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糖

　　《初次拥抱》/今瓷

　　年关将近，近几日京市又在落冬雪。风似薄刀片，冰的人骨头都在颤。

　　正值晚间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车堵的厉害。雪天路滑，林序庭再急躁去明水路的北区机场也不敢开太快。

　　到了明水路，机场外围人头攒动，车流鸣笛声不绝于耳。

　　林序庭正着急地找着车位，忽然路两旁的路灯一息之间全亮了起来。

　　视野明朗，他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路灯下的傅遇青。

　　路灯昏黄，男人个子欣长，没撑伞，大半个侧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绰绰约约看见他高挺的鼻。

　　他外面穿着一件及膝的黑色大衣，里面简单搭配着一件深灰色的西装，矜贵又疏离。

　　冬雪轻飘飘融在他肩头处，他侧身偏头漫不经心地点烟，烟雾缭绕间，簇簇的烟灰缀着雪落在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上，被他随意地禅落。

　　京市繁华，人群流动量大。临近年末，北区机场更是应接不暇，明水路的交通状况更是令人堪忧。

　　人潮汹涌，偏偏傅遇青在那儿一站气质就是出众，令人瞩目，频频侧头。

　　有几个女孩儿提着箱子，也不着急走了，拿着手机跃跃欲试。

　　林序庭低头一笑，解开安全带下车，心想：这人还是这么招姑娘喜欢。

　　傅遇青感受到周围若有如无打量的视线，按压下心里的不耐烦，转过身，走向附近的独立烟灰柱。

　　指节微屈用力，将还未燃尽的半支烟摁在铁皮柱上熄灭，刚扔进烟灰柱里，就察觉到右侧有一团阴影靠近过来。

　　他捻了捻指尖，心情愈发烦躁，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手腕上的佛珠。

　　刚神色冷淡的抬头，就撞见林序庭嬉皮笑脸地站在他身旁，作势要吓他的态势。

　　傅遇青也不恼了，双手抱胸，低垂着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林序庭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雪落得紧，细碎的雪花落在他鼻尖，又融化在他滚烫的指尖上。

　　傅遇青嗓音懒散，含着刚抽完烟的暗哑：“幼不幼稚？”

　　林序庭不搭腔，早就微弯着腰从他身边大步跑过去，殷勤地拿过原本放置在路灯下的行李箱。

　　静音轮滑在马路的薄雪上，有细微的摩擦声。

　　林序庭慢悠悠地推着行李箱踱步过去，正面面对着傅遇青，忽然缄默。

　　然后突然暗暗发力用肩膀撞了他肩膀两下，声音里藏着些许哽咽：“四哥，欢迎回家。”

　　傅遇青身形不动，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手拂去他肩头落雪，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皮质手套落在衣料上发出沉闷声响。

　　“个子长高不少，不错，这几年饭没白吃。”

　　低沉的嗓音中透出些许满意。

　　林序庭本来眼眶微红，听见他的话顿感无语，而傅遇青早就越过他向停在路对岸的那辆熟悉的迈巴赫走去。

　　他抬手轻敲了敲黑色的车身，转身抬眸遥遥地向林序庭望去，意思明显。

　　林序庭一边推着行李箱向他走去一边认命地用力按了下车钥匙。

　　他哥的嘴，不服不行。

　　傅遇青刚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正准备抬腿坐进去，不经意间看见中控台上摆着一个石膏摆件。

　　小幽灵的造型，稚气又俏皮。

　　但摆件看着上了些年头，有些老旧，周身漆掉的差不多，却还带有若有似无的香气。

　　是个车载香薰石膏摆件。

　　傅遇青松了手，没坐副驾驶，转身坐了车后座。

　　林序庭正在把行李箱放在车后备箱，没看见他动作。

　　傅遇青慢条斯理地褪了皮质手套，随意地搁在右侧的软皮座上，左腕的绿檀木佛串露了出来。

　　佛珠圆润光滑，似是经常被人盘磨抚摸。

　　他靠在后座上，长腿自然地交叠，浑身透着股懒散的意味，净白修长的指骨交替，指尖还残留着几丝皮质手套里的余温。

　　视线却总是不受控制地上移，落在那个称不上精致的石膏娃娃上。

　　正巧林序庭裹挟着满身的寒气坐进车内，傅遇青侧身望向窗外簌簌飘落的冬雪，似是不经意地开口:“今天怎么想着开这辆车出来接我？”

