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知梦否

　　坐上了去往天京的船，谢锦弦托着腮思考着接下来的流程。
　　首先，要去报道，可是他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报道……算了算了，船这么大，总有人也是去考试的，偷偷跟着人家不就行了。
　　然后，要去城中找一个旅馆住上几日，等着考试开始……真麻烦，自己当时真应该提议修真考应给家不在天京的考生提供住宿。
　　最后，是考试。这个倒没什么担心的，只需要隐藏好自己的实力，就能顺顺利利通过。
　　那么，报哪一个门派呢？
　　谢锦弦陷入沉思，要说自己前世在京华阁修炼是顺水推舟，那么现在，他想去别的门派看看。
　　他在脑袋里迅速过了一下排名比较靠前的门派——灵霄庭？据说这个门派对学生的体能要求很高……还是算了。天灵门？可是他的宗主好像很凶，自己不太擅长应对脾气不好的人，算了算了。风清门呢？等等，这个门派好像只供女修报名来着。那……霜华门？
　　世上许多顶级法修都师承霜华门，霜华门也确实有很多法修天才，依照自己的身体状况，果然最好和上辈子一样，去当法修吧。
　　谢锦弦微微眯起眼，阳光透过船上的窗户照射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眼睛貌似是透明的一样。
　　好舒服。困意席卷而来，谢锦弦闭起眼睛，准备睡一觉来打发时间。
　　“借过一下，谢谢谢谢。”
　　谢锦弦本来不准备理睬，但这个声音的主人直接坐在了他的身边，谢锦弦不得不睁眼查看一下这人想干嘛。
　　面前的少年看上去和他一般岁数，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长袍上隐隐有暗纹，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光，腰间悬着一根红绳，似乎红绳上本该挂着什么东西。
　　再往上看，少年肌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珠颜色极深，眉宇虽稚嫩，看久了却总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墨发用一个发冠束在了头上，这么一看，还真是一位翩翩公子。
　　而此时，这位翩翩公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谢锦弦。
　　也许是察觉到谢锦弦疑惑的目光，那位少年微微低下了头，小声嘟囔了句什么，不过谢锦弦没有听清。
　　还没等谢锦弦说什么，这位少年就朝谢锦弦伸出了手：“你好，我叫裴安，是去参加修真考的，你呢？”
　　别人都说话了，要是装听不见就有些不礼貌了。谢锦弦刚想报出自己的名字，念头在脑子里拐了个弯，开口就变成了：“洛玄琴，和你一样。”
　　没办法，自己和上一世长得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变，唯一的变化就是右眼旁的痣由两颗变为了一颗。要说旁人还好，顶多惊诧于他和霁雪仙尊名字一样，可是他的师尊和他的师兄弟可是见过他真容的，谢锦弦并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重生这件事，尤其是自己的师尊。
　　很难解释这种想法从何而来，毕竟他上辈子是被自己的师尊捡回去养大的，也是师尊辛辛苦苦替他寻找能改善他心脏问题的药方，但他们记忆中的谢锦弦已经死去十六年了，这辈子的谢锦弦不太想继续麻烦他们。
　　“洛玄琴？”裴安似乎怔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真是个好名字。既然咱们都是去参加修真考的，那一会咱们就搭个伴，行吗？”
　　谢锦弦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他是真的有点困。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泛红，谢锦弦这才慢吞吞地想起来自己似乎没吃中午的药。不过中午饭都没吃，中午药也就一并算了吧。
　　也许是为了回应他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他的心脏忽然冒出一些钝痛。好在谢锦弦已经熟悉这种痛感，他捂着心口去自己带着的包里寻找镇痛的药丸，随即胡乱倒了一把，连水都没喝就一口闷了。
　　裴安震惊地看着谢锦弦熟练的操作，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是……？”
　　谢锦弦努力嚼着苦涩的药丸，暂时没办法回答裴安思的问题。
　　裴安适时地递上一壶水，谢锦弦端过水壶猛地喝了一大口，才总算把这一大把药丸咽了下去。
　　“谢谢。”
　　“没事。你是……心脏不太好？”
　　“嗯。没关系。”
　　“那就好。快起来吧，马上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这船还包晚饭呢？我怎么不知道？
　　也许是看穿了谢锦弦心里的疑惑，裴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嘿嘿，这船是我家的。本来不包晚饭，但我家里人知道了我在这艘船上，就……”
　　谢锦弦有些震惊，果然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晚饭意外的丰盛，而且居然不用加钱。
　　谢锦弦看着菜盘里居然全是自己爱吃的菜，不禁陷入沉思：这小孩和自己的口味还挺一致的。
　　裴安看谢锦弦一直没动筷，关心的询问道：“是不合口味吗？我可以让大厨给你重新做一份。”
　　谢锦弦连忙回绝：“不用。”
　　这小孩为什么这么照顾自己，我和他之前有什么渊源吗？谢锦弦不禁疑惑。
　　也许是看穿了谢锦弦眼底的疑惑，裴安眨了眨眼说道：“别误会，只是觉得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
