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像很旧的风

　　裴之衍从国外回来后就没停歇过，忙着处置各种事情。
　　半个月过去了，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难言的压抑中，唯独他看起来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从头到尾神色麻木的将一切办得妥当，裴三叔暗地里逢人就说他是个冷血的，父母亡故他也不哭着送行，裴之衍也全当没听见。

　　连日来的奔波已经让他疲惫，精神困顿却彻夜难眠，恍惚之间他老是想起来十二三岁的时候。
　　母亲还是会亲自送他上学，他果断拒绝，父亲却笑着说，母亲是去送阿瑶的，只送他到路口。

　　裴之衍本来不信，结果没走几步，母亲果然绕去了绮园，等了一小会儿就牵着个文静乖巧的小姑娘走了出来。
　　小姑娘穿着一身绛红色小裙子，看见他立刻咧嘴笑了，朝着他小跑了过来……

　　“二哥。”昏沉之间听谁喊了他一声，他没有应。
　　亮白的闪电将漆黑的屋内照亮，下一秒又陷入无尽的黑暗，雨水敲打着窗棂，凉风从半开的缝隙吹进来，带着冷意落在他的脸上。

　　沉寂再次被打破，小小的抽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将他从黑暗的深渊中一点点拉回来。

　　末了，他微微叹息一声。
　　伸出手，轻柔地拍了拍对方的头，似无声地安慰。

　　蹲在地上的人一愣，雷声轰隆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在耳边炸开。
　　随后他就听见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嚎啕大哭声，仿佛要将他强力掩藏的痛苦情绪也宣泄出来。

　　这一年，十三岁的宋瑶跟十九岁的裴之衍都失去了至亲。

　　而她，是他从祠堂里捡回来的。
　　他说：“阿瑶，别怕。”

　　***

　　宋家最近的情况不是很好，四房其实不擅经营，自从接手宋家之后，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
　　早些年宋老太太还能帮一帮，维持表面的光鲜，这两年是真的愈发不行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更何况百年宋家。
　　宋四叔看中了早些年宋家给宋瑶留的那部分了，拿出来能补上不少，方家也愿意分这个瓜，两家也算得上是一拍即合。

　　廊桥蜿蜒，烟红的柱子挡住部分光亮，隐去了裴之衍脸上的表情。
　　黑色的西装外套挂在右手小臂处，他步调缓慢地踏上阁楼的木梯。

　　“少爷，人已经送回南苑了。”管家文华落后一步，同他禀报了一声。
　　宋瑶在裴家这几年都是住在南苑的，就算后来她去北城上学了，除了每日清扫，屋内的摆设也无人敢动。

　　其实南苑不远，隔了一座木桥，走过去也就三两分钟，他抬头还能看见对面的灯光。
　　“嗯。”他应了一声，文华不再多说，悄悄退下。

　　推开房门，裴之衍将打湿的外套扔在芙蕖簟上，抬手勾住领结，往下拉的同时微微抬首，喉结往上滚动，扯开束缚。

　　左手的烟还在燃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折射出绚烂的金。
　　烟雾笼罩，掩盖了他脸上的表情，双唇抿成一条线，微眯的双眼带上了几分疲惫与难言的情绪。

　　宋瑶高三那年，裴之衍已经接手了裴家所有的产业，平日里应酬就挺多的，常常回来得晚。
　　但也记得站在外头让风吹一吹身上的酒气，因为宋瑶不喜欢。

　　没想到她自己不老实，钻到他的房间里偷喝了他的酒，回来就看到她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坐在铺了羊绒的芙蕖簟上，睁着泪盈盈的双眼看着他。
　　刚走一步，人就扑过来了，哭着说她要是去北城读书他是不是就不管她了。

　　她环抱着他的腰，灼热的泪水染湿了他的衬衣，敞开的领口处，她温热的气息喷洒。
　　他没有动，只好闭上双眸，压抑住内心狂涌的暗潮。

　　她却不肯放过他，突如其来的吻落在了唇边，仰着头在他的嘴角轻盈地啄了啄。
　　带着沙哑的哭腔像是揉作一团的棉花糖，她说：“阿衍，等我……”

　　他僵了僵，神色难明，迟疑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发狠的动作似要将怀中的人揉入骨血之中。
　　他记得当时自己说了好，可是宋瑶却忘了。

　　小骗子……
　　他迟早是该给她一些惩罚的。

　　临近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宋瑶的状态有点不对，可能是压力有点大，整个人仿佛沉浸在压抑的海里，奶奶总是放心不下，让他悄悄去学校问问。

　　校领导的殷勤让他烦躁，楼下的学生来来往往，瞧得见的青春洋溢，他的高中是在国外上的，不算热闹，除了学业，其余的都模糊得很。
　　他站在三楼办公室的玻璃窗前，隔着老远就瞧见了花坛旁打闹的两个人。