　　林序庭正打着方向盘慢慢驶出明水路，望着左后视镜回答道：“我正打算跟你说呢，四哥。我那辆宾利送去店里保养了，伯母就让我从你车库里随便开辆车来接你。别说，这车开着还挺顺手的。”

　　车子已经平稳地驶在路上，林序庭脸上带着几分欠欠的笑从内后视镜望向后座。

　　却见傅遇青早已阖上眼，修长的指骨压着微蹙的眉，向来淡漠的眉眼间俱是疲惫。

　　林序庭心道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饶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他伸手随便放了首舒缓的音乐，音乐前奏很长，傅遇青却在这时开了口。

　　“这车确实开着顺手，我在京市念大学的时候经常开，都不舍得换，有感情了。”

　　傅遇青垂眸，指尖触了触佛串中间一颗不起眼的小鱼玉坠。

　　可是往往最有感情的总是最伤人。

　　这句话，他吞在喉间没说出口。

　　额发细碎，遮掩住他锋利冷淡的眼睑和眸中不明的情绪。

　　主要是这车上关于她的记忆太多，他当初瞧着心烦，干脆直接锁在车库里，没想到这几年被保养的不错，不然也不会被林序庭开出来。

　　林序庭只当他是刚回国随口感慨，没太在意，正跟着音乐节拍小声哼唱。

　　前面正好红灯，他缓缓踩下刹车，转头看向傅遇青，问道:“四哥，前面就是十字路口了。我是直接送你回照青公馆休息，还是去酒吧，哥几个给你接风洗尘？”

　　傅遇青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抚平袖口处几道细微的褶皱，喉结滚动了几下，说道:“去酒吧。”

　　回去也是一个人，倒不如去酒吧热闹些。

　　林序庭一听，直道：“好嘞！”

　　语气里都染着几分笑，心里高兴这次四哥终于能和他们几个一起好好聚聚了。

　　趁着刚好绿灯，林序庭踩着油门就直往离这不远的浮欢酒吧驶去。

　　傅遇青闭着眼漫不经心地提醒：“开慢点。”

　　他语气淡淡：“我可不想刚回国就直接躺进医院里面。”

　　林序庭：“……”

　　本来不远的距离，被林序庭下意识开得极慢，将近五分钟。

　　等到车停在浮欢酒吧门口时，天已经夜色浓黑，白日将尽。

　　等到林序庭寻了个车位将车安稳停好，傅遇青重新拿起皮质手套戴上。

　　下了车，寒风掺着碎雪迎面扑来，酒吧前的青砖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雪。

　　酒吧的灯牌悬在冬夜里明明烁烁地闪，傅遇青驻足看了好一会儿。

　　这么久没回来，还是老样子。

　　傅遇青眼神沉静，不紧不慢地拂了拂落在手套上的雪，微微屈膝踩着酒吧前的青石阶进去。

　　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磁性，揉在风雪里：“开这么久没倒闭，算池洛他小子好福气。”

　　林序庭跟在他身后，风声太大，他没听清。

　　正要追问，却见傅遇青突然停住了脚，转身望过来，似是想起了什么。

　　他望向林序庭，伸出了手，声音散漫中透出点凉意。

　　“把车钥匙给我。”

　　傅遇青罕见地褪了左手的黑色皮质手套，掌心朝上，几片寒冰的雪花融在滚烫的掌心，留下几分濡湿的痕迹。

　　林序庭一脸懵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他，嘴里不自觉地道：“四哥，我等会儿不喝酒，我开车送你回去。”

　　傅遇青接过车钥匙就转了身大步向酒吧里面走去，车钥匙圆润的钝感摩擦着掌心，缓缓燎起了火，带了点烫人热意，从掌心烧到了心里。

　　傅遇青头也不回，声音中却淬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冷意：“不用，等会我自己开车回去。”

　　他恼恨，自己只是因为一辆带有她的记忆和气息的车就被牵扯了一路的情绪。

　　傅遇青加快步伐，没走电梯，轻车熟路地朝一旁复式的木质楼梯走去。

　　楼梯是由上好的紫檀木打造，质感很好，乌金木色的梯身在暖光灯的映射下光泽澄亮，隐约间鼻尖还能闻到几丝檀木的沉香气。

　　林序庭紧黏在他身后跟他一起上了楼梯，声音里带了点讨好：“四哥，这车我开着趁手，改天能不能借我开几天出去玩。哪怕三天都行！就三天！”

