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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山行
柔和的月明珠高悬于白玉龙纹柱,长明灯的烛火被不知名的气浪煽动了几番,明灭的焰苗宛如石子投入湖水的涟漪,隔着缓缓浮动的纱幔,晃动地悄无声息。
光影交错,宝石地面荧光微动,映着粉墨交织的倒影。
如瀑的黑发与银丝交缠在一起,青葱玉指撑在锦袍上,凉凉的指尖清晰地感受着灼热的温度和结实的触感,掌心传来震颤的心跳,引得容曦一阵颤栗。
微张的樱唇与淡红薄唇间仅有一指的距离,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却又被那炽热的金眸晃了神。
容曦双手微一用力,敏捷地弹跳起来,衣裙轻动的功夫已在一丈外颔首站定。
“帝神大人,属下无理冲撞,先退下领罪。”
话音一落,所过之处凉风渐起,一袭纱衣逃一般地往殿门处跑去。
奔跑的身影迅速向前伸出手,严丝合缝的门扉却像是被粘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你想去哪里领罪。”
熟悉的声音须臾而至,容曦咬了咬牙,将将把身体转了过来,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往后推去。
厚重的殿门传来轻微震动,青罗玉纹的肌理抵着肩胛脊背,淡淡檀香之气自背后散来,她被迫倚着殿门,视线前方尽是墨色。
帝江双手置于背后,缓缓道:“抬起头来。”
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容曦仍然低着头:“属下去天柱山炼狱自行请罚。”
“那明日,你不去天帝山了?”
光洁的额头瞬间抬起,脸颊红晕尚未消散,紫眸定定地看着他:
“你要带我去天帝山?”
容曦的注意力似是被帝江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竟是没有再关注两人之间太过暧昧的距离和姿势。
帝江的声音沉如醇酒:“但你好像并不想对我负责,还要跑去炼狱,那”
“我不去,我...要负什么责?”她被他的话绕得摸不着头脑。
“将我扑到在地,末了还撑着跳起来,几万年来我可从未被如此轻薄。”
杏眼渐渐睁大,原本褪下的红云又慢慢卷回到脸上,清亮的紫眸不自在地斜看向一旁玉柱,声音有些细弱:
“我不是故意的。”
帝江将头又低了低,如瀑银发近乎盖住墨色秀发的发梢。
“去炼狱还是对我负责?”
耳根烧得厉害,她泄气道:“…负…怎么负责…”
帝江直起身来,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往案桌走去:
“先攒着,想好了再定。”
容曦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却听坐回案边的某人道:“若去天帝山,你可能会碰壁。”
“为什么?”
散乱的竹简依次飞回博古架上,神域之主惬意地靠着座背,骨节分明的手指时不时敲着扶手。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女儿死于下界,且满身灵力尸骨尽作了你的本命法器,外孙幼小,很难说清。”
脸上的旖旎之意早已褪去,容曦正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可以解释。”
“那还得,他给你时间解释才行。”
纤细的手指抓住粉缎衣裙,她盯着墨绿色的地面:
“帝神大人也觉得,我的玄铁短剑和封灵针说不清道不明吗?”
帝江单手托腮,嘴角勾了勾:“我的看法如此重要?”
容曦转身:“也没那么重要。属下告退。”
说完,粉纱衣袖已触及到殿门,背后却传来颇为平静的声音:
“有我在,说多久他都得听。”
“...噢。”
大概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言语间好似多了点傲娇。
青罗玉殿门已经被拉开了一半,背后又传来某人的声音:
“容侍卫,文碟尚未找到。”
今晚这门是出不去了么?容曦不自觉翻了个白眼,却又晃了晃神,不愧是神域之主,竟让翻白眼这陌生的动作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属下这就去找。”
听起来语气颓唐,心不在焉。帝江金眸微动,顺手从案桌边缘的砚台底下抽出一份奏疏。
“巧了,竟是在此处。”
“……”
“恭贺,帝神大人,失物复现,属下,告退。”
咬牙切齿的女声消失在门后,帝江缓缓放下手中的文碟,修长手指覆在适才被用力按住的胸膛上。
“人不大,力气却不小。”
悄然无声的内殿,原本竖在书架前的翠竹飞梯,忽地化作一道金光,消弥在王座后的神树壁画里。
偏殿厢房的雕花木门被轻轻合上,粉衣女子紧贴着门框,捂着起伏的胸口,默不作声地大口呼吸着。
-
霞光如丝,缠绕着肃穆的扶桑神殿,辉煌的金光神秘而磅礴。
神殿之上,二三十丈的庞然之物浮在虚空中,其通身乌光笼罩,上方横卧两层宝阁飞卢,四方檐脊的龙首雕刻威严神圣,上层空间宽阔,阁内玉台案桌、木雕卧榻一应俱全。
阿黄蹲在宽敞的甲板上,仔细端详着飞檐上的龙头雕刻,不仅感叹道:
“不愧是帝神大人要乘坐的飞舟,这不起眼的部位竟也如此精致!”
“切,你个小家伙懂什么,此舟名曰‘仙音阙’,可是我亲自督工建的。”
遮天将三颗长明珠放在甲板的中央处,转头看向某兽:
“昨天主人说完要给你解契化形后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怎得今日又有兴致看这船身雕工了?”
湿漉漉的黑鼻尖抖了抖,阿黄得意道:
“略略略,要你管喔!昨晚上我主人早和我传音了,要陪我一同去什么天帝山,而且还与我商议了解除血契、幻化人形的好处,不然我才不去咧!”
