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提灯照夜行

　　顾长潜抬头看向红墙碧空，今冬雨意绵绵，墙头生着几根惨绿的细草。春分刚过，野草就迫不及待长了出来。

　　一张灿烂的笑脸陡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你可真高。”

　　李清妙嘟嘟囔囔，从粉色的绸包里拿出桃花形状的点心，低下头笑道：“茯苓去提午饭了。不过早饭时候我还存了些糕点，你可别嫌弃，好吃我才舍不得全吃完。呐，分你一份！”

　　顾长潜入质四年，断断续续也知道眼前的二公主日子过得并不好。原本井水不犯河水，李清妙却突然先疯了一样咬人，现在又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一会儿送药，一会儿给糕点。

　　看起来，似乎疯的更厉害了。

　　顾长潜的目光落在她细细的手上，暖白的手指捏着白色的桃花糕，竟然比糕点还白一分。

　　“快拿着，我手快酸了。”李清妙撑着墙头的单手微微发颤。

　　真是娇弱不堪，顾长潜伸手取下糕点。

　　“快吃啊，很甜的。”李清妙双手支在墙头，笑眯眯说道，混不知点心渣被她的手指蹭到了脸上，随着她说话，一颤一颤抖得可笑。

　　顾长潜的眼里涌出一缕难得的笑意，将桃花糕放进嘴里。

　　“不错吧，”崔如林被顾长潜的模样闪得眼睛眨了眨，好俊朗的模样。别的不说，作者给顾长潜的这张脸的确足够俊美，待长大成人，光凭这张脸，一定也能拉拢不少人脉。

　　顾长潜一口一口吃得很是认真，看着就是很珍惜粮食的人。

　　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气氛融洽，适合规劝。崔如林看着安静吃东西的顾长潜，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顾长潜，你的名字很好听。”
　　“长风当空，潜龙在渊，都是好兆头。”

　　顾长潜的喉结一动，“是么？”

　　“当然了。我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也知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这人和你的名字一样，好日子在后面。”崔如林信誓旦旦。

　　顾长潜眼里的笑意淡去，“歪理邪说。”

　　“怎么是歪理邪说？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是胤国皇子，舞树枝也很厉害，这在话本里怎么也是个厉害角色。就算暂时龙困浅滩，将来也会一飞冲天。”崔如林一番分析，这书里给顾长潜的配置也算是顶尖了，现实中这样的人都是运气爆棚的天骄之子，当什么反派，灭什么世界，回胤国当皇帝不香吗？

　　“龙困浅滩？你是这样想的？”顾长潜的眼光淡漠了许多，捏过桃花糕的手也垂了下来。

　　“是啊，如今失之东隅，将来一定会收之桑榆。老天爷是有眼的！”这段打气鸡汤，不光是说给顾长潜听，也是给她自己听的，如今日日谨慎努力，将来一定能迎来好日子。

　　顾长潜的唇角微微上扬，“李清妙，你得认真读书。”

　　“好吧好吧，”崔如林笑着直视顾长潜的双眼，“就算用词不恰当，但我的意思你懂就行。”

　　顾长潜收回看着崔如林的目光，低声淡淡道：“老天何时有眼。”

　　“你说什么？”李清妙看着莫名萧瑟的顾长潜，脸色也跟着淡了下来，她哪句话说错了？怎么就看起来不高兴了？

　　“哎呀，二公主，你这是干什么？赶紧下来！”茯苓挽着食盒目瞪口呆。

　　顾长潜抬头看向满眼疑问的李清妙。

　　只见刚才还在等待答案的李清妙露出个尴尬的微笑，“茯苓回来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说罢，手脚麻利的缩回头去。于是，红色的墙头又变得空空荡荡。

　　顾长潜凝视墙头的蓝天，太久没有人平和地与他对谈了，他竟有些不习惯。

　　还没等他收回目光，李清妙那带着雪白珠钗的乌黑发顶又出现在了宫墙墙头，“对了，这个给你。”

　　说着，一个巴掌大的碧色绸包就丢了下来。

　　“公主，赶快下来！”

　　“哎呀，别催了。这里这么荒凉，没人会发现的。”

　　“公主，那是胤国质子！被别人知道了，你会受责罚的。”

　　一手接住绸包的顾长潜，听着枫雀阁里一主一仆的吵吵闹闹，热闹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只要你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崔如林笑眯眯看着茯苓，“今天午饭是什么？”

　　茯苓脸色一白，上次二公主这样笑了以后，提起翻碳的火钳按着她的脸就要烫。她“扑通”一声，提着食盒就跪在了院子里。

　　吓了崔如林一大跳。

　　“公主，今天还是炒青笋和肉丝炒蛋，奴婢去御膳房的时候只剩这些了。”

　　一年来，只要李清妙不满菜色，茯苓必定要被狠狠的拧几下，再挨一顿臭骂。也不知道堂堂宣国公主，打骂起人来，怎么那般狠毒。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二公主本就不受宠，月钱也少。按照宫廷规格，一顿两菜一饭，在她看来，冬日里的地主富户，能吃到这样新鲜的蔬菜饭食已是极好的。

