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愿

　　那个中秋夜之后,阿柳和祝寒舟之间的气氛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她再也无法像之前那般大大方方地向他施展美人计了,偶尔与他相处稍稍亲密一些,她的心就会跳得很快。
　　但她并未忘记自己待在他身边的目标。
　　这些日子祝寒舟不在府中时,她经常出门查探消息,因此也得知了太子在民间的贤德名声。
　　于是,趁着他对她的态度逐渐软和,在他又一次去东宫时,她提出了作为他的贴身侍女随同他前去的请求。
　　“早听闻太子殿下贤德爱民,百闻不如一见。”
　　他思忖片刻,同意了带她前去。
　　议事时太子坐于帘幕后。他在这一年也只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年,风华正茂,尚显稚嫩,议事的重心也的确都是些安民利民的好事。
　　“寒舟,”议事结束后,太子留下祝寒舟一人,从幕后走出,喊了他的名字,“从不见你带下人来,怎么今日却带了个婢女?”
　　他的语气温和礼貌,没有半点上位者的颐指气使,果然如同民间传闻中一般礼贤下士。
　　“殿下,臣……”祝寒舟闻言看了阿柳一眼,略有些局促。
　　未料太子摆摆手,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看了他二人一眼,嘴角含上笑意,令人如沐春风:“罢了,本宫明白了。”
　　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祝寒舟一眼,颇有些少年老成:“寒舟你早已过及冠之年,也确实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后来阿柳回想起这次与太子的初见,只觉得他人好像还挺好的,和传闻中一样温和儒雅,要杀这么一个人,她良心上还真有点过不去。
　　“阿柳,”回去的路上,祝寒舟试探着牵她的手,见她没有回绝亦没有抵触,便大胆牵住,对她道:“如今,你还是不愿嫁与我为妻吗?”
　　阿柳一时间心绪复杂,她先下意识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如梦初醒般摇摇头。
　　见祝寒舟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她着急想解释:“我……”我了半天也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无妨,”祝寒舟抬眸,目光中的诚挚将她的心灼烧得生疼,“来日方长,我可以慢慢等。”
　　她不禁想着,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来日……她要杀太子,而他是太子最信任的谋士与友人,他们注定为敌。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在祝府潜伏了三年,与祝寒舟朝夕相处,每次他要出门应酬,她都依依不舍送至府外,傍晚时又温好解酒茶,提一盏灯候他归来。她明面上虽只是侍婢,实际上做的却都是一个妻子该做的事。如她所愿,如今祝寒舟好似真的沉溺在她给的温柔乡之中,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祝府中她也可以自由活动,所有房间都允她进出,只除了……府西边的那座小院。
　　她亲眼目睹他这三年间的每一个二月十三,都要屏退下人独自进入那座小院,出来时满目苍凉。
　　这三年在祝府,她为组织收集了不少关于太子以及朝中官员的情报。她有预感,能让祝寒舟如此小心防备,那院子里,定然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于是一日她趁祝寒舟不在府中,凭着三年来府中下人对她的信任,偷偷潜入小院。
　　院中什么花草都没种,但杂草都被修剪干净,一看便是有人经常打理。
　　她用随身携带的铁丝打开了屋子门上的锁,推门进去,只见烛火幽幽,烛光映衬着案上摆的两排牌位——竟是间灵堂!
　　赵恒……她看着最中间的牌位上的名字,回忆起阁中教习人提起过的那些人名,灵光乍现,这不是二十二年前颍阳之战的叛将之首吗!
　　她一路看过去,案上供奉的这些人,无一不是二十二年前那场战役的叛国将士。这些年,圣上早已禁止景国子民祭祀当年的叛军,民间对于那场大战,亦是讳莫如深。
　　她也终于想起来了,颍阳之战爆发的时间,恰好便是那一年的二月十三。
　　而祝寒舟于府中私自设灵堂祭拜叛臣,是天下之大不韪,足以诛九族的重罪,其居心……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脖子上的一阵窒息感就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今日竟提前回府,眼中全是极力压抑的怒气。祝寒舟掐住她一截脆弱的脖颈,眸中的暴戾与狠辣令她感到陌生和心惊。
　　他手中的力度越来越大,她意识到,他或许真的想把她掐死在这。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却听得他轻叹一口气,语气中满含遗憾,他道:“阿柳,你真令我失望……”随即松开了手。
　　她一下子全身脱力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一尾在快要干涸的水洼中挣扎的鱼。
　　“把她带下去,押入地牢。”他冷冷对着门外的暗卫吩咐道,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被拉下去的那一刻,忽然发现自己愚蠢得离谱——她不该相信一个谋士的深情,就像不可能相信一个杀手会怜悯自己的任务对象。
　　地牢中环境潮湿、暗无天日。她这时才发现,在这不大的祝府中,他对她隐瞒的地方不止那座灵堂。
　　她被关了几个月,不过这点折磨与她在杏花阁时所受到的相比,显然算不了什么。
　　后来祝寒舟亲自来审她。
　　“你费尽心机潜入祝府,又千方百计进入那座灵堂,究竟有何目的?”他用手中鞭子抵住她的下巴,曾经盛满深情的桃花眼中,如今全是冷漠与怀疑。
　　“我说……进入祝府是因为心悦于你,去灵堂只是因为好奇,你信吗?”阿柳眸中含泪,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楚楚可怜一些。
　　“……看来你是不愿意说实话了,”祝寒舟扭开脸不看她,“来人,用刑。”
　　阿柳的手很快被麻绳绑了起来,但她忽然感到心口一阵绞痛,全身发麻,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感从四肢传遍全身。她痛得不住颤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是百蝶丸。今日原本该是阁中接头人给她送解药的日子,她却被祝寒舟关在这里,无法脱身。她会死的!她此时的灵台一片混沌,几乎要痛得昏死过去,果真是……生不如死,她有一刻想着不如就这样解脱算了……可她还没有找到阿姐……
　　她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她极力半睁开眼睛,好像是她曾经送给祝寒舟的那个木雕小人……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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