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愿

　　此次落水后,云姜与柳月芜皆被勒令闭门思过。不过云姜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而柳月芜身子骨本就弱,此次更是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原本云相因女儿被她带出门出了事大发雷霆,打算罚她二十板以儆效尤,最后还是云姜苦苦哀求,才勉强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柳月芜留在云府始终令他心生不安,他想着只待她病好便将其扫地出门。
　　那日的事后来经他查明是三皇子一派的手笔。三皇子与其党羽在醉仙楼密谋,却意外被醉酒的云姜撞破,因此意欲灭口。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除太子外,五皇子天性散漫无意皇位,最有竞争力的便只剩下三皇子了。三皇子是贵妃所出,贵妃出自将门,满门为国捐躯,虽显耀却门庭冷落。圣上宠爱她,一半是因为少时情分,另一半则是为了安抚朝中那拨子老臣。
　　原本三皇子的势力便不足以与太子一党抗衡,如今又恼羞成怒欲杀丞相嫡女灭口,云相与太子联手拿此事大做文章,很快,贵妃自请出宫去寺庙为国祈福,三皇子被贬去京郊守皇陵,而太子的储君之位愈发稳固。
　　这些都是被关禁闭的云姜所不知道的,她只是揣摩出爹爹要将月姐姐送走的意图,正苦思冥想怎样劝说爹爹将人留下来。
　　以致于她无意中看到那枚被收进匣子的玉佩,想起问一问太子的近况,已是几日后的事了。
　　“秋砚,我被爹爹关禁闭的这几日,太子哥哥没有来找过我吗?”
　　名唤秋砚的婢女闻言摇了摇头,答:“奴婢未曾见到太子殿下。”
　　应当是最近太忙了吧,云姜没有多想。“你随我去看看月姐姐吧,不知她的风寒好了没有。”她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吩咐道:“对了,带上小厨房刚熬的参汤。”
　　“是。”
　　云姜甫一踏进柳月芜的院子,便觉得有些奇怪,院子里静悄悄的,气氛诡异,好似没有人一般。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柳月芜的房门虚掩着,便对秋砚示意道,“你先进去通报一声吧,万一搅了月姐姐休息就不好了……毕竟她是为了救我才抱恙的。”
　　秋砚进去后便未出来,片刻之后,云姜听见了碗盏破碎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十分刺耳。
　　“难道是月姐姐出了事?”云姜顾不得其他,急急冲入房中。
　　故事的转折就从这里开始。
　　云姜未曾想过,竟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了令她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太子站在她眼前,俊秀的脸上神情有些僵硬,眸中透露出震惊,只着中衣,衣衫凌乱,露出的锁骨上还有几点暧昧的痕迹,令人想入非非。
　　一开始进来的秋砚瑟缩在一旁,不敢抬头。
　　而太子身后的床上,帏纱半掩间女子的玲珑身姿隐约可见。
　　云姜此刻脑子尚有些混乱,直觉让她不顾太子的阻拦,几步上前一把掀开床帷。
　　在看清床上的人后,霎时间,她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她一瞬间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之前,一直沉默的太子上前扶了她一把。
　　“别碰我!”云姜情绪激动,甩开了太子搀扶的手。
　　一边是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一边是舍命救自己的好姐妹,若非亲眼所见,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两人会联手背叛自己。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看着慢条斯理穿好衣服的柳月芜,颤抖着声音问:“月姐姐,你是有苦衷的,你刚刚救了我,你怎么会……我知道的,你一定是为了不被爹爹赶出去,被逼无奈,对不对?”
　　她哭得撕心裂肺,可回应她的却是长长的沉默。
　　柳月芜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穿好中衣后走到云姜面前跪了下来。
　　云姜哭了一会,终是擦干眼泪,逼自己冷静下来。
　　“柳月芜,”她嗓音有些嘶哑,居高临下,冷声道,“我会让你如愿嫁到东宫,”她停顿了一下,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当日在猎场我救你一命,此前我落水你亦救我一命,也算是扯平了。”
　　“此后你我,再无瓜葛。”
　　她余光瞥到洒了一地的姜汤和碎瓷片。她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她和柳月芜之间的关系便如这只破碎的瓷盏一般,再也回不到最初。
　　“云姜妹妹……”太子在身后喊她的名字,而她决然离去,没有回头。
　　“你还相信她吗?”看到这里,离尘忽然开口问如今景国的这位王后。话刚出口,他又觉得此一问有些多余,云姜许下得知真相的愿望,便已告诉了他答案。
　　“……当时是过于激愤,如今才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人,”云姜喟叹道,“她说过希望做雁回霜那样义薄云天的侠士,应当不拘于男女情爱。”
　　她低头,似是思索了一番,道:“我只觉得此番行事,的确不似她的作风。”
　　女子顿了顿,眼中闪过复杂又纠结的情绪:“可灭我云家满门之举,的确是她所为。”
　　“但你父亲确实做错了事,”离尘悠悠开口,向来冷清的声音中带上一丝悲悯,“云家满门是几十条性命,可普通老百姓的命也是命。”
　　云姜见他言辞犀利,原是张口想为父亲辩驳几句,似是察觉自己理亏,最终还是未能说出口。
　　“劫劫相缠岂偶然?不过是孽缘罢了。”离尘叹道。
　　“其实我一开始就那样亲近柳月芜,亦是有缘由的,”云姜见状话锋一转,“她与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离尘静静看着她,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八岁那年,因为思念我娘,爹爹又忙于公务,我又不想被婢女问这问那,徒惹心烦,便躲在后院角落里偷偷哭。”
　　云姜微微仰头,以一种轻慢的、回忆的口吻道,“她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那个姐姐,她忽然从院墙上探出头来,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好奇地看着我,问我,小女娃,你怎么哭了呀?”
　　“她从墙上跳了下来,蹲在我旁边,抬头望天。”
　　“她说,你们京城的天真小呀,星星也少,都看不到几颗。”
　　“可她不知道的是,天空小是因为被四四方方的院墙给围住了啊。”云姜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然后她就指着天空对我说,每一颗星星上都有一个逝者的灵魂。”
　　“‘所以你不要哭啦,你娘亲肯定是这里面的一颗星星,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后来她为了安慰她,甚至赶去夜市为她买了一根糖葫芦。
　　她有一身很好的轻功。
　　“可她柳月芜始终不是故人。”
　　故人啊……
　　离尘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什么,不过很快将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他轻叹一声:“继续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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