“...她也去?”
“对呀对呀,哼,有我主人在,你休想欺负我!”阿黄说完,抬起前爪挠了挠颈后。
遮天摸了摸下巴:“竟如此不怕死,啧啧,有点魄力。”
阿黄闻言呆了呆:“你说啥?”
青衣男子露出几颗大白牙,摆摆手道:“无事无事,去就去呗!”
墨瞳闪过一缕精光,那腾黄老儿向来古板偏执,若是看到自己的女儿骨肉尽化作了一个人族的法器,且这人族与那几万年前的疯女人气息有些相似,估计一个甩手就把她灭了吧。
遮天望着蹲在舟角向下望的瑞兽,眯了眯眼睛:若是痛苦,也是暂时的,人族寿元终有尽,小家伙的未来有他就够了。
浑厚的开门声自下方扶桑神殿传出,容曦扶着殿门,待身前之人慢悠悠地迈过门槛,恭敬地将门扉掩上。
“休息地可好?”
好你大爷。
“尽沐帝神大人福泽,属下精力充沛。”
“想了一晚上?不错。”
容曦攥紧了拳头,保持着一丈距离跟在他后面。
阿黄还有什么口头禅来着,她可得好好想想,最近用得越来越多了。
......
濛濛金光闪过,银发黑衣与一袭紫影出现在飞舟的甲板上。
“参见帝神大人。”
遮天与阿黄郑重地行礼。
只是,容曦觉得他俩的表情有些怪异。
“走吧。”金玉龙纹靴慢慢迈向二层宝阁。
待帝神的身影消失,遮天意味深长地瞧了身侧紫衣女子一眼,快步转向舱室。
容曦侧头,对着一直盯着她看的阿黄轻声道:
“如何?”
“我听见了。”
紫眸微睁:“听见什么了?”
阿黄夸张的舞起前爪,毛茸茸的大掌在光滑的木板上刨来刨去,一脸莫测地传音道:
——休息地可好,想了一晚上!
容曦别过头,抬手扶了扶额。
——你听到了?你俩都听到了?
——主人怎么回事,帝神大人为何如此...好像有种,唔,那人界男子捉弄女子的方式,不对,是调戏!
她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大脑袋:
——阿黄长大了,竟然能看出捉弄和调戏了。
神兽的长尾巴摆来摆去,一脸敬佩地立起尖尖的金毛长耳:
——不愧是主人,原本我还想这得什么人才能配得上主人呢,可愁了,都愁出几根白绒毛来!现在好了,虽然不是貌美的年轻小伙,脾气差、说话少,也算是两界最英俊无敌的老铁树啦,主人倒是可以......
——阿黄。
紫衣女子打断了它神游天外的思绪,亲昵地拍了拍它的头:
——你还小,不懂这男女之事,我也不懂。只是地位悬殊的人、事、物向来没有平等可言,我身处如此境地,和当初我们在人界的野狼窟一样,无奈太多。
——那主人是不喜欢帝神大人吗?
飞舟穿过厚厚的云层,疾速地将翻涌的浓雾甩在身后。
容曦看向金光四射的旭日,眼神有些失焦。
——阿黄,你可还记得外祖母死后不久,我们便陷入了几窟之间的械斗吗。
阿黄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记得哇,当时主人被其他窟的高手重创,我也瘸了条腿...好像昏迷了,为了活命主人带我躲在了深山里。
——那时我尚未辟谷,仍需食五行之物,而你却是一顿也不能断的。山上草木稀疏,窟内又厮杀的厉害,我想起窟外山脚住着一个寡妇,此人悍名在外,最是贪便宜不讲道理,是闻名的恶妇。
阿黄专注的听着,却发觉主人的神情有些没落。
——趁着半夜,我将肩膀处的伤口随便扎了扎,摸黑溜到了她家门口。果不其然,她用篱笆围着的小院里尚有一筐鲜玉米。
——肩膀的刀伤太疼了,我抱着四根玉米,将将跳出藩篱,就崴了脚倒在了泥土里。
紫衣女子稍微停顿了一下,有些失笑。
——那妇人出来了,衣着破烂,挽起袖子的手里拿着一根粗若碗口的木棍,身后,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头发乱糟糟的孩子。
——她看了我一会,说道:‘你等等。’而后走到我面前,将近乎半米的缝了四五个补丁的布袋扔给我,里面是黄米面和……四根玉米,然后领着孩子进屋了。
容曦直视着刺目的朝霞,面无表情。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偷东西,也是最后一次。当时我倒在地上,心里尽想着:如果这恶妇用棍子打我、骂我,我权当没听见,爬起来跑了便是。
——我偷了东西,挨了她的打骂,即便我做得是恶行,也就算是扯平了。哪怕心里觉得别扭,可那妇人恶名在外,坏事定然做了不少,我去偷些东西,也是伸张正义,且挨个板棍,她也不亏。
——可是,她什么也没做,还给了善意的施舍。
容曦低头看向一脸懵懂却眼角含泪的阿黄,轻轻道:
“阿黄,无论你是否理解,却是要知道,人总会给自己找一些理由,掩盖自己手段的肮脏,让自己心安理得。但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便是没有目的的真挚之情。”
“真挚的亲情、爱情、友情,是这世间最纯粹的东西,对我来说太过奢侈,所以我珍惜别人给予的纯粹,不忍玷污。”
阿黄呆呆地望着自己的主人,感觉天地的霞光在倾城容颜上尽失了颜色,它听到她说:
“所以,他的好感,我很珍惜,却不敢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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