　　……好敷衍的理由，不过谢锦弦也想不出别的解释。
　　难得无事的一个晚上，谢锦弦却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貌似是上辈子的事，谢锦弦的一次出门除魔，但和他记忆中那次除魔有些不同，因为他捡到了一个小孩。
　　这个小孩眼睛很大，喜欢跟在他后面喊他师尊，但有时又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一晃过去很多年，小孩逐渐长成少年，少年逐渐长成男人。个头也一天天超过他，他似乎把谢锦弦关在了什么地方，不允许他出去。梦中的谢锦弦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反抗，只是要了很多纸，每天在上面写着什么，他想把这些纸偷偷传给一个人，但可惜没有成功，因为梦中的少年发现了这些纸，以及纸上写的内容。
　　他没做什么，只是那双眼睛通红地盯着谢锦弦，说道：“师尊，你听话好不好。”
　　谢锦弦就是被这句话惊醒的。
　　他有些迷茫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直到百分百确定自己没被锁起来，这才揉了揉眼睛，起身去洗漱了。
　　洗漱完，那个梦也就忘了个七七八八。谢锦弦只觉得自己是在船上睡得不太舒服，才会做这样无厘头且惊悚的梦。
　　裴安也许是看出谢锦弦精神不太好，有些担忧地说道：“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谢锦弦摇了摇头，裴安思似是还不放心，但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马上就到了”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确实是快到了。不过几分钟，船就停在了天京最繁华的港口——繁京港。
　　裴安倒是痛快的跳下了船，谢锦弦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了下去。
　　然后，裴安就不动了，似乎在等着谢锦弦带路。可是很不巧，谢锦弦也在等着裴安思带路。
　　裴安有些困惑地盯着谢锦弦：“你不认识路吗？”
　　谢锦弦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我为什么要认识路？”不是作假，他是真的不认识路，上辈子虽然住在天京，但他的活动范围也就是京华阁周围五公里，超了这个范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啊哈哈，也对哈，”裴安尴尬地笑了笑，“那……先去吃饭？我请客，哈哈。”
　　谢锦弦矜持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考虑到面前的人是不是别有所图。
　　于是裴安就拉着谢锦弦一路奔跑，一路东拐西拐，最后成功跑到了一个偏僻的荒野。
　　谢锦弦不明所以：“我们是来野炊吗？”
　　裴安也陷入了思考：“不对啊，我记得就是这么走的啊……”
　　谢锦弦颇有些无语，这小孩怎么这么不靠谱。不过能在天京找到一个这么偏的地方，也算他厉害。
　　裴安有些慌乱：“你等等我，我想想办法。”
　　不靠谱的小孩找的办法也不靠谱，他画了个传音阵，但从第一笔开始就画的不对，最让人头疼的是谢锦弦还要装作不知道，就这么看着他继续画错误的传音阵。
　　“你……”谢锦弦终于忍不下去了，他夺过裴安手中的笔，干脆又利落地重新画了一个传送阵，并拽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裴安思走了进去。
　　眨眼间就来到了京华阁门口，虽然谢锦弦并不是很想来这里，但是天京城内，他只记得京华阁的传送阵眼。
　　裴安睁着大眼睛，崇拜地看着谢锦弦：“玄琴，你好厉害啊！肯定能拿第一！”
　　谢锦弦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依旧矜持地点点头。
　　不过既然来这里了，那他就知道该怎么走了。他领着裴安径直朝奈雪屋走去。
　　开玩笑，鬼知道他有多想吃上辈子自己死前没吃到的那个新品。
　　裴安觉得有点好笑，这人怎么还是这么爱吃甜的，难道是经常吃很苦的药所以要吃点甜的补回来吗。
　　可是，奈雪屋关门了。原先店门口络绎不绝的甜品店现在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空店铺，窗前还挂着“吉店出租”的字样。
　　谢锦弦有点沮丧，他平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现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裴安思就是能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
　　“这家甜品店是挺好吃的，可惜几年前店主出事了。”裴安解释道。
　　“你也吃过？”谢锦弦问。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师……我家人特别喜欢吃。”
　　谢锦弦不太明白，为什么他知道这家甜品店，但却又不认识天京城内的路，看他的样子，也不太像是天京本地人，也许是小时候在天京待过？
　　裴安带着谢锦弦去了一家餐馆。谢锦弦看着眼生，想着也许是这十六年里新开的。想到这，谢锦弦想起自己好像还没问过裴安的年岁。
　　谢锦弦决定用一个客气些的问法，这样显得自己礼貌一些：“之前一直忘了问，兄台年方几何？”
　　裴安笑了笑：“不必如此生分，叫我裴安即可。我今年十六，去年九月过的生辰。”
　　谢锦弦点点头：“那你长我几个月。我是一月的生日。”
　　“那我怎么称呼你？”
　　“唤我名字即可。”感觉被小孩子叫弟弟感觉很可怕。
　　饭菜确实可口，谢锦弦吃的不亦乐乎，也就暂时把“最喜欢的甜品店居然关门了”这样的伤心事甩到脑后了。
　　吃完饭，接下来就是去报道。
　　那么，去哪里报道？
　　……
