不着任何人。

　　齐襄不屑低眉，笑出声来，纸老虎罢了。“王爷这是打哪儿来啊？”

　　北境王浑身带雪手中马鞭都没有放下，破烂的大门外只零星飘着几片，一定是赶路来的。

　　魏征眼中精光一晃，将他脸上的表情悉数捕捉了下来。大步进去，兀自寻了好座，靠在椅背上拍雪。

　　“州府的茶，本王老远就闻见了。不知可否向州府大人讨一杯来喝。

　　齐襄放下汤圆，招呼人给魏争上了茶。

　　“王爷说的哪里话，王爷尊贵之躯想喝什么茶没有，我府中一杯淡茶罢了，还妄王爷不要嫌弃。”

　　魏征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目光一刻也未从齐襄身上离开。

　　他的眼神带着攻击性，明明才十九的年纪，却跟他老子一样，盯得人发寒。

　　“可是下官有哪里招待不周的地方?”齐襄挂着假笑站了起来，朝他拱了一礼。

　　魏征右手一挪，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黑金令牌。

　　齐襄顿时就明白了，说道:“黑金令是陛下亲手交到下官手中的，王爷还不明白？”

　　齐襄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懂还是不懂，若真的不懂，为何刚才要发那么大的脾气，府门都踹歪了。

　　“上清军留在江州，王爷次日动身前往南疆边境驻守，这是上头的意思。”

　　魏征眉头轻挑，顺手将桌上的黑金令拿在手中，正反都瞧了瞧。

　　如今朝廷内外都环狼卧虎，上清军本就是为了压制边牧游军而创建的。如今他带了四万士兵出来平定江州，却带不回去。边牧游军若是知道了，定会掀起风浪。

　　江州现下只有几千守备军，还是当初苏晏回死守江州时，勒令让他们保护百姓撤退不成规矩的弱兵。他的上清军留在这儿固然是好，可是北境呢？江州祸乱已平，皇帝大可让欧阳家下来，分个一万也是好的，为何偏偏是他的上清军呢。

　　齐襄虽然被魏征吓到了，可是魏征也受了气。他本就不喜魏征，如今上下都在打压现下的心情真是好的不得了。

　　“傅老将军寿宴马上就要到了，陛下让王爷备好礼同你叔叔良侯的礼一道，他家独子傅惊川现今已是正四品忠武将军，和明威将军霍淹可谓是群起之秀，王爷必得祝贺一番。”

　　魏征心头一震，却还是没表现出来多余的面部表情。

　　凛东是傅家人的地盘，沿海匪盗猖獗是个凶险地方。皇帝此次下令无非就是借着江州案镇压魏氏一族，革新朝廷。

　　“自会。”

　　“王爷识趣。 ”齐襄心情大好，又叫仆人去舀了一碗汤圆。“ 王爷可来点?”

　　齐襄吃了一口突然道：“对了，江州祸事已平多亏了王爷，太子击杀您当居首功，只是国库紧王爷的赏赐也得拖拖，战马就权当做抚慰，您可安心回疆。”

　　魏征坐了半晌看着得意非常的齐襄，这笔账他全记下了。

　　“汤圆粘牙本王素来不喜。”

　　江州如今虽平，过个几年也就重回往昔，可是再好的地方也终会有噎喉得那一日。

　　齐襄可没听出来他这话里的含义，正吃的开怀。“ 现下王爷的大军留在这儿，也给下官壮了壮胆，若是那屠鲁部族再敢来犯，下官也不用怕他。”

　　“还有一件事，良侯已经将太子的尸体交给了赵祎，不日就能抵京。朝中有人为您说话，只是这兵非留这儿不可，王爷可别迁怒于下官。我只区区小官，还得指望良侯过日子呢。”

　　魏征面色不惊一双眼越发深邃，齐襄得志肯透露朝中的事想来有人背后撑腰。他借着皇令张口闭口都在挑衅，现在定有人坐不住想连根除掉魏族，真是狂妄！

　　可朝廷越是这样就代表局势越不可控，几方势力已经侵蚀内部，他们急不可耐，魏族又岂是能轻易撼动的！

　　“北境主帅换了谁？”

　　齐襄:“估摸着怕是漱玉关的车行知。”

　　其实齐襄也很纳闷，车行知只会打内陆战，从未去过边境，若真去了那冰寒交冻之地，还能指挥作战嘛？只是北境良侯一走，北境便无人坐镇，车行知靠裙带关系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魏征听言却嗤笑一声，其中种种，他似乎有些知道了。他起了身不再耽搁，准备出府。“ 把黑金卷拿来。”

　　“哦！下官忘了！”齐襄赶紧放下了碗。“ 庆萍!把黑金卷拿给王爷！”

　　庆萍拱了礼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将一卷鎏金绣龙的黑金卷捧了出来。

　　魏征拿过黑金卷，却见他手间烧伤，不由得看着庆萍眯了眯眼睛。

　　齐襄： “黑金令与黑金卷是军队凭证，上清军只是借在江州，若这两件东西失了上清军就无主了。”

　　“王爷还有何事？”见魏征迟迟不走，齐襄问出声来。

　　魏征随便将黑金卷往腰带里一塞，拿着黑金令晃在了庆萍眼前。

　　“看你有些本事，这黑金令便交到你手上。本王不在这江州，若上清军出了任何差池，本王便先剁了你。”

　　庆萍低着头不敢接过来。

　　“他只是我府中一个客卿，能有怎样的本事。王爷还是把黑金令给我吧。”齐襄说着就要去接。

　　魏征不管齐襄。深邃的眼睛只盯着庆萍，将令牌往他眼前一放。“接。”

　　面对魏征的威压，庆萍抖了抖求助般看向了齐襄。

　　齐襄是个有甜头就要的人，见魏征真要把上清军交到庆萍手上，哪能不干，当下便言。“接啊！这是王爷对你的信任。”

　　庆萍只好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魏征眉眼一舒，含笑道：“ 那么，这四万大军就由你掌管了。”

　　说完，魏征就大步着出了府。

　　齐襄看着那潇洒远去的背影不明白，四万大军说留就留了，他还能这么淡定？

　　庆萍站在齐襄身旁卑恭着身子，目光逐渐从惊恐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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