　　可是李清妙总是与长公主比较，皇后肚子里爬出来的，能和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比吗？

　　况且枫雀阁位置偏僻，纵使有着隔水热的食盒，冬日里拿回来的时候，饭菜也是冰凉。

　　茯苓一肚子委屈，又惧怕李清妙的脾气，只得先跪下请罪，希望能逃过一劫。

　　“找些热水热一热就好，快起来吧。”崔如林实在无法习惯茯苓一惊一乍。纵使她知道，茯苓心有不甘，但通过打骂去威慑他人，她这个打工狗实在做不出来，毕竟，她没有资本家狠心。

　　茯苓飞快地爬了起来，“是，公主。”

　　看着茯苓逃也似的跑进开水房，崔如林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阁内。

　　一墙之隔。

　　顾长潜打开小绸包，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三块桃花糕。

　　他转头看向厚重的宫墙，听见李清妙吩咐茯苓热饭，捻起一块桃花糕，轻轻放进嘴里。

　　刚刚的一番热闹里，没人看见，脸色惨白的守夜小太监溜回了枫雀阁。

　　他是李临渊的人。

　　对于李清妙这个出身卑贱的妹妹，李临渊十分不喜。

　　可是李清妙长着一张圆润美丽的小脸，南境异姓王楚念江一次宫宴中遇见了便念念不忘。

　　太子与徐家联姻不久，他为了拉拢楚念江，获得军事支持，一年前也曾骗李清妙出宫，想让年近五十的楚念江一亲芳泽。

　　可惜大好的机会，被他那好哥哥李沧穹彻底破坏了，李沧穹把李清妙送回了宫。甚至还威胁他，胆敢再犯，就上奏父皇。

　　李临渊不仅没有成功拉拢楚念江，还让他丢了面子，拂袖而去。

　　一个小小的李清妙，害得他一败涂地。

　　这笔账，他记在了李沧穹和李清妙身上，迟早有一天，他要让他们跪地求饶。

　　但现在他的人已经给他带来了好消息。宫中私祭，还一抓一双。

　　害得他抄一百遍《孝经》的顾长潜，敢忤逆兄长的李清妙，他得让他们尝尝厉害！

　　黄昏时分。

　　刚看望完母妃的李临渊一脚踢开康宁殿的大门。眼前是一片干枯的花坛，大门扬起的尘土呛得他唔住了口鼻。

　　一旁跟随的太监急忙递上手帕。李临渊用手帕扇了扇灰尘，冷笑道；“去，把顾长潜拉出来。”

　　他身后，五六个孔武有力的年轻太监鱼贯而出，快步往康宁殿主殿冲进去。

　　李临渊两道粗壮的眉毛高高扬起，顾长潜只要在大宣，所有人就会永远记得李沧穹打得那场胜仗。

　　所以，顾长潜就像一只碍眼的苍蝇，总是在父皇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嗡嗡嗡。如果不是他在祭台前，一脚绊倒上香的顾长潜，李沧穹那“丰功伟绩”又会被史官在史书上大书特书一笔。

　　今日，他就算把这个碍眼的家伙打个半死，也是师出有名。

　　顾长潜被踉踉跄跄地扯到了李临渊面前。

　　两个太监的脚狠狠踢在他的腿弯，腿弯猛地一顿，他被迫跪了下去。

　　“你现在胆儿肥了啊，居然敢在宫中私祭。”一个太监为李临渊搬了椅子过来，他立刻将四四方方的身躯塞了进去。

　　顾长潜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院子里没有宫人，这事情只有李清妙知道。

　　“看什么看，你那胤国父皇母妃都没死，你祭谁呢？”李临渊丢下手帕，指着顾长潜哈哈大小，“难不成你还有其他爹？”

　　“也对，你这幅模样长得可不像你爹，”他抚掌大笑，“我知道了，你是给你亲爹烧纸呢！”

　　“哈哈哈——给亲爹烧纸的野种——”

　　伴随着李临渊的嘲讽，周围的太监哄堂大笑。

　　隔壁的吵闹传到了安静的枫雀阁。

　　崔如林推开冬帘，快步跑到宫墙前，贴耳细听。

　　“怎么，不肯说话，不说话就是认了，”李临渊见跪着的顾长潜毫无惧怕惭愧之色，心中的火燃了起来。

　　“杂种，怪不得胤国只有两个皇子，却也舍得将你送来为质。原来人家根本不认你啊——”

　　顾长潜的脸色显出冰雕般的青白，他默默握紧了拳头。

　　李临渊这条疯狗！崔如林咬咬牙，转身往枫雀阁外跑去。

　　“公主，你干什么？等等我！”

　　茯苓立刻跟了上去。

　　今日是除夕前皇子们最后一次来宫里请安的日子。四日后，才能再来宫里参加宫宴。

　　李沧穹是个守礼之人，今天一定会去先皇后的昌宁宫，拜一拜他母亲的牌位。

　　崔如林一路飞奔，总算在昌宁宫外的步道前拦住了太子李沧穹和他身旁的太子妃徐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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