　　裴安和谢锦弦二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起灰溜溜地找人问路去了。
　　谢锦弦不善交际，于是问路的责任就全权交给裴安了。裴安虽然看着挺不靠谱，但至少交际属性是拉满了。
　　问了不下十个人，二人终于找到了报道的地方。
　　看着面前人山人海的队伍，饶是呼风唤雨的霁雪仙尊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排在后面。
　　“今年修真考的人好像格外多。”裴安皱了皱眉。
　　谢锦弦淡淡地回答道：“但每年各大门派录取的人数是一样的。”
　　裴安叹了口气：“那竞争肯定很激烈。”随后又笑眯眯地盯着谢锦弦：“那玄琴可要带带我，我可菜了。”
　　谢锦弦默默移开目光：“我也很菜。”
　　试问：当你和你的前世长得一模一样，甚至修为啊，身体素质啊，性格啊也全部一样的前提下，该如何与你的前世区分开？
　　答：装萌新卖萌。
　　打个比方，谢锦弦前世作为霁雪仙尊法力无边，那么现世的洛玄琴就要悄悄苟起来装菜鸡，并在遇到霁雪仙尊打个响指就能解决的事情时，要用最柔弱的嗓音请求别人：帮帮我可以吗？这样哪怕是他师尊也绝不可能把洛玄琴和谢锦弦挂上钩了，毕竟前世的谢锦弦最讨厌的就是麻烦别人。
　　事实证明，谢锦弦不是讨厌麻烦别人，只是懒得开口说话请求别人而已。而如今谢锦弦竟然为了伪装身份开口拜托别人事情！这要是让他前世那些师兄弟知道了不得感激涕零。
　　……好在，这一招自他重生已经用了很多年了，之前那个“别人”是江一歆，所以也怪不得江一歆总是喊他废物小点心了。
　　如今，这个“别人”的名字可能要换成裴安了。
　　刚刚谢锦弦偷偷用真眼决观测了一下裴安，这小孩的修为绝对不低，甚至可以说是新人中的佼佼者，也许只是不擅长画阵而已。既然如此，自己可要抱紧这条大腿。
　　“看什么呢？”裴安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谢锦弦，谢锦弦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答了句：“没什么。”
　　漫长的排队环节终于看到了头，于是谢锦弦顺带看到了帮忙登记的人是谁。
　　江一歆？？怎么是她？
　　谢锦弦有点想放弃排的这条队转而去排另一条队，但江一歆很明显也看到了他。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
　　裴安登记完后站到了一边，谢锦弦强装镇定的小声问了句：“怎么是你？”
　　江一歆挑了挑眉，当初稚嫩的小女孩如今已然成为风华绝代的美女，但只要她一开口，谢锦弦还是能想起自己那被虐的体无完肤的悲惨童年。
　　“怎么？不想看到姐姐？”
　　谢锦弦假装没听见，拿着笔往登记纸上写下“洛玄琴”三个字。
　　江一歆一字一顿地把这三个字念出来：“洛、玄、琴？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改名了？”
　　还没等谢锦弦想好怎么给江一歆解释，她就自己脑补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觉得自己太弱了，但是却和三界第一修士重名，所以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对吧？”
　　江一歆不怀好意地说道：“以前还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自尊心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锦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在“志愿”那一栏填上了“霜华门”。
　　江一歆看到了，先是愣了愣，随即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你要去当法修？”
　　谢锦弦点点头。
　　“可是你的灵力……”不等江一歆说完，谢锦弦就明白下半句是什么。
　　自己这些年一直在贯彻“我就是最弱的”这一理念，演得有时自己都快信了，而法修又对灵力天赋要求极高，所以下一句当然是：你灵力这么低微，怎么当法修。
　　不过江一歆只是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只是下手有些重地拍了拍谢锦弦的头：“罢了罢了，你这个身子，活到现在都是上天成全。你开心就好。”
　　江一歆又嘱咐了几句才让谢锦弦离开，这还是谢锦弦疯狂示意后面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的结果。
　　谢锦弦颇有些无奈，江一歆还真是把江茉黎的爱唠叨的毛病学了个全须全尾。
　　裴安见谢锦弦和江一歆聊得火热的样子，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烦躁，尤其是看见谢锦弦冲着江一歆笑的时候，这种烦躁感达到了顶峰。
　　他看着二人终于聊完，便不容分说地捞过谢锦弦的胳膊。江一歆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在少年挑衅的目光，不明所以地问了谢锦弦一句：“你新交的朋友？”
　　见谢锦弦点点头，江一歆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投入到忙碌的统计工作中。
　　裴安气得牙痒痒，这正宫的气度是什么鬼啊，明明你也刚认识玄琴不久而已嘛！
　　饶是如此，他也只能佯装微笑地询问谢锦弦：“玄琴啊，她是谁啊？”
　　谢锦弦回答：“我姐姐。”
　　“我告诉你啊，很多修真界的前辈都会故意骗我们这样的后辈感情的，我觉得她就很像……等等，你姐姐？”
　　谢锦弦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姐姐。”
　　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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