　　方承泽扯了扯她的衣领，让她别走那么快，她转身就踢了对方一脚，力度不算重，再回头脸上已是气鼓鼓的。
　　方承泽也不恼，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笑容，温柔地哄着走在前头的女孩。

　　方承泽小时候没少捉弄宋瑶，后来再大些的时候，他眼底的喜欢就再也没有遮掩过。
　　高中三年总是在宋瑶身边打转，那时候人人都打趣着说他两挺配的。

　　猛然听说她要跟方承泽议婚的消息，裴之衍是错愕的，匆匆赶回生怕迟一步就彻底错过了。
　　她倒是跟没事的人儿一样，站在人群里客气恭敬地叫了他一声“二哥。”

　　无名的怒火在心底肆意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他极力掩藏着眼底翻腾的情绪。
　　他想起刚刚在灯火通明的祠堂内，方家那小子站在人群中，面红耳赤，一脸紧张的模样，说自己是真心的，真心喜欢宋瑶。

　　有些碍眼，然后——
　　裴之衍就做了三年前没做的事情，当着众人的面把方承泽的真心揉烂了。

　　宋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到了南苑，大姨走的时候还让她好好休息，她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但是回到熟悉的地方，说不出的依恋，辗转几番就沉入了黑暗。

　　醒来的时候，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太阳穿透玻璃照射在地上，带着暖意。
　　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就下了楼，看到摆在屋内的行李箱。

　　“是少爷今早去绮园取的。”文华点了一句。

　　裴之衍当是知晓她不想回宋家老宅，那虽是小时候的家，却不是她现如今的家。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实在不想见四叔四婶，大抵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

　　用完早饭，文叔说大姨在东苑等她，宋瑶也不耽误。
　　推开门，入眼的就是的湖对面的小楼，她的房门正对着裴之衍房间的窗户，木窗已经打开，却看不见里头是不是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收回了视线，朝着东苑走去，雨后的石板路带着湿润的气息，路上落了一地的桃花。
　　宋瑶走得慢，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地想起昨日的事情，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让她连个招架的时间都没有。

　　还没进东苑就听见了里头的谈话声，她顿时停下了脚步。

　　“之衍，这次要不是你，我怕是还不知道宋家竟然为了利益，真就半分不顾阿瑶的意愿。”
　　郑清怡看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她就知道当初没有看错人。

　　站在门外的宋瑶一怔，大姨竟然是他叫回来的，那昨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瑶踢了踢脚尖，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

　　“抱歉，是我没有护好阿瑶，让她受了委屈。”

　　“昨日的事情，你这个做晚辈的确实不好说什么。”郑清怡知道宋家那群人做事没有章法，也不是头一回领教了。
　　她对那群人厌烦得很，临到头了还惦记侄女的嫁妆，脸面都不要了！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宋瑶认真地听着，低头看着裙摆上的花样，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进去。

　　裴之衍不是没有看到门框外的身影，老式的木门没有那么挡光，还能看到她晃动的身影。
　　郑清怡自是看到了裴之衍的失神，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心里已是了然了几分。

　　“把阿瑶交给你，我从来都是放心的。”郑清怡笑着说道。

　　“您什么时候走？我送您。”裴之衍收回视线问了一句。
　　“等会就走，回来得匆忙，好多事情都没来得及交代。”

　　外头的宋瑶瞬间抬头，脸上挂满诧异。
　　她也顾不上别的了，提起裙摆跨过了门槛，朝着里头的人问了句：“大姨，你要走？”

　　“怎么？不藏在外头偷听了？”郑清怡看着急匆匆的身影，忍不住笑着问了句。

　　宋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发现了，但是大姨这么说定是知道她在外面有一会儿了，她的脸还是忍不住地红了，余光却忍不住地飘向另一边。
　　他也恰好朝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被人抓了个现行，觉得目光灼得滚烫，宋瑶又赶紧是收回了视线。

　　瞧着眼前这一幕，郑清怡哪里还不清楚，却也不点破，只是笑道：
　　“对，等会儿就走，宋家的事情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再来找你。把你交给之衍，姨也放心。”

　　宋瑶心里复杂，她说不出挽留的话，姨夫跟表弟还在等着大姨回去，她虽然想念亲人却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
　　“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瑶的。”裴之衍弯唇，宋瑶却不敢再去看他。

　　郑清怡走的时候，宋瑶跟裴之衍送到了大门口，今天五一，到处都堵得很，郑清怡不想让她去送，她也看出了对方的坚持，没有跟着一同去机场。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离别终究还是让她心里沉闷。

　　车走之后，大门口就安静了，就剩他们两人，站得不算是近。
　　阳光落在门前，雨后草木的香气飘散在空中，宋瑶磨磨蹭蹭不想动，晃动的裙摆却也露出了她心底的几分局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人忽然靠近了几分，宋瑶一窒，却已经闻见了熟悉的栈香。
　　是她这几年怎么都忘不掉的味道，曾经让她魂牵梦绕，迷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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