　　他左手比着细长的三根手指头，不停地在傅遇青身后滑稽地比划着。

　　傅遇青顿住脚转过身，软底的皮鞋踩在比林序庭高一阶的木质楼梯上，身材高大挺拔，眼神沉沉，自然地向下睥着，自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眼里却没什么情绪，语气也没什么温度。

　　“我车库里的车随你选，想开多久开多久。”

　　他停顿了一息，垂着眸又道：“唯独这辆不行。”语气带了点不自觉的加重。

　　林序庭早被他前半句话牵引住了心神，哪还管他后面说的是什么。

　　高兴地应了一声，就疾步越过他，扶着楼梯的木质扶手就往三楼蹿。

　　走到楼梯转角处还不忘向下大喊：“四哥，三楼见，还是以前的老房间。”

　　整个楼梯道都回荡着他清脆的声音。

　　傅遇青微微颔首，边上楼边缓缓松开刚刚一直紧攥着车钥匙的指骨，原本净白紧握的掌心被摁压出几道明显的印痕。

　　将车钥匙放进空荡荡的大衣口袋，好像空缺的心脏终于有了填补。

　　等到上了楼，傅遇青还没走进包厢，隔着老远就听见林序庭那小子在给他搞什么欢迎仪式，阵仗挺大，热哄哄的一遭嬉笑吵闹。

　　结果等他刚转个角走向最深处的包厢间，一露脸，单是往那一站，还没开口说话，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全都闭嘴当鹌鹑了，个个缩着脑袋不说话。

　　林序庭无奈被推搡出来当个领头的，没办法，他哥气场太强大。

　　知道傅遇青不喜欢一大群人围着，赶紧殷勤地弯腰打开包厢门，龇着大牙喊着：“欢迎回家。”

　　傅遇青没理他，径直走进包厢，包厢内暖气很足，带着股烧身的热浪。

　　他抬腿走向包厢最里面角落里的单人真皮沙发，褪下有些潮润的皮质手套随手搁置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林序庭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想帮他脱大衣。

　　傅遇青避开他的手，脱下黑色大衣架在沙发靠背上，露出里面裁剪得体的深灰色西服。

　　外面一群人跟了进来，傅遇青快速瞥了一眼，一些是曾经圈内玩的较好的，还有几个瞧着面生，却都愣是在这诺大空旷的包厢里直挺挺的站着，不敢落座。

　　他撑着沙发扶手坐下，身体微微陷落，合体的西装裤脚上移，露出一小截劲瘦的脚裸。

　　傅遇青撑着手，随口问道：“怎么没看见池洛？”

　　池洛是浮欢酒吧挂名头上的老板，自小和傅遇青，林序庭等人玩的合得来。

　　林序庭边给他倒杯香槟边解释道：“别提了，我进来才知道，酒吧刚刚又有人投诉，听说势头比较猛，谱摆的也大，池洛亲自去处理了。”嘴里不自禁地带上了点怒气。

　　傅遇青了然地点点头，让他把香槟放回桌上，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温水喝，又让林序庭去招呼朋友都坐。

　　众人见傅遇青不管他们，也都逐渐放开来，不再拘束，却也顾忌着傅家大少爷的面子，不敢太肆意。

　　傅遇青背靠在沙发上，摇晃着左手手中的玻璃杯，盯着打在杯壁上炫彩的光晕瞧。

　　他倒时差，再加上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脑子现在特别清醒。

　　清醒到他不想注意到左手手腕佛珠下的那道小疤都难。

　　他垂着眼，下意识地拨弄佛串，佛珠在包厢内依旧带着点温凉的润感，无意间正好碰触到手腕上那一小块儿疤痕。

　　傅遇青眼底一片克制，却又自虐似的，指尖缓缓蓄着力，一遍遍地用佛珠重重地碾过那道小疤。

　　他呼吸有些紧,这时旁边却突然传来一道细小的女声：“傅遇青，你好。”

　　傅遇青停下手上的动作，指尖搭在小疤上，有些散漫地抬眼，神色很淡，却见是个脸生的女生端着酒杯，他脑海里没什么印象。

　　他侧过脸，没搭腔，包厢里陆陆续续有人注意到这边。

　　女生见他没回应，脸色有一瞬间褪了血色，她声音又微大了点，声线里却藏着明显的颤抖：“傅遇青，你好，我是聂棠。”

　　她紧紧攥着酒杯的指尖用力到苍白，停顿了一瞬，大着胆子抬眼去瞧傅遇青俊美的侧脸，咬了下嘴唇，语气微微加重，又补充了一句。

　　“是喻岁的大学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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